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涼涼KTV出來已經是十一點多了。路邊的小攤都已經收攤了,只有徐徐的晚風吹的甄寧背脊發涼,那時正是盛夏六月。也是甄寧十九歲的生日。就叫了幾個好朋友一起慶祝,最后一個個都喝的爛醉如泥。也不知道是誰提議一起走路去愛情橋等一場日出,大家便真的這樣做了。
一路上大家都各懷心事,也許是借著酒精未消,嘉禾便壯大了膽子幾乎是用撕吼的聲音說出“甄寧,我喜歡你八年了!!整整——八——年——了!!!”說完周圍起哄聲、歡呼聲一片沸騰。可甄寧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無奈轉過頭偏偏對上了嘉禾那雙熾熱的眼睛。
江邊的風吹啊吹,吹起了甄寧的頭發、裙擺。好看的少年就這樣直直的看著她。他在等,等一個答案。他為了等這個答案足足等了八年。她亦不敢開口,她怕,她一開口之前的所以情誼便會瓦解。
[我是你的青梅竹馬,你是我的鄰家大哥]
我們的相遇是那樣的理所當然。我們的老家在青洪鎮上,他就住在我家的對面,中間隔了一條馬路。自然是從小就認識,每每都會聽到鎮上那些大人沒事就喜歡圍在一起嗑瓜子閑談。除了昨天誰誰誰家媳婦和她家婆婆吵架了,誰誰誰……之外。我聽得到最多的便是他。
—— 嘉禾可不得了了,聽說又是全班第一啊。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女孩子。
—— 嘉禾這孩子本身長的就清秀,成績好就算了,偏偏畫畫也能去代表鎮里去參加比賽。還是個第一名。
說到這,嘉禾的媽媽表情明顯有了變化。大家才反應說錯了什么,連忙岔開話題。
青洪鎮上的人都知道,他的爸爸是個漫畫家。在他還沒有滿一周歲的時候就棄你們母子而去。也許是他身體里還流著你父親的血液,遺傳著畫畫的天賦。一畫就畫進了市里的比賽,并且光彩照人。就連比賽的評委也贊嘆不絕,說他是個畫畫的好苗子。
只有我知道他并不喜歡畫畫,因為他覺得那是一種恥辱,是他父親給的。他要去參加比賽的原因那是屬于我們兩個人年少時的秘密。
[我們不可預料的是未知,就像很多年后你跟我說,你早已在心里種下一顆溫柔的種子,為我。]
有一次放晚學,所有同學都走光了。作為語文課代表的我正抱著一沓課堂本放進老師辦公桌上。我真不是故意聽見他跟老班的對話。
“你怎么就不能參加這個比賽呢。你要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種怎樣的榮譽啊。”班導苦口婆心的勸告絲毫沒有半點作用。他低下了頭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參加”。話音剛落,就徑自走出了辦公室。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老班和我。老班突然開始打量我,說:“甄寧啊,聽說你跟嘉禾住的很近是不是?”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果然,老班又開口說:“嘉禾參加比賽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好歹年紀相仿有什么事情會說出來,不像我們就有代溝嘍”。我只覺得這是一個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當時的我也沒想到,我竟然做到了。
我從學校一直跟著他走到了校外,到了愛情橋的時候他終于不耐煩的說了一句“你究竟還要跟著我走多久”。“我跟你同路啊”。
……
