第六章：峰回路轉(zhuǎn)
雪未霽，風(fēng)卷著雪花，落到狄仁杰的頭上，狄仁杰此時仿佛是個鬢發(fā)星星的老人。狄仁杰在人海穿梭，剛要路過一座小樓，只見樓前車馬眾多，人滿為患，很多人都雀躍著，期待樓上樂伎演奏琵琶。人實在是太多，狄仁杰拼命想擠出人群，但總是動彈不得。
又有一輛華貴的馬車趕來，車前的士卒先驅(qū)散圍觀群眾，讓馬車能夠駛向前來，占據(jù)一個絕佳的觀看位置。狄仁杰見到有空隙，立即飛奔經(jīng)過，那馬車上的貴族正好走下來，和狄仁杰打了個照面。兩人都認(rèn)出了彼此，那貴族是李氏臨淄王李隆基，曾和狄仁杰在酒宴上相見。
李隆基朝狄仁杰點點頭，狄仁杰也點頭回應(yīng)。士卒見到狄仁杰走進(jìn)，正要驅(qū)趕，李隆基揮手讓士兵放行。狄仁杰終于沖出了人群，疾步奔走，那后面的人群又聚攏在一起，歡呼樂伎的名字：楊玉環(huán)。
狄仁杰眼看就要走進(jìn)黑市，這時忽然看到長安守衛(wèi)軍的人在活動，他很奇怪，因為他的命令是潛伏，不是搜查。明面搜查只會打草驚蛇。他看到一個長官模樣的人在指揮，再走近幾步，躲在一堵墻后去看那人，沒想到那人居然是巡邏隊副隊長孫信！
孫信從巳時去刑部詢問揚州客商后，就再也沒有消息。這一天發(fā)生了太多事，所有人都把他忘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在去刑部后，到底在做些什么。巧合的是，孫信消失的時辰正是密探遇刺的時候。
他私自跑來黑市，也沒有跟大理寺打個招呼，究竟要做什么？狄仁杰對孫信的行為充滿疑問。只見孫信雙手叉腰，低頭思索著什么，半晌后他終于聚集士兵，離開了黑市。
狄仁杰趁孫信離開，進(jìn)入了黑市。黑市里熙熙攘攘，各國口音此起彼伏，這里打破了坊市的間隔，既能做生意也能住人，交易的熱浪一波高過一波。黑市并沒有設(shè)立市署，要想找到揚州客商只有不斷地詢問。此時武侯和士兵都在市內(nèi)打聽，揚州人應(yīng)該很快就能找到。
孟青說他自己被帶進(jìn)一座小屋里，與揚州客商相見。黑市的小屋并不多，都位于偏僻的地段。狄仁杰先調(diào)查小屋，他先問了一個珠寶商，黑市分別有哪些小屋。珠寶商告訴他，棚屋都是貧民居住的，聚集在黑市西北角。
狄仁杰急忙往西北角趕去。不一會，他在一條街的街頭就看到街尾許多枯樹，和簡陋的棚屋。
這里一條排水溝從街頭延伸到街尾，街上的水溝都蓋著石板，以便于讓人邁過去。但到了街尾處，整條水溝都暴露出黃土和碎石。
水溝彎曲，里面干涸骯臟，狄仁杰剛經(jīng)過時聽到了水溝里一陣呻吟聲。他往溝里一看，里面躺著一個人，看上去傷勢很重。狄仁杰跳下水溝，走進(jìn)去看，一看這人有點眼熟，再看原來是大理寺密探驚雷！
“驚雷，你怎么會在這里？”狄仁杰靠近急問道。
驚雷視線模糊，仔細(xì)看了看眼前的人，才知道這是狄仁杰，他張嘴要說些什么。狄仁杰用臂彎把他上身撐起來 ，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狄大人，密探全部遇刺了……”驚雷顫顫說道，他的腹部不住地淌血，“屬下負(fù)責(zé)調(diào)查長樂坊，沒想到竟遭到了伏擊，但我躲過了致命一擊，往南邊大寧坊逃去。刺客窮追不舍，我剛到大寧坊，見到那邊的密探也遇刺了，便想即刻趕回大理寺。我在坊內(nèi)撞見了長安守衛(wèi)軍的分隊，正想請求協(xié)助，卻被一個士兵捅中了腹部。我只好忍痛重新躲回長樂坊里。”
驚雷說完吐出一大口血，又說道：“狄大人……長安守衛(wèi)軍里有奸細(xì)。”
