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褪下那質地堅硬又皺巴巴的墨綠色車間工作服后，白露如同孔雀般立時開屏、光芒萬丈，簡直判若兩人，仙氣十足。遺憾的是，與張揚待在一起的時間里，她只能默默地扮演著丑小鴨。

張揚用記號筆在一塊書桌面大小的松木木板上畫出軌跡，墊在約膝蓋高的工作臺上，右腳蹬在上面便吱呼吱呼的鋸了起來，等到將松木板分別鋸成預設好的形狀時已滿頭大汗。

衛婷不喜歡車間的味道，向來敬而遠之。白露就更厲害了，張揚走在樓道里她便能憑著氣味嗅出其剛剛從車間返回。這敏銳的嗅覺常常被張揚嘲諷為，‘辦公室里要是有人放個屁，她可以根據室內風向風力和聞到屁時的濃度，再結合重力加速度的算法找出嫌疑人！’

回到實驗室，張揚一邊用袖領子擦著從額頭流至下巴的汗珠，一邊弓著身子站在電腦前翻閱之前繪制好的圖紙準備打印下來。前次自制好的工裝框體有模有樣，令白露拜服不已。這次白露堅持要陪同去車間幫手，看她那纖細的手腕也不是做這力氣活的料，張揚心想，恐怕三分鐘熱度過后她就會知難而退了吧。

“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全能型的能工巧匠啊！不僅懂電路，連木工活也做得這么精致！”難得高傲的女神也會奉承別人。

“鋸木頭還是我自己來吧。你拿手電鉆在我標好的點上打眼。”張揚把其中一塊木板固定在臺虎鉗上，左手握住木板一角，右手開始演示打孔，“仔細看著，先用鉆頭抵近標點處輕輕磨出個孔的形狀，然后再壓上去微微發力，深度大約一公分就行，可別打穿木板了，會影響美觀。慢慢來，注意安全，小心打滑傷到手。”

示范了幾遍后，張揚在一旁看著白露開始了練習，從白露握手電鉆的姿勢和角度看來，她確實是很細心的，張揚教的手法她基本都領會到了。

一旦聚精會神地投入工作，張揚便會表現得一臉嚴肅，不再油腔滑調的那份專注勁完全就像換了一個人，只是精神過于投入時，嘴里愛念叨的毛病還是改不了。

“你這工匠手藝又是從哪學來的？以前沒聽你說過有這方面的經歷啊。咱們老板雇了你真是不虧，一個人頂幾個人用！”白露孔還沒打好幾塊板，好奇心倒是先膨脹起來了。

“哪有學過啊，頂多就是以前租在沒暖氣的舊小區時，鋸過煙筒而已。”

數年前，張揚只身搬入隸屬房地局的一個老舊小區，總面積也只有30平，沒有暖氣這個大弊端反倒成了他討價還價的籌碼，租子僅比城中村貴50塊，一冬天燒煤算下來反倒還便宜了。從舊貨市場淘來了一個鐵爐，那時城市中還有走街串巷叫賣蜂窩煤的小販，小區對面的五金店里也有煙筒出售，一切就緒后他終于感受到了向往已久的人間煙火氣息，畢竟城中村喧囂雜亂的氛圍、堪憂的治安條件和充斥著窮奢極欲的花花小世界，實在是沒有過日子的感覺。

“那時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煤灰，每天給我的小貓換一次尿布都綽綽有余。它可簡直是太幸福了，就算是被老公捧上天的闊太太也恐怕享受不到每天有人給換尿布的待遇吧！”一想到自己的愛貓，張揚總是興致勃勃的。

“噢，盡管沒有好好念書，你后來的人生經歷也夠豐富多彩的啊。依我看來，關鍵還是你這人很有主見，不甘墮落吧！”

“哈哈，你可太抬舉了，豐富多彩真談不上。都是生活所迫，在踉踉蹌蹌中謀生，跌跌撞撞地堅強。很多困難，自己試著去克服，其實遠沒有干發愁時想得那么難。”

記得自己離家前，居住條件還是相當好的，對煤爐的使用完全就是一竅不通，剛開始用的時候，屋里還時不時會露點煙出來。也是在那年，他從家鄉的發小口中聽說，小時候一起玩過的一個小伙，全家人煤煙中毒，正是大好年紀就那么悄悄離開了人世，不禁讓張揚感慨起了生命的脆弱。此后他使用煤爐就變得特別謹慎起來了，每晚睡前都要檢查煙筒的連接縫隙處的貼合情況以及出口處的排煙情況。