“喵~”在一個轉角處傳來了一兩聲貓叫。我們都被貓的叫聲吸引了過去。那是一座廢棄己久的磚瓦房,經過時間的風吹雨打墻角下己長滿了青苔。近看就能發現蜷縮在一旁的小貓咪。它真的好小啊,像剛出生的新生兒。
我眼尖嘴快的說:“它的腿受傷了,傷口還在流血”。就在他準備搜口袋的時間我伸手遞了塊新的手巾過去。他道了聲謝,然后迅速的給小貓咪包扎傷口。我看著他專心致志的樣子不竟就入了迷。他有著讓女生都羨慕的長睫毛和高挺的鼻梁還有……一雙薄嘴唇。
[當時我愛的少年有著我說不出的迷戀,只是他不屬于我。]
吳奚落也有著一雙薄嘴唇。
吳奚落是我當時喜歡了很久的一個大男孩。他沒有嘉禾的陽光溫暖甚至還有些腹黑,就連當時的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會那么喜歡他。我并沒有遮遮掩掩我的小心思,猶記有一次天還是蒙蒙亮的時候,吳奚落正準備騎著自行車上學,無奈卻被我站在路中央以一個“大”字形狀攔截了。
“你到底要躲著我到什么時候?”我委屈,我不甘的說出這句話。
“讓開,好狗不攔路”。沒有正面回答,語氣也是那樣的咄咄逼人。
我不動。
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大男孩子竟然將我用力推倒在地,然后踩著腳踏板離我的距離越來越遠。我來不及顧慮身體上傳來的陣陣疼痛,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量說出:“吳奚落,你長大了來娶給我好不好?!”說完之后我真的好想哭,好想哭。并不是因為手臂在地上磨傷了皮因此紅了一大塊,而是有著滿腹的委屈。
“鼻涕蟲,等你什么時候不流鼻涕了我就抬著八臺大架子去娶你。”從前方傳來的聲音,一字不落的傳達到我耳中。雖然這話聽起來更像是嘲諷的口吻,可當時的我卻信了。
“很快的!”這句話說完,吳奚落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了盡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句話。
沒錯,當初的我是個流著鼻涕臟兮兮的女孩。走到哪里都要帶著手巾,預防突如其來的鼻涕。因為這樣我并沒有什么朋友,所以路邊的小貓小狗它們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年少時有些話不經意就脫口而出,像呼吸一樣的存在。]
那只小貓咪被我帶回家了,奶奶看見被我抱在懷里的小貓咪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后院里經常有我撿回來的小貓小狗,我把小小也放在其中。
小小這個名字是嘉禾取的。
“我們就叫它小小吧,看它的身體那么小”。嘉禾說完這話,小小喵喵的叫了像是在說“好呀,好呀”。
那一段時間我不得不承認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嘉禾會用小石頭敲我房間的窗戶,我一開窗戶就能看見他手里拿著網。我便心領意會的帶著小小來到一片野花遍開的地方捉蝴蝶。
蝴蝶會停在花上,會在網中甚至會停在小小的鼻子上。我們追著跑著鬧著,開心的讓人合不嚨嘴。
玩累了的時候,我們就會躺在草地上稍稍休息,眼前就會出現漂浮的云朵和湛藍的天空。
我看著它們離我那么近卻又那么遠,這種距離用來形容我跟吳奚落再好不過。
“你為什么不愿意參加畫畫比賽啊?”思緒從游離中扯回現實,還不忘刨根問底弄個明白。
沉默。
“你去唄,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沒有機會的啊。”我不斷慫恿。
我以為他會繼續沉默,沒想到他說了一句讓我神志不清的話。
“如果你做我女朋友我就去參加比賽,你答應嗎?”
