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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以木牌為界,面東背西的是上郵村人,最前排的上郵村村民,人手一支獵槍,有人判斷那是真正士兵們用的打日本鬼子的槍,因為其中有些人身著軍裝,面西背東的是下廟村人,最前排依然是大花臉及其所帶領的一幫子基干民兵、普通民兵,人手一管獵槍。
“朱隊長,就這么定了,”上郵村一個大檐帽的軍裝說,“大家都應該為四化出力,為國家出力,當然,在為四化、為國家的同時,正當地謀求家庭、個人以及集體的利益,無可厚非,這片沙灘,我、上郵村村委會及村民,不會答應你們獨立開采,這不,地界我們已經劃分好了,動刀動槍的,不利于村民團結,也跟黨中央、國務院的要求背道而馳,對吧?”
“肖部長,”朱玉璋隔著木牌說,“肖部長啊、不虧是革命軍人,可惜我們啊這朱家灣跑不得馬,啊,既然你知道這片沙灘啊地處我們下廟村,知道啊黨中央、國務院的要求,就更應該啊從大局出發,啊,三更半夜,帶著槍,帶著不要命的啊上郵村刁民,搶占我的地盤啊,強行劃界,你啊這樣的野蠻行徑,啊,跟小鬼子、跟土豪惡霸啊又什么分別?這恐怕與社會主義建設啊背道而馳!”
“有飯大家吃有財大家發,”大檐帽道,“我不跟你上綱上線,自古槍桿子里出政權……”
說著說著,大檐帽忽然狂吼一聲,一排士兵齊刷刷舉起槍,對著天空“啪啪啪”“突突突”鳴響。
“立正、稍息,”大花臉不甘示弱,嘶吼道,“槍口朝著河面——射……”
子彈的聲音好像是這……不,好像是那……,不,哎算了,甭管子彈的聲音了。只見浪花翻滾,河水四濺,這一唱一和槍與槍之間的對話,顯得那么滑稽,大檐帽忍不住哈哈一笑,鼓掌道:“再怎么你們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憑什么跟我這些正規軍比?兄弟們,一級戰備。”
絮絮叨叨的聲音很小,當上郵村人端著槍盤腿坐下后,我也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可是竄來竄去,總被其他人撥弄著,他們只知道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傻子動手動腳,卻對軍裝和槍望而生畏,我一發狠,沖向一塊木牌。
“站住!”上郵村有人吼叫道。
我略停片刻,重新抬腳疾走。
“傻子!”大花臉的聲音。
“虎——兒……”,母親的聲音。
“不要命啦……”,不知誰的聲音。
“乓”,槍的聲音。
“肖部長、傻子、是個啊傻子、不、別開槍,”朱玉璋心急火燎,“傻子乖,快快快啊快回來,全勝全勝呢?”
“天——小虎,”父親上來抓我,我卻拔起一塊木牌連連后退,冷不防腳下一空。
“咔嚓”,木牌長棍子斷了,我頓時掉進了黑洞洞的坑道里。
漆黑——
啊……啊……漆黑
漆黑……啊啊……
魚腥味、霉臭味、尿騷味,味味俱全。
觸地的剎那,我感到曾經受傷的屁股再次被活生生撕裂,不過撕裂得正好,反正是正好,我“他媽”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四處摸了摸,沙子全是沙子,沙中的金子脫穎而出,于是我眼睛四周冒出一個個閃亮的星星,它們組合成一串串自嘲的文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洞口閃著一圈火把,父親的聲音像突突跳竄的火焰:“天虎天虎,說話!”
悉悉索索,不同的聲音和著沙子源源不斷俯沖下來在坑道里嗡嗡響,我覺得自己嘴里被她們塞滿了,嚼了嚼,有種粘糊糊甜絲絲略咸的味道,我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澄明感覺,這樣的世界,似乎是我畢生追求的,也是我本應該存在的。
“來了,來了”,上面很亂,當我仰頭看望的時候,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長長地、緩緩地降落下來,“拉緊、拉緊,哎呀,松一點、松一點。”
“小虎,讓開一點兒,梯子下來了。”父親問了我多次,我都沒有發出聲音,我想,他是不是以為我死了,那可好,大哥躺在自家床上,二小子死在坑道里,這地主的后代,以年輕人的犧牲洗刷了曾經的恥辱。哦,爺爺,我和大哥看你來了!
我的腦子里像是有一團東西在活蹦亂跳,時而讓我陣痛,時而讓我清醒,陣痛的時候,我更多的想到大哥、大花臉和槍,清醒的時候,我只能想到姐姐、馬家莊和神廟。
噔……
沙沙……
梯子終于落了下來,無數聲音讓我趕緊爬上去,我全然沒當回事兒,背靠著梯子,感覺到梯子忽閃忽閃、吱嘎吱嘎響動,而在我眼前忽然出現一幅畫,那是一張可以通向另一個坑道的畫面,無數尸體從我站的一個坑道搬運到另一個更深邃的坑道,而那個坑道,慢慢被填平,上面依然活動著蟻群們樂此不疲的喜氣洋洋。
我腦子猛然炸裂,渾然一凜,坑道中無數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腿、抱著我的腰,我的皮肉一點一點離開我的身體,我萬分恐懼,腦袋“砰”一聲爆炸,整個人毫無知覺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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