“那繪圖拼裝這工裝的本事完全就是你天賦異稟、心靈手巧咯？”白露仍饒有興致的想要揭開這小匠人的神秘面紗。

“過獎啦！全憑自己領悟、自己獨創，我管這種組裝方式叫做‘面向對象的鋸木頭’。”當張揚扭過身子，滿面笑容地看向白露時，卻發現白露羞紅了臉。

“你前些天不是剛剛保證過，不再對我放肆了！”她很快收拾了一下情緒，轉而變得一臉嚴肅起來。

“不是不是，面向對象是一種編程思路。你回去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于是，木板的打眼工程才完成一小半，她便轉身回實驗室驗證真偽去了。

幾天之后，張揚得到了白露的稱贊，說他這個師傅可是相當的專業。原來在她學會了打眼和使用水平尺之后，給家里浴室安裝了幾個置物架，結實美觀。那天，她欣喜地像個歡快地鳥兒，完全看不出高冷的架子。

張揚細細回想起來，工作之余，白露可從未曾求助過自己。現在據白露自述，她只身一人在這個城市始終勉強應對著生活中的各種難題和不便，她曾因踩在凳子上換燈泡而不慎摔落，也曾因疏通地漏劃傷了手指。不愿給任何人添麻煩的原則使她羞于啟齒，總覺得欠下了人情就應當涌泉相報似的。

經過長期的觀察相處，他發現白露的手機幾乎沒怎么響過，除了遠在家鄉的父母外毫無社交，她在這個城市是真的沒什么朋友啊！如今，她絕對完全信任張揚的人品，也無需擔心會引狼入室，但她對自己仍是那么的苛刻，生怕給別人帶來絲毫困擾而愧疚難當。殊不知，衛婷或曉曼比她更懂得人與人之間的親疏關系往往就是由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而催化升溫，無論同事或同學關系，一旦涉入彼此生活中去，交情便會自然而然的多出那么點與眾不同。盡管那二人都是本地土著，八面玲瓏的她們仍會毫不客氣地跳過父母親友，舍近求遠賜予張揚獻殷勤的機會，尤其是衛婷，她尋求張揚的幫助從沒有過絲毫感激，總是那么的理直氣壯，說來也怪張揚自己，他過去總是借此調戲女孩，說什么自己的有償服務收費標準是送修要支付一個擁抱，若需上門就要支付一個親吻，本來是句玩笑話，卻給了衛婷由頭，她本就愿意用身體作為回報，是張揚自己不識趣，沒接受這份犒勞而已。當然，這個玩笑也還是收到過有趣的回饋的，后勤部那個被張揚多次壁咚過的女孩在上門服務后，結賬時卻耍賴說要讓奶奶買單，這件事一度成為了后勤部熱熱鬧鬧的搞笑趣談。

※

平靜的工作氛圍似乎總能令一些人乏味無聊，當范睿峰帶著市場部的新員工和剛從庫房領出來的新設備來到實驗室時，咋咋呼呼地聲稱這是給客戶那邊的大領導試用的設備，拜托張揚務必給做全面測試。那時張揚正忙得焦頭爛額，直接拒絕了范睿峰的求助。當然，他也不是第一次給張揚添麻煩，這本不屬于張揚的工作范疇，奈何李偉為人向來是那么的樂于助人、來者不拒，然后再統統分發給手下人。

然而今天范睿峰恐怕要失望了，他從李偉處得到了證實，張揚確實是分身乏術，讓他還是自己測試吧。

實驗室里大家都在熱火朝天的忙碌著，完全沒有心思去留意范睿峰的舉動，也不知他翹著二郎腿坐在靠近門口的辦公桌前到底有多久了。大概至少有半個小時左右吧，范睿峰嘴里突然開始絮叨抱怨起來，循序漸進的試探過后，卻見張揚仍舊不理不睬、默不作聲，他就更加大膽起來了，作為職場前輩對著隨行而來的新員工一陣虛心教導，用極其詭異又漫不經心的語氣嘲諷道，“人家不肯幫忙，其實就是想看咱們笑話，等咱們犯錯后被公司點名批評，好扣咱們的錢。這就是職場上工于心計的險惡啊，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張揚聽到后氣得直哆嗦，心想，他這種小人有什么逼臉指責別人勾心斗角？怒火中燒之下他終于忍不住拍桌而起，“放你媽的屁！那本來就是你自己的工作，自己懶得干，想讓別人代勞還這么理直氣壯？以前幫了你那么多次也沒見有半點感激，你他媽的根本就是個喂不飽的白眼狼！”痛罵聲之大響徹了整個公司一樓。