我愕然,我緘默。
他很快的打破了這種尷尬,笑了笑說“我逗你玩呢,你還不會當真了吧。”
為了掩飾這種尷尬,我笑了笑說:“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這么喜歡開玩笑啊。”
他沒有接話。
我們的心里都清楚,以后像今天這在一起樣肆無忌憚的日子會越來越少。
他用石頭敲我窗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我每次都裝做一副很忙的樣子不是家庭作業多就是以天氣不好的原因。在學校也是能避開就避開,半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是個傻子都看得出我在故意躲避他,可他偏偏執著的可怕。
終于有一天,他朝我窗戶上扔了顆石子好半天沒動靜后,說了句讓我動容的話。
“如果你下了陪我五分鐘,我就答應你去參加畫畫比賽。”
就在我的內心還在不斷扎掙的時候,腦海浮現了班導信任的眼神和義不容辭的語氣。
去吧,反正只有五分鐘。
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就一直安靜的散步。他沒有問我這幾天為什么躲著他,也沒有問到底發生了什么。我感覺頭頂天空好大,路邊樹葉繁茂,我們的影子也被拉的好長好長。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喜歡畫畫嗎?因為大家都說只要我一畫畫,我的母親就會想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素未謀面的父親。所以我不敢畫,我不能讓母親傷心。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對我這么好了。”
他說完之后,我的心臟突然很難受,就像有無數個小蟲子往我的心尖鉆。我才發現他好瘦,好單薄。我張了張雙臂想要抱住他給他點力量,最終還是放下了。
[千瘡百孔的傷都是你給的,變成了我一個人的愛情]
得知吳奚落交女朋友的消息后,我第一時間就將這一對“狗男女”堵在了教室門口。
我的眼圈有些濕潤,想要大聲質問“為什么”卻因為無法壓抑自己難過的情緒,聲音聽起來低沉沉。
我多害怕又像上次那樣將我狠狠的推開。
“我戀愛那是我的自由。”說完,便牽著身旁的女生離開,走過我的身邊在我耳畔說了一個字。重重的一記毫無防備的砸中我心里最揉軟的地方。伸手摸了摸臉,是大片大片的潮濕。
吳奚落說,滾。
滾。
以至于在往后的日子里面我常常做惡夢都會夢到這個片段。
我哭紅著眼睛說”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夢里面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沒有溫度的聲音一遍遍說著,滾。然后天空烏云密布,電閃雷鳴。我一個人站在萬物中央,周圍是一片巨大的黑洞,要將我吞噬。
很可怕很可怕的夢。
我那么那么認真愛著的少年,卻傷我最深。
就在我傷心欲絕,痛不欲生的時候。嘉禾出現了,他好像總是能夠在我最傷心的時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就好像突然從天而降來拯救我的天使。
我和嘉禾靜靜地坐在愛情橋上看了一場日落。我們默契的誰都沒有說話。直到落日的余暉鋪滿整個小鎮我們才想起回家。
我輕輕地在嘉禾聽不見的地方說了聲,再見。
回到家后,媽媽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了。坐上三輪車,一路顛簸,去赴一場未知的旅途。夜空的星星很多,我仰望星星的時候不說話,眼前浮現的都關于是吳奚落的一幕幕。
第一次見到吳奚落的時候,是在清晨的早餐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他輕微喘著氣說:“老板,給我一個半包子。”我當時簡直覺得他就是一個神經病,我以為老板會將他轟出去。當時的包子五毛錢一個,老板以七毛五分的價格賣給了他。老板并沒有把他當成神經病。
我問老板“為什么還可以這樣做生意的呀,我也可以這樣買半個嗎?”老板搖擺頭說:“小奚這孩子,年紀輕輕就肩負重任。家里面就只有一個奶奶陪他生活,偏偏他性格又驕傲的要命,鎮上的人想捐點錢過他們補貼生活他死活不肯。說什么人要自食其力。”說完,便是長長的嘆息聲。
原來,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是無憂無慮。
那幾天我都搶著起早床,搶著去買早餐。異常勤奮,父母都覺得不可思議。甚至開玩笑懷疑我是不是被外星人附體了。
因為知道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甄寧可以看見吳奚落。
我悄悄的躲在他的身后。從他出門一路上撿塑料瓶和廢紙,再去廢品站賣錢。我看見廢品站的爺爺跟他親熱的打招呼:“小奚這么早又來了,快喝點水。”然后去包子店買一個半包子。半個包子自己吃掉了,還有一個包子我看見他拿回了家。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是給他奶奶的。
也許就在那一刻我的心就平靜不下來了,波濤洶涌。
連續好幾個早晨我都這樣跟著他,就在我認為我的跟蹤計劃天衣無縫時,吳奚落突然出現說:“你已經跟著我從廢品站到早餐店半個小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我喜歡你呀。”結結巴巴說完之后歡快的跑開了。心里面是從未有過的坦然。
【歲月唱了一首啞口無言的歌,我們的故事來不及開始就己落幕。】
來到A市后,爸爸帶著我到處看醫生,給我冶鼻炎。醫生開了各種各樣的藥給我吃。我開始在慢慢的變好,交了很多朋友。終于不在是孤單一人。其中有一個朋友她叫韓干干,她的頭發很有特色,稀稀疏疏的只有幾根,看上去就一個禿頭。大人們都勸我不要跟她走的太近,說她有什么病。每每這么說,我就會看見另一個自己。
“看她整天流鼻涕,真惡心。”
“永遠都掛著兩根面條。”
“哈哈哈哈哈哈哈”
……
那年的我自卑、孤單、笨拙。
我問韓干干:“干干,你覺得自己幸福嗎?”
