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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我幾乎每天都會來這家街角的便利店。從我住的公寓步行來這里,需要十五分鐘。可每天晚餐后,我還是習慣來這里逛逛。
這里期間限定的產品更新得很快。周年紀念版的零食,春季限定的草莓甜品,合作款的啤酒,對于那些只在某段時間內限期出售的產品,我總是保持著高度的敏感和熱情。生怕未曾見面,你就突然下架,就這么錯過了一個冰淇淋的一生。
這里還有一名靦腆的中國店員。
這個小城市人口不多,幾乎都是本地人。見到個同胞的機會就和賭馬贏了的概率差不多。我住了三年多,除了語言學校的老師,還真只見過這一個。
我在冷藏柜旁選果味啤酒,聽到柜臺傳來爭吵聲。回過頭去,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正對著那個中國店員怒罵。
“我說了多少遍,剛剛給了你一千元紙幣!我還等著你給我找零呢!”
他在那一個勁兒地鞠躬:“對不起,對不起,太太,可是我真的沒有收過您的錢。”,邊說邊拿著手帕直擦汗。
“要不報警吧,警察來了,就能看監控錄像。”我插了句嘴。
那太太立馬把槍頭對準了我,“警察!找警察處理要耽誤我多少時間?誰給我接孩子?誰給我做飯?我明明給了錢的,憑什么呀?”
“太太,既然你們各執一詞,只有找警察來,調出監控處理才能知道發生了什么。”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挺了挺胸,往柜臺前又跨了一步。
“好了好了,我沒時間和你們鬧騰,這錢就當被狗吃了。”,她拿出錢包,甩了四百多零錢在柜臺上,摔門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上半身還挺纖細,從屁股開始,突然往外擴了好幾個圈,像是個碩大的盤子,走起來路來有些滑稽。
等那婦女走遠,我邊遞上買的啤酒,邊對他說,“她錢包里那么多零錢,我才不信她剛剛給你紙鈔結賬呢。”
他漲紅了臉,想把手帕藏在褲子后面的口袋里,卻又老是找不到位置,局促了一臉。他拿起我的啤酒,大概想把這尷尬撇到別處去。
“這款啤酒有新出的夏季蜜瓜限定款,聽說很甜,你要不要試試?”
他總能知道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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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很短,我總是睡一會兒就醒。不知道是被旁邊的男人不均勻的鼾聲吵醒,還是因為自己的滿腹心事。
屋里一片漆黑,我一下床就踩到了一個又圓又硬的東西。
是巖的摩托車頭盔。
“這該死的,東西老是亂扔,差點絆死老娘。”
點了根煙,我走出公寓,想吹吹風,對了,昨天……還得買個避孕藥。”
一根煙都抽完了,剛看到遠處微弱的光亮。如果它再近些就好了,我自言自語著。
“一包煙,還有這個。” 我隨手從收銀臺下方的貨架上拿了包緊急避孕藥。
他的態度似乎沒有平時那么友善,默不作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屏幕,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好像每次上夜班都這樣,眼圈有些黑黑的,剃了一半的胡子。他要是好好打理下自己,應該還長得挺俊俏。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付了錢,他也沒搭理我。拜托,前兩天你困窘的時候,是誰幫你來著?
出了門,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我裹緊自己,遠處也望不到我住的那棟公寓。
三年前,我被交往了七年的未婚夫騙光了錢財。一氣之下,我只身一人來到了這個陌生國度的小城市。平時靠寫文維持生活,對我來說,背上電腦,在哪兒都一樣,沒人的地方更好。
我曾經以為,自己除了寫作,最擅長的就是對抗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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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摩托車后座,雙手緊緊纏繞在巖的腰部。
馬達的聲音讓巖感到很刺激,他最近工作壓力大,一到晚上就去飆車。
我卻聽到這聲音就心慌,不明白平時在辦公室里唯唯諾諾的巖,居然愛好這玩意兒?我怕他出事,只得每天在后座看著他。
說是說看著他,真出了事,不過是多搭上條命而已。
巖在便利店門口停下車,買了幾罐啤酒,還順手給我捎了包煙。
他照舊悶不做聲地結賬,好像我是個陌生人。
不是好像,我們本來就未曾相識過吧。
巖快步離開,沒待我走到門口,他已經消失在一陣躁動的馬達聲里。
連他都開始嫌我煩。
來到這個小城市后,我先后交往了三個男朋友。我本是個話不多的人,可每天悶頭寫作,等到他們回家,稍有了些煙火氣,就忍不住嘮叨個不停。
而巖,我看著他的情緒從耐心到不耐煩,從認真地望著我的眼睛,到盯著墻角那顆植物楞不做聲。
能聽著我說話,也不和我吵架就好。至少巖會一直假裝聽著,還附贈點頭贊許的禮包。
從前打出去的球沒人接,只看到一條孤單的拋物線。現在,我是獨自在壁球館練習,至少能聽到墻壁壁咚的聲音,至少球會回來,我也該滿足了。
“您好,抱歉,剛忘記給您印花了。”
我呆呆地佇立在風里,聽到他喊我。今天的聲音又溫暖起來了。
“這個印花,集齊十個可以換我們合作款的玩具。”
他和巖,好像各自掌握著一些我的秘密,在我生活的兩端各自相持,又各自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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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半夜突然醒來,明明開了冷氣,我的衣服卻濕透了。
我確定這次不是被鼾聲吵醒了。床的另一半是空的,巖還沒有回來,我從唯一的小窗里望著外面滿天的星辰,不知道他又去哪里飆車了。
我穿上睡褲,習慣性地走下樓。沒走幾步,就看到對面街角亮著燈的便利店。
又使勁揉了揉沒睡醒的眼睛,沒看錯,公寓在我身后,而亮著燈的便利店就在,我的斜對角。
我徑直走進去,今天晚班還是他。
“謝謝,一包煙。”
“不好意思,今天煙賣完了。”他目光有些游離,我都不確定他是不是看著我。說完他跑到一邊,去照看關東煮的湯,還剩滿滿一鍋。
我好奇這大半夜的,這一大鍋能賣得完嗎?