言畢，各部門同事紛紛聞聲趕來，隨后楊佳一個勁的勸說著張揚‘消消氣’，唯獨李偉沒有現身。楊佳在眾人面前慷慨陳詞講了一大堆同事間友好相處的道理，卻只在張揚耳邊悄悄留下了一句，“看，被我說中了吧。你不報復他，他就會更得寸進尺。”

范睿峰自知理虧，灰頭土臉的走前卻還不忘小聲嘟囔一句，“這人開不起玩笑，跟你鬧著玩的，怎么還發起火來了。”

這種狡辯的說辭生活中早已司空見慣，人們都知道這種無足輕重的恩怨往往都會不了了之，世上大多數的冒犯是不會受到秋后算賬的。后來楊佳歸納了一個名為‘首次無知豁免權’的權利，張揚才解釋通了范睿峰這種肆意冒犯別人的心態，背后倚仗的是什么。

“我覺得他這種人根本就是存心要羞辱人，明擺著的惡意還不是因為咱們太好說話了，他反倒覺得好欺負？你越對他忍讓，他就越是得寸進尺！他對每個人都這樣嗎？如果他真的完全沒有做人常識，我看他活不到這么大吧！”事后，張揚在李偉辦公室義憤填膺的說起此事，意在提醒李偉今后不要再仗著領導身份委屈自己手下人了。當然，張揚也會盡量避免與直屬上司撕破臉，并沒有提起上次電腦中毒的真相。

隨后，李偉倒是顯得很虛心，一臉沉重的表示，張揚的意思他都聽明白了，不用再多說什么，他知道該怎么做了。

※

所謂林子大了，什么奇怪的人都有。技術支持部有個同事本打算要離職的，卻在事前把帶薪婚假和年假都給請了，半個多月后假期結束，也正好到了下個月初。

那位同事走后，張揚才從楊佳口中得知其壓根就沒結婚，很快的，這件事就被人們所口口相傳、津津樂道，同事們紛紛表示出敬佩和贊賞，儼然成為了一段佳話，全無貶義。張揚這才明白，這位另類高人只是做了別人想做卻猶豫不定的事，今后恐怕就會有更多打算離職且未婚的人，果斷放下體面與羞恥心紛紛效仿吧，他這樣的人若是在政策多的地方一定會活得很滋潤吧！

楊佳很得意地在張揚面前炫耀著，其實真相他早就知道，只是需要先靜觀其變，待到事成之后才敢不再避諱。他和那位高人也是最交心的知己良朋，所以對方才會毫無顧慮的告訴他真相。于是，當初楊佳口口聲聲的‘唯一’便被輕描淡寫的降格到了‘唯二’。

※

恰逢公司今年舊貌換新顏，全面升級各部門的工作條件。替換下來的電腦桌椅不計其數，堆在三樓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后來被老總看到了，便指責周姐辦事太拖泥帶水，要她盡快處理掉這些廢品。

那些基本嶄新的桌椅眼見就要被當做垃圾丟棄了，張揚便跑去三樓挑了兩張純木寫字桌、五把轉椅和四組儲物柜并做下記號，找周姐商量說，下班后他要找個工具車來，把桌椅拉回自己家，那語氣聽來可真是一點都不見外。楊佳得知后便拜托張揚，既然已經開了一次口，就也幫他要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吧。