干干想都沒想說:“我很幸福啊,孤單了就會有朋友陪伴,餓了就吃飯,不開心了就有糖果吃,開心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美好的。至少,我是衣食無憂。所以,我很幸福。”
這一刻,我在心底有一絲絲的崇拜她。佩服她可以活的這么輕松,把旁人不善意的舉動熟視無睹。
那我呢?我幸福嗎?
我對幸福的定義很簡單,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
可惜,吳奚落不喜歡我。
時間的列車轟轟烈烈的碾過,我的頭發長了又短、短了又長。從穿裙子的少女變成了牛仔褲姑娘,從一個鼻涕小女孩變得亭亭玉立。
我用了五年。
五年里,我仍舊想念、喜歡著他。吳奚落,你過的還好嗎?
春節將至,大街小巷都是一片紅紅火火喜氣洋洋的景象。我們一家人準備回青洪鎮過年。
那也是我五年來第一次見到吳奚落。
他看起來變的更高了,穿著白色的孝服,臉上寫滿了疲憊。在臨近喜慶的節日中,吳奚落的奶奶卻去世了。我甚至不敢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一聲好久不見。然后給他力量,替他打氣加油。只能遠遠的看著。
你知道嗎?除了一句好久不見之外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你說。我想說:我終于不是那個整天流鼻涕被大家追著叫的鼻涕蟲了,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你說,等我什么時候不流鼻涕了你就八抬大架把我娶回去。我一直把這句話深深地、深深地記在了心里。你不在我世界的五年里,我跟著爸爸到處看醫,一直努力想要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可是,當我拼命想要向你奔去的時候。你連一個回頭都不曾給我。
冬天的夜晚很冷,我把自己穿的像企鵝一樣笨重的來到了汽車站。聽鎮上的人說,嘉禾的爸爸現在成了小有明氣的漫畫家。被很多人追捧著,在飛黃騰達的時候并沒有忘記青洪鎮的母子。想要把她們接過去過好日子。
“真替你感覺到開心。”我由衷的祝福,笑盈盈的說。
“謝謝。”說完后,揉了揉我的頭發。便轉身上車,我看見他透過車窗給我揮手告別。車子緩緩開動,最后變成了一個點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我再也笑不起來了,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嚎啕大哭。我就像個新奇的怪物,被人圍觀、指指點點。可那又怎樣呢?這些都比不過我失去了一個在我失魂落魄、狼狽不堪的時候唯一給過我溫暖的人要來的痛苦。
【那些都像夢一場的被人遺忘,就像風過無痕。】
甄寧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回過青洪鎮了。多到甄寧自己都記不起到底有幾年了。
所以,她一定看不見吳奚落在包子店墻壁上寫的我愛你。
也沒有看見那晚嘉禾寫給她的信,被壓在那些曾經扔窗口的小石頭下。
也許,墻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也許,那封信已經被風吹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些都跟她現在的生活毫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