狄仁杰即刻想到了孫信的種種古怪行為。他不禁握緊拳頭 ，大罵：“宵小！”
驚雷仰起脖頸，張大了嘴，艱難地呼吸著，他問道：“狄大人，我?guī)熋盟镞€活著嗎？”
狄仁杰頓時愣住，隨后說謊道：“你放心吧，她已經(jīng)回大理寺復(fù)命了，”
“那就好，那就好。”驚雷欣慰地笑了一下，又咳出一大口血，“請你告訴她，我不能和她一起賞花燈了 ，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我一定告訴她。”狄仁杰嘴唇抽動。
驚雷不再講話，他沉重地躺了下去。狄仁杰把他平放在地，嘆息道：“兄弟，你安息吧。明天過后，我會吩咐士兵，把你和霜娘合葬在一塊。”
狄仁杰伸手把驚雷的眼睛合上，他站起身，凝視了驚雷一會，隨后堅毅地轉(zhuǎn)過身。狄仁杰進(jìn)入棚屋區(qū)，轉(zhuǎn)了一圈，撲了個空，沒發(fā)現(xiàn)任何動靜，他們可能趁宵禁全部撤離了長樂坊。? 逆黨全身而退，沒有留下任何蹤跡，這是個極大的壞消息！狄仁杰獨立寒夜，思緒混亂，他再次潛入棚屋調(diào)查，也是沒有異常。但是狄仁杰沒有絕望，他知道逆黨如果躲在棚屋，黑市一定有人注意到他們。
狄仁杰趕回附近那條街，想詢問周圍的商人，最近有沒有在棚屋看到陌生人來往。但是附近整條街都空無一人。狄仁杰做了最壞的猜想：逆黨暗殺了周圍所有人。這讓狄仁杰更加肯定逆黨先前藏身于此。
他準(zhǔn)備回到主街道，和武侯士兵交頭。狄仁杰半路轉(zhuǎn)角剛好碰見一個武侯，問他是否有情報。武侯欲言又止，說道：“狄大人，我聽到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足為信。”
“什么話？”
“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dāng)?shù)钭！?/p>
狄仁杰搖頭道：“這都是匹夫匹婦的閑話。”
“呃，狄大人，我還問到一個磨鏡的匠人，”武侯小聲說道：“他說在下午看到裴炎大人府上管家徐義，跟幾個揚州人登上了馬車。”
“那磨鏡人怎么認(rèn)得管家徐義？”狄仁杰追問道。
“大人，說來巧合，最近半年來都是這個匠人給裴府磨鏡的。初一那天，他按約定到裴府后門磨鏡，剛磨好鏡，就看見幾個揚州口音的客商請求進(jìn)去。一個下人趕緊去通報，管家徐義親自出來迎接，并把這個磨鏡人給打發(fā)走了。”
“那磨鏡的在哪里，快帶我去見他！”狄仁杰厲聲道。
武侯趕忙帶著狄仁杰去見磨鏡人，狄仁杰一見那人，質(zhì)問道：“你跟這個武侯說的都是實話？”
磨鏡人被狄仁杰的氣勢嚇到，他有些害怕。
“只把你看到的說出來就好。”狄仁杰說道。
“大人，小的所說句句屬實，當(dāng)初就是徐管家聽說我的手藝，親自來黑市叫我每月初一去磨鏡的，所以我絕不會認(rèn)錯人。武侯大人詢問我是否看過揚州客商，我下午確實看到那幾個當(dāng)日在裴府的客商。”磨鏡人如實回答。
“那四人三個中等身材，一個矮胖？”狄仁杰問道。
“確實如此，”磨鏡人惶恐答道：“狄大人，小的只是如實交代，并沒有誣陷的目的。”
狄仁杰點頭，他對武侯說道：“把他帶走！”武侯即刻把磨鏡人按在地上，那人滿腹委屈，高喊道：“大人，我是清白的呀！”
“我明白，調(diào)查后自會將你釋放。”狄仁杰答道。如今他的耐心消磨殆盡，絕不放過一切假想敵。狄仁杰在心里琢磨起裴炎這個人。
裴炎，字子隆，當(dāng)朝宰相，李氏最大的擁護(hù)者。裴炎從先帝時就擔(dān)任宰相，即使武氏掌權(quán)，女帝還是對他委以重任，但是裴炎一直反對女帝的種種做法，導(dǎo)致兩人不睦。從現(xiàn)在看來，裴炎是女帝遇刺的最大利益攸關(guān)方。