如今，周姐已是張揚的忘年之交，工作中周姐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常常會找他分憂、出謀劃策。倆人下班后也總是相約四處淘盡美食，推心置腹無話不談。其實周姐比自己大16歲，比母親也小不了幾歲，奈何職場就是這樣，就算比母親大也照樣得以姐相稱。平常張揚外出做實驗時上午十點多就把午飯吃了，半下午回來餓著肚子就會去周姐那里找零食找補，吃了人家的還一個勁埋汰周姐沒品位，凈買些膨化食品。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品味，光是雞樅菌和牛肝菌就在周姐那里屯了兩大箱，諸如某某店的燒鴨子、某某店的紅燒魚、某某店的黃醬面和某某店的火鍋粉等等不勝枚舉，他領著周姐把自己十多年來心中繪制的城市地標嘗了個遍，有時被衛婷得到了消息，她也會死纏爛打著跟了來，白露就不會來湊這個熱鬧，因為這些店張揚都帶她去過，周末有的是機會。尤其那家燒鴨子店，記得十年前時還是十塊錢一斤卻也不是自己能平常消費得起的，只有母親來省城探望時才舍得打包上二斤，并且叮囑店員多給些湯汁調料回家拌著米飯吃。如今已漲價到二十塊一斤反倒還覺得物美價廉了，畢竟自己的收入較之當年已翻了五倍有余，而回想起年輕時那股子折騰勁也總令他感懷不已。

下班后周姐眼瞅著老總驅車離開，便借用后勤部關系聯絡了專用的搬家公司，免費幫張揚跑這一趟。值夜班的技術支持部同事們紛紛趕來幫忙，眾人工蟻般前進有序，卻不料被中途折返的副總撞了個正著。副總簡短詢問周姐過后，也一并加入了工蟻陣營，結果看得人們紛紛目瞪口呆，捏著一把汗的楊佳則不禁感嘆道，‘如今你這個張工在公司里可絕對稱得上個人物了！我們這些老員工也是自愧不如啊。’經由此事，周姐樂呵呵地給張揚起了個罪名，叫‘社會主義的蛀蟲’。

......

到了第二天，楊佳來張揚家里取桌椅，倆人得以再次把酒言歡。楊佳說他近來廣撒網的策略終于有了斬獲，與老家媒人介紹的相親女友感情迅速升溫。據他描述，是對方在生病期間被他的悉心照料所感動，不久便同居在了一起。

“追女人，一定要趁熱打鐵，看到機會來了千萬別猶豫，迅速出擊。別等對方冷下來了你還在磨磨蹭蹭。沒有侵略性的男人就是沒有求生欲的雄性，她只會覺得你沒法依靠，沒有安全感。”作為過來人，楊佳一臉得意地傳授著他的心得。

“額...好吧。你的侵略性有目共睹。我是甘拜下風！”

當晚，不知是酒后胡言還是真的掏心掏肺，隨著楊佳不斷講述過往的感情經歷及磨煉總結，情緒漸入佳境，他又哽咽痛哭了起來。他向張揚揭秘，聲稱如今的自己簡直‘壞透了’，并解開了張揚眼見短短數月中撲朔迷離的疑團，技術支持部的三位元老同事相繼發生人事變動，其中一個離職、一個調動部門、還有一個被流放到了邊遠的地區駐外，原來都是他伙同另外兩人搞的鬼，他們盯上了那三人的職位差事，手段多到竟把其部門經理也一起拉上了賊船。

這時張揚才知道，原來一個技術部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排擠走那三個老同事后，楊佳接管了北京和河北的區域管理，他現在手底下管著兩個辦事處主任、五個地區常駐和二十二個外勤，權利比李偉還要大。更令張揚吃驚的是，楊佳現在光績效工資就相當于是他全部工資的兩倍了，收入比李偉還要高不少。

“李偉算個雞毛啊，不過是個名義上的部門經理，實際手底下就你們幾苗苗人，誰會把他放在眼里！”與楊佳喝酒向來不會無功而返，平日里是絕不可能聽到他如此狂妄的語氣的。

從楊佳口中張揚得知了部分作案細節，楊佳伙同的另外兩人原是公司外勤，他們先是在那三個老同事的管理區域以定期巡檢的名義搞起了破壞，對數百套設備刷入了不適配的程序和報警參數，導致每天都有大量的錯誤報警發回給公司服務器和客戶的安全監控室，對公司聲譽造成了嚴重影響。而他們外勤的身份本就有負責查找事故原因的職權，自己干的壞事，自己去查，然后再偷偷將程序和參數修改回來，簡直神不知鬼不覺，同時楊佳與他們里應外合，在運營管理部介入調查之前，他偷偷將服務器的日志文本中帶有程序版本號的每個字節進行手動修改，即便是運管部加上軟件研發部的領導，也沒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最終讓那三位內勤無辜背了黑鍋。

