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來北京的第七年。
大雪落在地上很快消弭,地面上留下車輪壓過的水漬。
很多年前,我在網上看到落滿積雪的天安門,于是在隔年的春天乘坐15個小時的火車漂到北京。那時候,北漂是一個流行詞匯。很多大學畢業生在畢業那年涌向北京,因為他們相信,那里才是夢開始的地方。
而我一直不想稱自己為北漂。這個詞匯在多年后變得蒼白無力,滿目凄涼。漂泊是因為沒有歸宿。而我們尋求的不過是一個歸宿,安置自己,還有那些年少的渴望。
多年以后我才漸漸明白,有的人,他的故鄉長在腳上。
我,東子,米哥,南哥四個人在六環租了一間房。米哥每天要花一個半小時坐地鐵去上班。之所以住這么遠,是因為六環房租更便宜一些,還因為我們。
米哥上班的地方在三環。他拿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我們四個人在三環的一個小館子里吃了一頓飯。花了米哥一個禮拜的工資。臨走簽信用卡賬單的時候,米哥用河北話罵了一聲。老板沒有聽懂。
我們四個晃蕩在三環的街頭,漸漸淹沒在人群。
米哥趁著酒勁說,媽的,老子以后一定要在三環買幢房。
說著路過一個房產中介,門前豎著一塊牌子,米哥瞄了一眼,惡狠狠地扔掉手里的煙頭說,操!
語氣里已經有了一些京味。
米哥是我的大學同學。寫的一手好文章,因此志趣相投。米哥長期出任學校雜志編輯,迷惑眾多學妹學姐。他經常在宿舍里面寫作。一個又一個本子,寫完又寫。在我們眼中,那就是一個作家。再不濟也是個文字工作者。
大學畢業后,米哥面試了幾家報社,雜志社。最后找了份月薪3000的工作,然后就這樣毫無起色地工作了兩年。我來北京后的第二年,米國收拾行囊來到北京。那時候,排擋街對面還是一片建筑工地。米哥剛來的時候問我,你說,那些建筑工人會不會比我們掙的多?
我沒有說話,轉身叫了一杯扎啤。
一個月后,米哥找到了工作。月薪2500。后來我問過他,為什么當初還是接受了這份工作。他說,因為我沒錢了。
又這樣過了三年。米哥手中的存款就是上個月發工資余下的錢。我再也沒有看見米哥拿出他的本子。后來問起,說是丟了。連同大學里做過無數次的夢。
米哥再次辭掉工作。花了25000上了一個培訓學校。為了一份高收入的工作。說來有些諷刺。十幾年前,我們跑在很多人前面上了大學,很多人無奈去了三流大學、專科還有各種培訓學校。而如今,我們竟然需要以這樣的方式更好地生存。
我們真的曾經優秀過嗎?
九個月后,米哥再次畢業了,找了一份工作,當起了建筑設計師。實習期三個月,實習工資月薪12500。
米哥常常說,我現在在北京買房無壓力。因為都買不起。
我再也沒有聽過米哥說想當個作家。這些都在平凡的生活和漫長的時間里消失了。
東子是一個旅行攝影師。或者說他一直想成為一個旅行攝影師。
東子在大學第一年的時候就已經走遍了全中國。大學三年他又自己勤工儉學游歷了30多個國家。是學校的風云人物,學妹們的偶像。
畢業以后,東子在家人的幫助下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開始的時候生意紅火,在當地也算是小有名氣。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影樓,攝影工作室在街上開了起來。東子的工作室生意漸漸淡了下來,最后到了需要以證件照維持運營的地步。
三年前,東子不顧家人反對,毅然關掉攝影工作室,扔下一句“我是攝影師,不是拍證件照的。”來到了北京。在一家影樓里,擔任攝影師。不再拍證件照。拍藝術照。
一個月前,我們四個在排擋街吃飯。末了,東子拍起桌子說,媽的。老子不是來拍人的。
第二天,東子帶著他的相機,踏上了去往拉薩的火車。
前幾天東子在朋友圈里發了一張照片。拉薩的天空很藍,經幡在風中抖動,納木錯像一滴藍色的眼淚。一個女孩挽著東子的手。下面是米哥和南哥點的贊。
他最終成了一個旅行攝影師。至少已經在路上。
南哥是酒吧的駐唱歌手,在無數個不眠的夜晚穿梭于各個酒吧。
五年前,南哥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玩起了樂隊。和無數個地下樂隊一樣,在鼓樓的廣場上,開著他們的演唱會。他們最終沒有成為下一個夜叉樂隊或者是刺猬樂隊,南哥也沒有成為下一個宋冬野。他像汪峰楊坤一樣穿梭于北京各大酒吧,卻始終成不了自己。
那時候他常說,生活是用來享受的,包括努力奮斗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
只是他一直沒有做到。我們也一樣。說的總是比擁有來的容易。
兩年前,南哥和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在老家舉行了婚禮。新婚過后回到北京,南哥收起了他心愛的吉他,安安靜靜地找了一份工作。
南哥撫摸著那把吉他說,我要把它留給我兒子。我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我不是沒有努力過。所以我不后悔。我沒有愧對我的青春和我僅有的被年輕的我叫做夢想的東西。現在,我要有新的生活。
秋天的時候,我去南哥家里看他。他抱著孩子坐在客廳里,哼著自己的歌。
歲月在他的額頭留下印記,在告別青春以后成了一個父親。
我轉身離開。像沒有來過一樣。
而現在,在回家的火車上,北京離我越來越遠。我呆了了七年的地方,最終成為過往。它像接納我一樣重新接納正在年輕的人們。像送別南哥一樣送別我。
夜晚火車站廣場睡滿了漂流的人。北京太擁擠,擁擠到無處安置我們這些平凡的人。
臨行前,米哥送我說,一定要成為一個作家。我選擇了低頭,而你沒有。他彈掉煙灰,繼續說,記得帶著我那份。
在火車上,耳機里單曲循環著平凡之路。房屋漸漸低矮,最后進入原野。苞米鋪滿整個視野。
時間如煙如此這般,風吹過如煙遠。
你的故事講到了哪兒?(完)
僅以此獻給遠在北京漂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