狄仁杰沒有證據(jù)，是絕對不會針對任何人的。但是已經(jīng)有人證指明裴府和揚州客商有勾結(jié)。當(dāng)下狄仁杰還是要和其他武侯士兵交頭，獲得更多情報。
此時正是子時，離巡游還有四個時辰。
夜越來越深，長樂坊的歌舞更加熱鬧，客人們通宵達(dá)旦地飲酒，每個人明天還想去看巡游大典。
狄仁杰詢問了其他武侯，有兩個武侯表示有人看到一大群人申時撤離了長樂坊。這印證了狄仁杰的猜想，逆黨趁宵禁前離開了。狄仁杰想到，那磨鏡人說的話，徐義和揚州客商一起登上馬車。揚州客商此時也許就藏在裴府里。
事不宜遲，他得即刻趕往裴府調(diào)查。正當(dāng)此時，一陣琵琶聲傳到大街上，樂音正好來自于楊玉環(huán)的小樓，她開始演奏自己創(chuàng)作的樂曲。琵琶曲調(diào)中聲聲有情，引得小樓前的貴族們?nèi)绨V如醉。
狄仁杰正上馬要走，突然人群中鉆出十幾個蒙面人，手持匕首向狄仁杰沖刺。狄仁杰急忙跳下馬，從懷中取出大理寺的秘制煙霧彈，往地上一扔，一股白煙就地擴散。一時間，民眾慌亂，四處逃離，武侯和士兵見人群恐慌，煙霧橫行，也不敢貿(mào)然闖進(jìn)去。
狄仁杰混在人群里，跑了出來。他正要向前方的武侯士兵求援。突然那些武侯士兵一個個都倒下了，原來還有刺客潛伏在人堆里，從后邊襲擊了圍觀的士兵。狄仁杰剛要往回跑，那煙霧里邊的刺客又都沖出來。
他們二十幾人將狄仁杰圍住，亮出鋒利的匕首。狄仁杰孤立無助，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他從懷中取出匕首與刺客周旋著。身后小樓的琵琶聲沒有因為外頭動亂而中斷，反從輕緩悠揚轉(zhuǎn)到了急促沉重。
刺客遲遲沒有動作，好像在等什么。突然從混亂的人群里沖出一個青年，直接往一個刺客身上撲去，那氣勢如同猛虎下山，他直接把刺客攔腰抱起，扔到幾個趕來支援的刺客身上。
那青年退到狄仁杰身邊，和狄仁杰背對背。
“狄大人，我拖住他們，你趁機離開。”那青年輕聲說道。
“壯士，你我素昧平生，怎么知道我的姓名？”狄仁杰問道。
“大人不必多問，只管離開就是。”那青年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狄仁杰道：“不要因為我白白浪費了性命。”
“在下裴擒虎，原來是長城守衛(wèi)軍的士兵，保衛(wèi)大人義不容辭。”裴擒虎說道。
“果然是忠義之士。”狄仁杰笑道。
刺客們又圍攏在一起，因為裴擒虎傷了他們幾個同伴，這些人紛紛目露兇光，想對裴擒虎下手。狄仁杰神經(jīng)緊繃，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戰(zhàn)。
“殺！”刺客們直沖上來。
短兵相接沒過一個彈指，一大群武侯便揮著刀趕來救援狄仁杰，刺客們見狀不好，全都掉頭逃走。
“追！一個也別放過。”狄仁杰大喝。他和一大堆武侯疾奔追擊刺客。裴擒虎也想去追，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再聽到琵琶聲，他急忙奔向小樓，樓閣內(nèi)已經(jīng)空無一人，那用琵琶聲給自己傳送情報的楊玉環(huán)，不見了！
刺客們迅速逃竄，狄仁杰并不認(rèn)為他們能逃掉，坊門有士兵把守，坊外有守衛(wèi)軍巡邏，只要在長樂坊內(nèi)，絕不可能逃走。二十多個刺客一直向南門跑去，但是他們并不打算出南門，而是直向坊墻，那墻有八尺高，為首的四人在墻腳蹲下，讓后面的人踩著他們的背部翻墻而過。二十多人有序翻過坊墻，最后的四人翻到土墻上，他們伸下手拉著下面那四個做椅子的同伴上來。