在作案期間，他們還多管齊下，對技術部經理加以蠱惑，說那三人的權利太大，有點功高蓋主了，光憑這一點，就足夠觸動到經理的神經，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手下人展現出的能力，會給老板留下可隨時將他替代的印象。楊佳還說，那三人可是原技術部經理一手帶出來的，恐怕不會忠于現經理吧，再加上另外兩個同伙一頓添油加醋，說他倆可以作證，那三個人以前就表達過一些想要偷偷對付經理的計劃，苦口婆心地規勸他千萬別再心慈手軟，坐以待斃了。所以，在那段時間里，即便他們巡檢的路線看起來有些不太合理，經理也都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人問起來，也會包庇說是他安排去辦別的事，臨時修改了路線。

最后，不光楊佳分到了夢寐以求的管理區域，同伙的那倆人也順利調回到總公司這邊，將別人辛苦經營了近十年的工作取而代之。

以上都是楊佳酒后說的，張揚覺得這一定是他最大的弱點了，自己哪怕是喝到上吐下瀉，大腦也從來都是清醒的，而楊佳每次喝白酒超過三兩，就一定會變得口無遮攔。

楊佳對陷害幾位老同事的做法非但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內疚，反而還十分得意地炫耀著。他說，從古至今，被人類殺死的人類，遠比其他所有物種加起來還要多得多，人類才是這世上最危險的生物，吞噬他人的一切所帶來的利益誘惑實在是太大了，那些駭人聽聞的事件，屈打成招的冤魂，往往背后都有著利益驅使，人心毒過蛇蝎，要么吃人，要么被人吃，這才是人性的本質。所以，他雖然是壞透了，但他壞得理直氣壯，更何況隨著年齡增長，身體也在逐漸變壞，而心腸本來就是身體的一部分嘛。

所以楊佳對那些喪尸題材的作品全都嗤之以鼻，喪尸們游蕩在街頭唯一目的就是傳染更多的人，為了讓這件事顯得合乎情理，便強行設定讓他們失去了記憶、感情和思想，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的障眼法。世上病毒千千萬，它們從來都只會要人的命，不會要人的記憶和思想，人本來就是會排除異己的，健康人和喪尸之間本來就是此消彼長、水火難容的關系，即便沒有那樣多此一舉的設定，當喪尸群體龐大到能夠與健康人群體相抗衡的時候，他們自然就會明目張膽地來咬人，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人性不光貪婪，還他媽的特別虛偽。比方說你看很多武俠劇里，反派BOSS明明是用武力威脅了所有人，才當上的武林盟主，這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可他還偏要恬不知恥的先進行一番推脫，然后在所有人的恭維下，才表現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說些為了不辜負大家的信任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的話，這是何等的虛偽！”

“對啊，所以他是反派嘛！”聽罷，張揚終于是找到了一個正當的角度，立即反駁道。

“屁！你這根本就沒看到重點，我說的是人性，正派反派都一樣！”楊佳不屑地怒斥道，“你再想想，以前看到過多少這樣的情節。‘既然你求著我繼承你的百年功力和掌門地位，否則你就會死不瞑目，那我也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了’，言外之意就是說我可是為了你才這么做的；還有那種明明早就對別人家里的性感尤物流口水了，卻幻想著‘既然你無法生育，愿花費重金找我借種，需要一個孩子來鞏固你在家族里的地位，那我就大發慈悲，勉為其難和你家的美人妻睡了’，財色雙收；‘既然你身中劇毒，一時三刻不跟男人交合就會死掉，為了救你的命我也只好犧牲肉體了’；‘既然你膝下無子，我要不繼承你的財產和事業，你畢生打拼下的一切就會失傳，我也只好全部收下了’，人類虛構過多少這樣的情節，明明是想把別人的一切都據為己有，還不愿壞了名聲，就去設置這些可以令他們名正言順的前提條件，人性簡直是虛偽無恥到了極點！更可笑的是，這樣的情節還廣受人們的喜愛，那些人里有幾個沒幻想過這種好事能落在他們頭上的？本山大叔不就有句話嘛，完事他還得謝謝咱呢！這不就是人心所想嘛？張揚你倒是說說，人性到底是本善還是本惡呢。” 未過審章節，請移步公號：扶睿，繼續閱讀

