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獲與落寞的秋季,海子與安娜相遇在金色的麥田中。
安娜就站在麥田的那一頭,凝望著遠方的山。秋風掃過麥田,吹起藏藍色裙擺,麥穗粘在裙子上。海子停下了手中的活,在陽光燦爛的午間,看到了星辰大海。
安娜一個人旅行,伴著她的是兩個大箱子的衣服和一部相機。正如她說的,無論旅途遇到多落魄的困境,都要穿得好看,干凈。
而海子,是小山村里的一員,守望著眼前這片金色。父親替他取名為海子,希望他能走出大山,見識更多。然而海子唯獨鐘情腳下這片黃土。
安娜小跑靠近海子,回過神的海子有些措手無策,面紅耳赤地假裝忙活,注意力都放在那移動的星辰。
“你好,可以麻煩你幫我拍張照片嗎?”
安娜的聲音就像潛入河水流動般地寧靜,更像落葉觸地伸展般地涌動。
海子回過頭,與明亮的雙眸對視,僵硬地點了點頭。
安娜隨意地擺出各種姿勢,時而捧著一把麥子,時而坐在麥田中,或是舒展。海子在相機里看著安娜,安娜在相機外看著鏡頭,兩人不說一話,只有快門的聲音。
夜里,海子幫安娜把帳篷搭在麥田旁,給她做了飯,與她躺在麥田中,看著滿天的星辰,想著側邊的星辰,紅著臉。
那一晚上,安娜跟海子說了許多旅途中發生的故事。
在西藏羊卓雍錯邊,看著湖面平靜,一片翠藍,仿佛山南高原上的藍寶石。感受那與城市截然不同的氣息,不禁迎風舞蹈。
在四川九寨溝的森林里迷路,呼吸著樹葉腐爛與草木新生的氣息。看著各種神奇的景色,留下了一張張照片。等等。
還有各地的人文情懷。
隨即,安娜打開相機,翻出各種照片讓海子看。
“為什么只有風景,沒有你自己?”
海子隨口一問。
“因為沒人給我拍照。”
安娜聳了下肩,苦笑道。
“我明天就要走了。”
“去哪?”
“看海。”
第二天上午,安娜收拾好一切,敲著海子的門,打算說聲謝謝就離開。
打開門的海子,卻是換好遠行的一身,背包鼓鼓漲漲的,臉色漲紅。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海嗎?”
二十三歲的海子,離開鐘情的這片土地,踏上駛向遠方的列車。看著窗外的風景呼嘯地倒退,海子既緊張又迷茫。他分不清此刻的心跳是因為這些景色,還是路途,還是安娜。在他心里,安娜應當是那過客,是那曇花一現的美,是與他毫無關系的人。
一行兩人,一個背包,兩個大箱子,一臺相機,闖蕩江湖。
在火車站智取小賊,在人跡罕見的野外敞開心扉,在小河流旁盡情嬉戲,兩人更是越發熟悉。海子看得越多,眼神越是閃爍,隱隱約約地覺得不枉此行。
每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兩人都異常興奮。安娜總是兩步當一步,上躥下跳地,海子還是依舊提著行李在后邊追趕。就像安娜說的,你一大男人要幫女孩子提行李。
來到小城,找到住處,卸下行李,洗去路途的灰塵,換上干凈的衣服。安娜急忙拉著海子出門壓馬路。黃昏的斜陽在街道上慵懶著,來去的路人都帶著忙碌一天后的倦容,與安娜和海子有著截然不同的神色。
在街角蹲著逗貓,安娜給貓貓取了個名字——狗子,臨走前大聲與狗子說再見。“狗子快回家吧!”
加入操場邊上玩跳繩的孩子們的隊形,摔倒了仍在笑。
看著孩子們被家里人叫回家,越跑越遠,安娜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拉起海子就走。
“海子,我們去喝酒。”
安娜推開一間剛營業的酒吧大門。
這是一間安靜的酒吧,輕柔的爵士樂,昏暗的燈光,零零散散的桌椅。長長的吧臺后的調酒師在擦拭著手中的杯子,背后整堵墻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酒,玲瑯滿目。
第一次來酒吧的海子,略有拘謹,跟著安娜坐在吧臺側邊,眼神卻在四周張望,既新鮮又緊張。
“一杯瑪格麗塔,一杯tomorrow,能給我一支煙嗎?謝謝。”
安娜熟練地點了兩杯雞尾酒,接過調酒師遞過來的煙。垂首點燃了那一卷煙葉,一吸一呼,揚首投目吐出一片迷離,云霧中似有流光閃過,劃過她的眉頭,緊皺著。
海子靜靜地看著她,回想起初見的星辰,與當下云霧渺繞,似乎變了個人。安娜的眉頭緊鎖,是未曾見過的。
此時此刻,昏暗而又曖昧的酒吧里,沒人說話。只有輕柔的爵士樂伴隨著搖晃酒壺以及吞吐云煙的聲音。
“海子,我想回家。”
安娜轉過頭,看著海子。
“好啊,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海子回過神,答道。
“我意思是,我們要分道揚鑣了。”
她盯著海子,眼神堅毅。
“可是我們還沒去看海...”
“不去了。”
說著,安娜從調酒師手中接過酒,把Tomorrow置在海子面前。
“明天,你就忘了我。”
兩人沉默,隱約中能聽到香煙的灰燼跌落在吧臺上的聲音。
“海子,你相信緣分嗎?”
“我...不相信...”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兩人若有所思。
那一夜,水寒江靜,月明星疏。
第二天的早晨,當海子醒來的時候,安娜已經離開了。
他追到車站,卻沒能見到她的身影。
形影不離的兩人,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
一年前的某個夜晚,我在沙灘邊上遇到一個神色落魄的男人,我請他喝啤酒,他跟我說了一個故事。最后,他問我是否相信緣分。我說相信。未料,他卻捂臉哭了起來,喃喃道,“我一直相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