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的時候,最有錢最時髦的年輕人結婚是到廈門去度婚假。但去旅行結婚意味著不收朋友的份子錢,我當時經濟條件做不到,于是放棄了。這一放棄就持續了幾十年,一直到退休才于最近去了一趟廈門。
到了異地肯定要品嘗當地小吃,而當地很多小食店都掛著“沙茶面”的招牌,這引起我濃厚興趣,第一餐就點了沙茶面。品嘗之后覺得是很好吃,但不是我童年吃的沙茶味道。
我總覺得,各地的小吃之所以不同,調味品的作用是決定因素之一。沒有濃黑的醬油,就沒有北方菜;沒有辣椒,就沒有湘菜、貴州菜;沒有麻辣,就沒有川菜;不放糖,就沒有江浙菜。而潮州菜的味道與魚露、豆醬、沙茶是分不開的。大家都知道潮州菜以清淡為主,濃香和微辣的沙茶更多的是在蘸料上,例如當牛肉丸或火鍋的蘸料。但是,有一道菜(也是主食)卻離不開它,那就是炒粿條。
童年的記憶中,最能讓我吃飽的,就是炒粿條,每次都要吃到“撐”才算吃好了。因此童年中炒粿條與幸福感是聯系在一起的。家里來了客人,也用炒粿條來招待,又簡單又有地方特色。但如果沒有放沙茶,等于不是吃炒粿條。
后來居住在深圳,這個城市簡直是全國各種菜系的大集市。跟著各地來的移民同事朋友,在深圳幾乎可以嘗遍全國大部分的地方菜。但是,只要有一個月沒有吃炒粿條,我就會覺得生活中缺了點什么。改革開放后,超市很豐富,深圳能買到的沙茶醬包裝精美,卻與童年吃的味道不太相同。童年的沙茶醬就是裝在一個簡陋的玻璃瓶里,外面什么包裝都沒有。在更早的年代,還可以散買。但那時的沙茶醬味道樸素,現在的味道太花哨。
2001年我在美國紐約當了一年訪問學者,一人在家里做飯,超市里的中國東西太少,吃了一段就不知吃什么了。有一次到唐人街進入一個港人開的超市,赫然發現一種醬叫做“沙嗲”,外觀很像沙茶醬。當時就想,潮州人讀“茶”和“嗲“是近似的,應該就是沙茶醬。買回家后一試,果然。我買了一大塊肉,用沙茶醬和生抽燉熟,每次要吃就切片。自從有這個發現后,使獨自在異鄉的我陡然提升了幸福感。有一次幾個留學生在我那里聚餐,我想象這些人沒嘗過這種醬料的味道,于是用討巧的辦法將排骨、土豆與沙茶醬一起燉了一大鍋,居然獲得極大好評。
后來去了馬來西亞、新加坡和印尼,發現這種醬料都在普遍使用。經了解才知道,沙茶這個叫法源頭是馬來語satay。從讀音上看,讀沙嗲更準確一些,讀成沙茶就要用閩南話了。
在廈門登上鼓浪嶼,了解到鼓浪嶼因是租界,成了投資的避風港,眾多南洋富商到那里投資,才形成有異國風情的建筑群。于是想到汕頭開埠以后,也是由南洋來的資金,才有了百貨大樓一帶的現代建筑。這也進一步說明了“開放促進發展”的道理。上海、廣州、廈門、汕頭都是被迫開放的,但都成了經濟發展的城市。從明代開始,福建、廣東一帶的人掙脫海禁,到歐洲資本開發的南洋、港澳討生活,數百年過去,竟然在近代形成了一個閩粵人在海外的生活圈,一度在政治經濟方面反哺中國大陸。想起這樣的歷史,令人慨然。
而鼓浪嶼的對岸林立的高樓,說明我們自己已經走上現代化的軌道了?,F在我們再也不羨慕華僑的的生活,我們很多人都已經小康了。
但不論如何歷史巨變、滄海桑田,我還是依舊懷念童年沙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