張揚被楊佳懟得說不出話來，吃驚地看著他，隨即楊佳又補充道，“現實生活中，為了吞噬別人家世世代代傳下來的土地，協商不成的，出過多少條人命！在人類社會里，人吃人不是說真的往肚子里吃，形式是多種多樣的，比如社會地位、職業、土地、財產都可能被人給盯上。”

“哈哈，照你這么說，我們還得慶幸人的身體并沒有多大價值咯，萬一像娜美克星人那樣直接吸收同類身體就能變強的話，那人類社會得有多血腥呀！”張揚開始調侃起來，也為了能讓楊佳的話題稍微變得不那么嚴肅沉重。

“啊？啥是娜美克星人了？”

“我去，你連《龍珠》都沒看過嗎？有木有童年了？反正就是一種外星人，可以把他們同類的身體直接吸收，戰斗力就會倍增。”

“噢，這樣啊，沒看過。聽你這么一說，我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人的身體也不是完全沒價值啊，以后當人體器官移植技術越來越成熟普及了，可不是社會要變得很血腥咯。只不過不會擺上臺面罷了！”

......

楊佳說他前不久接觸到了一款叫做《天黑請閉眼》的游戲，簡直令他如癡如醉，他只是看懂了游戲規則和玩法，第一次上場就戲耍了所有人。

“這游戲簡直就是給狡詐的人性量身定做的嘛，你看著吧，將來它一定會火爆全國的！把別人耍的團團轉，裝無辜，潑臟水，講的頭頭是道結果投出的票卻截然相反，把人性的爾虞我詐展現得淋漓盡致！我才玩了幾局，他們就開始給我起稱號，叫我‘Y神’！哈哈，既可以明目張膽的騙人，又不用擔心被報復，還能收獲無數的崇拜者。這游戲可太得人心了！”

楊佳說追求女友的那段時間里，他每周末都會帶著女友去玩到深夜，因此得以結識到兩個城府極深的同道中人，大有一種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感覺，那倆人以前是圈子里的常勝將軍，現在也成了楊佳的手下敗將。只是可惜，游戲玩得再溜，又不能當飯吃，以后還是少去的好。

“真的可有意思了，你也去玩玩吧。那些糊涂蛋，被我騙得團團轉，明明他們是隊友，我才是那個壞人，卻一個個互相攻擊、潑臟水，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笑話隊友撒謊都不會，漏洞百出，還一個勁的向我表清白，可逗死我了！你是沒看見被我騙哭的那幾個，堂堂大老爺們，哭得哇哇的！也有幾個不服氣的，還想反過來騙我，結果只會被我那群迷弟迷妹們笑話，說‘想騙Y神，快省省吧！連我們拽爺都沒成功過，只會讓Y神將計就計，你們就別丟人現眼了！’唉，說起來也是吃了沒錢沒勢沒長相的虧啊，要不然我一定能把那幾個崇拜我的迷妹們給辦了，可惜人家個個都比本地人，又有錢又時髦的，哪肯讓我睡呀。”

所以楊佳說人類的本性就是喜歡撒謊騙人的，從古至今，這一直都是人類引以為傲的本領，倘若讓他回到古代，就算把全人類都騙得戰爭糾紛不斷，導致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在最終取勝后，所有他曾撒過的謊也只會被稱頌為兵不厭詐的謀略，在史書中記載為名垂千古的戰績，受當世頂禮膜拜，后世奉若神明。

“你看前些年電視上播放著鋪天蓋地的處女膜修復術廣告，幾十塊塑造一個處女，哈哈，可真廉價。那可不是個別電視臺在播，幾乎是所有電視臺吧，一年廣告費得花多少啊。可想而知，這個市場又得有多大的需求量啊。那些做手術的女人們，她們自己能不清楚這是一種欺騙手段嗎？可你覺得她們哪個會因為自己騙人而感到內疚的？還有以前各大衛視臺播放猜謎中獎的騙局，這種小兒科居然也會有那么多人上當受騙，還不就是仗著他們那省級電視臺的身份嘛，老百姓想不到官家居然也會明目張膽的騙錢吧，結果呢，騙取了多少人的電話費。你說說，欺騙是不是人類本性，想出這些欺騙手段的人們哪個不是洋洋得意的。內疚？根本不存在的！”

