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大,風也吹得厲害,她得兩只手一起緊緊地抓住傘柄,才能指使它頂著風來的方向。
從腳趾到膝蓋已經開始傳來刺骨的疼痛,不能再讓上半身濕了。
她打著一把秀氣的太陽傘——急匆匆從家里出來,也虧得這把一直裝在手提包里的太陽傘,還能在此時給她些許庇護。
前面隱隱有光從壓低的傘沿下透出,照亮她泛著水光的白色高跟鞋——這雙羊皮高跟鞋是她最喜歡的,今晚被這雨水一泡,要不了多久恐怕也要離開她,去往那永遠也無法涉及的遠方吧。
她略略抬高傘沿,路邊只有一家店還開著,招牌上沒有光源,映著玻璃門透出的室內燈光,才能大約看見“張氏酒館”四個字。
真是簡單粗暴到毫無內涵的名字。
兩年前她就是這么覺得的。
兩年前她也覺得自己是不會進這樣的場所的??澙@的二手煙云霧,赤膊的大漢,不堪入耳的臟字,油膩的桌面和發黑的瓷碗這些其中的任何一樣都讓她難以忍受。而這家小酒館恰恰把這些全都包括在內。
但那一夜同樣狂舞著、鞭撻她后背的冷風把她推了進去。
伸手推開門,冷風裹挾著雨沖進去,將里面的地面弄濕一片。
“不好意思?!?/p>
她的聲音低得像是對自己道歉,匆匆收了傘鉆進去。被關在外面的風雨不滿地叫囂著,狠力地撲上來地把玻璃門撞擊地“砰砰”作響。
“歡迎光臨?!蹦腥说穆曇魩еσ?,“傘放著旁邊的桶里就好。”
她想說不用,又想起今天這么出來壓根沒有準備塑料袋,只好看著桶底的一圈兒黑水,愣在那里。
“給我吧,”男人無奈地笑,“你的潔癖能不能改一改?!?/p>
他總是這么說。
該死。
“沒法改?!痹捑瓦@么沖出口。她有點后悔,但想一想又揚起下巴,“我一直是干凈的?!?/p>
“那你就不該來這。”
“我自有我的原因?!?/p>
男人陷入沉默。她自顧自地走到最里面的座位——這是一張很小的單人桌子,平時很少有人坐。喝酒的人總是三五作伴的。偶爾有喝悶酒的也沒關系。她踮起腳尖從墻上的掛柜里找出一個坐墊,上面印著大雄和哆啦A夢——他們的臉還是雪白的。
“雪花還是京???我這里可沒有‘羅曼尼-康帝’”
“白水,用你的杯子?!?/p>
“你真是……”男人嘆息。
剛剛的話溜出得太順,現在微微有些難堪,但想想今天來這里的原因,她又挺直脊背。
“你是什么原因?”她挑眉看著男人。
“如你所見,所想。”男人從剛剛那只掛柜里拿出一只一次性紙杯,倒了水給她。
“我不相信。”
“這是事實?!?/p>
“我不相信?!彼龍杂驳刂貜汀?/p>
“就像下雨的天氣里,穿高跟鞋總是會崴腳的,好的皮鞋也受不得水泡,這會讓它爛得比帆布鞋還要快?!?/p>
“我也可以穿帆布鞋。”
“帆布鞋可不配你的真絲襯衫,”男人抿著嘴笑,“還有你的長風衣,這些你都能不穿嗎?”
她的對面還有一把椅子,可他沒有坐下來。
這次換她沉默。
“城堡和農舍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偶爾換著住幾天叫怡情,真的丟了城堡去追求農舍,那是腦殘?!?/p>
“這是你希望的嗎?”她突然問。
“嗯?”男人好似沒聽清。
“這是你的希望嗎?我去選擇空曠而且冰冷的城堡?!?/p>
男人吃吃地笑起來:“你覺得這是我的希望?可是我覺得十年以后,這會是你的希望呀。”
“你胡說?!彼X得男人在侮辱她。
“隨便你怎么想,”男人聳肩,“我也會歡迎你再來‘怡情’,但我的杯子不會再給你用了?!?/p>
“好?!彼酒鹕恚椭^就往外走。
“你的傘……”
“已經不需要了?!?/p>
她推開門,黑夜在外面張開大口,但她毅然決然地奔著那大口去了,轉瞬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凈。
男人站在門口,拿著她的傘,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