但是坊墻是黃土所做，日曬風(fēng)吹雨淋，哪能承受八個人的重量，一下子就搖搖欲墜。那八個人見墻要塌了，順勢跳到坊外，橫穿大街。他們一越下去，土墻就訇然倒塌，露出一個半人高的缺口。狄仁杰率領(lǐng)武侯直接從缺口跳出來，一群人提著燈籠追擊刺客。
長安守衛(wèi)軍的騎兵正好路過，看見狄仁杰一行人匆匆趕路，立即把他們攔下。“什么人膽敢犯夜禁，快站住！”
狄仁杰出示紅令，喝道：“大理寺辦案，讓開！”
騎兵隊長不緊不慢，想伸手把紅令拿來仔細(xì)看看。狄仁杰把他的手甩開，喊道：“耽誤了追捕，你們該當(dāng)何罪！”他推開騎兵隊長，徑直走了過去，看到那最后的八個黑影分別翻墻進(jìn)了大寧坊。
狄仁杰立即跑上去追趕，武侯們也想趕去，騎兵們又把他們攔住，驗證他們的身份。
八個刺客在夜色下如蝙蝠在滑行，他們飛檐走壁，翻進(jìn)了一座宅子。狄仁杰緊追他們，見他們進(jìn)了那宅子，擔(dān)心里面有埋伏，便決定先摸清宅院四周的情況。
狄仁杰不準(zhǔn)備貼墻而走，他打算繞上一大圈去到宅子正門，看看這是誰的宅子。剛走了幾步，就看到幾個守衛(wèi)軍士兵在宅子的二十步開外潛伏。又走了幾步，還是又看到守衛(wèi)軍士兵。一直快到大門口，狄仁杰看見孫信在那里抱臂而站，神情嚴(yán)肅，好像在等候什么。
難不成孫信一離開黑市，就來到這里？狄仁杰在大門三十步開外躲著，看著那宅子的牌匾，上面寫著：裴府。
原來如此，一切都源自裴府！狄仁杰想道。
這是個巨大的虎穴，可能一進(jìn)去就不能出來。六個身披甲胄的士兵執(zhí)戟站立在門外，外面又有那么多長安守衛(wèi)軍在保護(hù)，要想硬闖難比登天。狄仁杰想到一件事：這些守衛(wèi)軍莫非是在等待裴炎的命令？
等天一亮，巡游開始，這些人就要逆天了！狄仁杰咬牙切齒，所有的幕后黑手現(xiàn)在都在那里面，只要去通知武三思和張志，這些人就都能落網(wǎng)。這是最后一步，最關(guān)鍵的一步。
此時已是丑時，離巡游僅剩三個時辰！
狄仁杰先去通知大寧坊武侯鋪，讓兩個武侯拿著他的兩枚令牌，分別走兩條路線快馬通知兵部趕來裴府，以免又被奸細(xì)扣留。等他再回到裴府已是丑時一刻，狄仁杰知道大寧坊附近守衛(wèi)森嚴(yán)，不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叛徒，只有等武三思帶人趕到，才能將裴府包圍。
但在武三思到來之前，狄仁杰內(nèi)心深處突然有個疑問，裴炎真的是逆黨嗎？出于對事實真相的尊重，狄仁杰決定冒險潛進(jìn)裴府。
他剛才拼命追刺客，又疾步去通知武侯鋪，已經(jīng)滿身大汗，汗水又很快冷卻下來，讓他全身冰涼。狄仁杰不顧這些，武三思在一刻鐘內(nèi)就能來到裴府，必須在這一點時間內(nèi)調(diào)查完裴炎。
狄仁杰正好看見一只貓經(jīng)過，他把這只貓攬入懷中，直接向裴府的墻腳扔去，貓在半空尖叫，一落地又往旁邊跑去。守門的士兵都被這叫聲吸引，扭頭去看，狄仁杰趁機跑到門邊的草叢中，丟出密探用來爬墻的繩鉤，勾住墻頂三息內(nèi)爬到了上面。他從墻頂跳下去，來到了裴府里面。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庭院的燈籠亮著。狄仁杰彎腰匆匆溜了進(jìn)去。
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