這讓楊佳覺得，他的騙術才能理應用在現實生活中，今后實施計謀都應該產生實際收益才像話嘛。所以，他還是狠了狠心，決定今后不能再繼續癡迷那款游戲了，必須克制下來，每月只能去玩一次。

而且楊佳還說人之所以會攻擊同類，絕不止是為求損人利己，這更是人類的天性與沖動。槍戰射擊類、刀劍動作類、戰爭策略類游戲的風靡也是最好的證明，與《天黑請閉眼》一樣，它們都是人類宣泄本性的替代品。無論男女，人天生就是好斗的，有時走在大街上，都經常會看到一些無意識的耍帥動作，是用手指比劃槍型在瞄準射擊別人，或者比劃成刀劍型做出劈砍捅刺動作，包括楊佳自己，連做夢都經常會出現他躲在暗處狙擊別人的畫面，沒有是非對錯，沒有前因后果，就是想這么做，他敢斷定，每個人絕對都產生過同樣的幻想。

“是游戲為了迎合人的喜好而設計，還是人為了遵守游戲規則而違心呢？人類有多么的好勇斗狠，不用我說，每個人都明白吧。”

楊佳這話不免也說到了張揚的痛點，讓他頓時感到心頭一顫，自己腦中也很多次出現那種場景時，大腦確實是沒有任何思考的，有的只是對戰斗的渴望。

“額，咱們還是聊聊你倆吧，處到啥程度了？”張揚被嚇得趕緊開始轉移話題。

“噢，我倆挺好的。自從帶她玩了那些天游戲后，現在可崇拜我呢。誒對，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我倆還是一個村的，當時媒人說出名字，我立即就想到了她。”

“啊？這緣分，還是同村的呢，那你倆可好了，在這里打拼，每天回家還有個說方言的伴。”

“何止呢，我倆還是小學同學呢！我也是沒想到，她長大以后變這么漂亮了，比我那大學前女友可漂亮多了！”

“哈哈，后悔了吧。尋尋覓覓兜一大圈子，結果還是青梅竹馬最踏實。”

“屁！非要說后悔的話，哥只會為大學在她身上浪費錢而后悔，還有寶貴的時間！早能看出她的本性，我他媽的也不會被她耍得團團轉了！想想就來氣，像哥這樣受過大風大浪的人，居然也能被她的花言巧語騙得昏了頭！”

大學期間，楊佳曾與一個同班的女孩戀愛同居。一個相貌平平毫無特點可言的姑娘，他為其傾盡所有，堅信著真愛可戰勝一切。結果剛畢業就把他給甩了，后來才打聽到，原來這姑娘家境可比他好太多了，通過父母請托的關系，畢業就進了老家市里的人社局當公務員。據同學圈子里曝光，這女孩在大學時可不止依附過楊佳一個宿主，若不是最后過于倉促，發生了批量性的分手，所有人都應該還蒙在鼓里呢。人家早在剛升入大四時就已經開始走動關系了，還跟當地人社局里一個所謂門當戶對的男人談起了戀愛，剛一畢業，事業婚姻兩件人生大事就同時完成了。

從那之后，楊佳就認清了現實，如今的社會，女人擇偶標準是高度統一的，無非就是外表和財富地位嘛。這非但沒讓他感到一絲悲觀失望，反而十分的釋然了，既然大家都如此現實，那他今后一心只為追名逐利，跟任何女人都只當做是一場交易，也就不存在對不起誰了。今后一切都按照自然法則來，人生反倒清晰了很多。

“聽哥的肺腑之言。千萬別信什么真愛至上的狗屁理論，那只會耽誤了你自己，那不過是女人們用來捆綁你而編造出的一套邪門歪道的教條！反觀她們自己又是如何？這山望著那山高，看到稍好點的就像條哈巴狗，下賤！”擦掉眼角的淚，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苦笑著抬頭看向張揚，“哥才不會像你一樣傻憨憨的，都有女人主動送上門來還不趕快接著。換成是我，只要她沒有丑到讓我想吐，那我就一個都不會放過。你根本沒必要太把她們當回事，她們哪個不比你精？還用得著裝什么紳士。曾經，哥把她當成個寶，她卻拿自己當顆棗，哥把她呵護得光彩照人，她自己卻偏要往那臭水溝給滾來滾去！回過頭來，她還把你珍視的過去定義成是她大發慈悲的施舍。”