抽不了煙,只好隨手拿了包糖,見他沒準備搭理我的樣子,便直接把零錢扔在柜臺上走了。
這一夜,巖都沒有回來。
我獨自在書桌前寫作,一抬頭已不見漫天星辰。
巖的電話始終沒有人聽,想打給他的朋友。拿起電話才發現,我跟著他一起泡居酒屋認識的朋友們,原來都并不在我的電話簿里。
我把稿件改了又改,發給編輯后就倒頭又睡了。
一覺醒來,巖還是沒有回來。
難道他和我上一個男朋友那樣,連告別都不和我說一句,就人間蒸發了?
我突然心跳加速,走到衣柜前。
雙手幾乎是顫抖地打開衣柜門,還好,他的衣服都還在!
護照!他的護照!
我打開抽屜。
護照安靜地躺在那兒,沒有任何翻動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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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個路口,還是只有他在。
“煙還是沒有?我要一張今天的報紙。”
“不好意思,報紙,也賣完了。”
他又在攪那鍋關東煮,都快攪爛了。
“8月的雜志要不要?這期的贈品是你常背的那個牌子的包。”
我搖搖頭。
“我想要煙。”
“抱歉,煙的話……”,和那天一樣,他只知道不停地道歉,不停地鞠躬。
我買了個盒飯,順手拿了包糖。
“咦?”
我發現以前放緊急避孕藥的貨架,被換成了果汁。
“再加個果汁吧,我這幾天都日夜顛倒,編輯催得緊,我朋友又惹我心煩。”
“嗯!補充點能量!”他終于從那鍋關東煮前抽出身來。大半夜的,聲音還挺歡快,我猜想現在的自己,一定是滿臉痘痘加黑眼圈。
“再加上8月那本雜志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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腸胃一陣翻江倒海,我沖進洗手間。
幾天沒抽煙,身體都虛弱了。
從廁所掙扎著出來,才早上九點多,看到手機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號碼打來的。
直覺告訴我,應該和巖有關。
我顧不上正在鬧騰的肚子,立馬回撥過去。
“你好,這里是警察局。你的朋友剛剛來自首了。”
我拿起挎包,像丟了魂似的沖下樓,攔了輛車。
“司機,麻煩再停一下,我沒有帶錢包。”
我關上車門,站在那個十字路口,公寓就在我的身后,而我的斜對角,是一家加油站。
我是有幾天沒有好好睡覺了,從三天前,巖突然失蹤開始。
加油站,對,這里一直,是一家加油站。而那家便利店,離我的公寓有六個路口。
我上樓拿了錢包,腦子里不停地回想這兩天發生的事。
警察說,巖那天晚上飆車撞倒了一個中國人,警察趕到的時候,人和車都不見了,只看到傷者倒在血泊中,送醫院的途中就不行了。
下樓梯的時候,我不小心踢倒了一個垃圾桶。
昨天的果汁,飯盒都翻倒在地上。
我突然看到,那個飯盒上的貼的有效期,已經過期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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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去看巖。
編輯催稿又沒有靈感的時候,我還是一直逛便利店。當然,我也沒有再見過他。
我戒了煙,戒了酒,每天喝果汁,寫稿子。
我也不再買那些限定款的玩具和甜品。
并不是因為,我已經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那些失之交臂的遺憾了,而是因為,曾經在這個陌生城市的某個街角,我已經遇見過一生中最美好的,期間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