“你說的這種情況也許只是個例吧？會不會太過片面了？”張揚覺得對方的想法太極端，試圖反駁，“那你現女友呢？你倆也是互利互惠、心照不宣嗎？”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聽到如此反問，楊佳先是一陣苦笑，轉而變成了情不自禁的捂嘴狂笑，伴隨著搖頭晃腦，顯得張揚的發問很是幼稚無知。

“你知道嗎？那晚她膽怯地問我會不會介意她不是處女？哈哈..你說這種問題是不是多此一舉，我該怎么回答？難道我能說‘不在乎，完全不在乎’嗎？我傻啊！？”

“曾有過感情經歷很正常啊，難得人家坦誠相見，那不正說明她思想上還是挺保守的嘛。”

“誒對，哥就是這么回答她的。多么常規又體貼的話術！不管她信不信，也不管我在不在乎，走完這套多余的流程，彼此就都心安理得了。”短暫停頓、若有所思過后，楊佳自言自語似的補充道，“其實那晚，哥更希望是辦完事后由我自己發現她不是處女，而不是辦事前她先征求我的看法。這樣我還能有點尊嚴。”

“為什么啊？跟尊嚴還有什么關系？”這說法完全超出了張揚的認知，疑惑不解地追問道。

“你看，就說你是小屁孩吧。等你真正了解女人心里的小算盤時就明白這兩者有著天壤之別了。”

見楊佳故意賣起了關子，張揚便停止了追問，一方面是因為不愿繼續和他探討情感話題，更重要的是他挺厭惡‘賣關子’這種行為，就像是居高臨下對自己的無知蔑視嘲笑似的，盡管他深知在心機方面楊佳確實有蔑視自己的資格。

現在，他倆也像張揚一樣租住進了社區樓房，區別就是張揚依舊選擇便宜的老舊小區，比不上他倆的寬敞舒適，只要有暖氣即可。

并且，自從搬離了廉價的城中村，楊佳的每月支出反而大幅降低了。過去，他可在站街女身上花掉了不少積蓄。‘很便宜的，才50塊。不乏年輕漂亮的。你試試就知道了！包你滿意。’作為常客，楊佳給出了十分中肯的好評，總是不厭其煩的向張揚力薦著。

楊佳雖然經常嫖娼，但他并不以此為恥，反倒從中得出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壞的道理，因為有一次去找自己平時長期惠顧的一個小姐，結果對方那天不在，于是選擇了屋里的另一個。在他和眼前小姐脫衣服的間隙問及那個小姐的去向，結果被這個小姐點評他嫖娼還嫖得如此專一。

被楊佳慫恿的次數多了，張揚心里也開始有些猶豫起來，這難道是上帝有意為自己另開啟了一扇窗？未免也太諷刺了吧。

‘有的是女孩喜歡大爺我，你特么竟然騙我去嫖！我只是還沒拿定主意睡哪個好嗎！’心里暗暗咒罵著楊佳出的餿主意，‘睡哪個？這種想法要是給楊佳知道了，一定會被笑話死，換成是他，一定是全都要。’

盡管張揚對嫖很是抵觸，當晚他仍在網絡上查詢了一些關于站街女的信息。何來楊佳口口聲聲的絕佳好評？盡是些性病、仙人跳和被警方一鍋端的風險，甚至還有遭綁架的經歷。風險之大嚇得他立即打消了荒唐的念頭。

當晚他也確實徹夜難眠了，倒不是在想站街女這種事，而是他仿佛從楊佳身上看到了父親當年的合作伙伴的身影，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從這次所了解到的事件看來，楊佳的心術不正已經嚴重超出了張揚的底線，還是要盡快跟他劃清界限為好。但又思來想去，始終找不到一個能夠顯得自然而然的方法，最后他無奈決定，還是先暫時維持著交情吧，一來是防止楊佳把矛頭對準自己，更重要的是，目前楊佳還是對他知無不言的，也能從中打探到一些小道消息，楊佳再打算為非作歹的時候，他也可以試著暗中進行阻撓吧。

后來，大約一年左右的時間，從楊佳口中得知，他婚后便想方設法的聯系到了大學時那位前女友，倆人長期保持著婚外情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