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有太多太多的文字,在描寫著各種各樣的遇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是撩動心弦的遇見。
“這位妹妹,我曾經(jīng)見過。”這是寶玉和黛玉之間,初初見面時歡喜的遇見。
“幸會,今晚你好嗎?”這是《羅馬假日》里,安妮公主糊里糊涂的遇見。
“遇到你之前,我沒有想過結婚,遇到你之后,我結婚沒有想過和別的人。”這是錢鐘書和楊絳之間決定一生的遇見。
所以說,遇見仿佛是一種神奇的安排,它是一切的開始。
(一)
畢業(yè)第二年,我又回了母校,一個藏了我四年回憶的地方啊,我站在門口望著校內(nèi)呆呆感嘆,終于舍得收回視線。抬腿邁入門口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來,是那小丫頭嗎?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啊,不過心心念念,又怎么可能看走眼?老天爺,你是不是聽到我的小碎念了?
我想見你,一眼就好,遠遠看著,絕對不會打擾到你。
可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控制,一旦輕輕觸及了開關,閘門就無法關上。我一時間忘了動作,等她看見我,才反應過來。
“師兄,好巧。”
“是啊,真巧。”說不清楚此刻的感覺,曾經(jīng)喊過的“忘了她好好過”的狠話全都見了閻羅王,是不是你注定得是我的軟肋?
“你去哪?”見她就要離開,我趕緊擋住。
“市博。”
“那,介不介意帶我?”她終于懶懶掀起眸子,亮晶晶的眼珠子平靜得一點波瀾都沒有,我藏在口袋的手不由地收緊,害怕她拒絕,卻還是死要面子故作輕松,“怎么?這么小氣,這點請求都不答應?”
“沒有,走吧。”她已經(jīng)越過我向前走去,我不由得搖頭,這人也真是,一點都沒變。
大步流星地追上她的背影,忽然眼睛里酸痛難忍,蓄滿的思緒差點就淌了下來,果然是回不去了吧。
(二)
那天九月一,作為新晉學生會主席,自然是要做好迎新工作。同宿舍的幾人早就殷勤地幫小師妹搬行李,我也忙著幫陌生的父母、新生指路解疑,眼光掃視周圍,發(fā)現(xiàn)一個小小的點慢慢地在移動,與周圍一個學生就拖家?guī)Э诤芏嗳舜笥胁煌瑔螁我蝗耍现恢槐恐氐男欣钕洹?/p>
舍友見我如此,給我遞了個看好戲的眼神,“去吧去吧,好好表現(xiàn)。”
我給他一拳,終究還是小跑過去,“小師妹,一個人吧?我?guī)湍恪!?/p>
“你好,謝謝師兄,但是,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被拒?從小未曾受到如此待遇,我覺得臉上無光。且若我灰灰回去,豈不是讓人笑話?不行,這忙,一定要幫。心里這樣想著,我的手已經(jīng)立馬作出了反應,“還是我來吧?你一個小女生的,”話還沒說完,她倏地轉(zhuǎn)過身子站穩(wěn),雙眼定定地望進我眼里。那是一雙很漂亮的黑色瞳孔,四眼相望間,我只一瞬,就被吸了進去。
“師兄,男女平等。”她老倔地拍掉我欲拿走她行李箱的手,糾正我的措辭,可能她是想糾正我這話里折射出來的觀念吧。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幫你。”
“需要幫忙的人那么多,你又何必在我這里浪費時間?”許是不耐煩了,她快步離開,我灰頭土臉地回去,結果不出所料,真的被狠狠嘲笑一番,我也很無奈,可是她不愿意,我總不能強迫她吧?
不過好在這事很快翻篇,學生會的大事小事忙得我們團團轉(zhuǎn),無暇想這件小插曲,只不過不同的是,在疲乏中躺下休息時,我還是偶爾會突然想起那雙漂亮的黑色眸子,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還會不會記得我?
(三)
迎新晚會,我代表學生會講演,正在后臺看著稿子,突然聽見一聲,“師兄,晚會什么時候結束?”
是她!
我連稿子都脫了手,是驚是喜?亦或只是被拒的不甘?我不清楚,總之,心情好了很多啊。
“等老師們講話完畢就可以了,當然,大多數(shù)人會留下互相熟悉熟悉。”我知道她不是問我,可是已經(jīng)啟口了。
“哦,好,謝謝。”她又坐下,我眼尖發(fā)現(xiàn)她手中的稿子,看來她就是這一屆新生代表。
我在主持人的退臺下緩緩走上臺,“各位老師同學,晚上好,我是學生會會長余胤垚。”所以,小丫頭,你聽到了嗎,我叫余胤垚。
到她時,她從容自若,“我是許溫晴。”嗯,人如其名,溫晴。
我看著她從致辭后下來走到人群中,卻無奈事多抽不開身,剛剛還沒開始就問什么時候結束,看來她會很快離開吧?
我聽著一撥一撥的人喊著:“會長,”“會長,”,不禁懊惱得要死,會長什么啊會長,會長這個時候有什么用!
可是,她出奇地往我這邊走來,歪頭調(diào)皮地看著我:“師兄,很忙?”
“有點,”可能那天她冷冰冰的態(tài)度讓我印象太深,如今這般陽光,反倒讓我有點受寵若驚,“怎么?要過來幫忙嗎?”
“是哦,先賄賂一下高貴的會長,這樣進學生會是不是容易些?”
“心懷不軌啊。”我壞笑盯著她,要是真的進學生會,那就,真的太好了。
“嗯。”
“大言不慚!去,幫忙拆下布置的裝飾。”我開始大手大腳地指使她。
“喳。”
(四)
學生會開始招新了,我期待著那個賄賂我的人趕緊來報道。可是,一天,兩天,三天,招新從開始到結束,她都沒來。我這才知道,那不過是句玩笑話啊,有點不開心,我被耍了是吧?
我跑到她那天致辭所透露的她在讀院系,問了具體課室,就在外面等她下課。看見她出來,立刻攔住,她大吃一驚,“呀,師兄,你干什么?嚇到我事情可是很嚴重的。”她假正經(jīng)地開玩笑。
“你不是說要進學生會?怎么招新結束也不見你?”
“啊,”她拉長了音調(diào),“這個啊,我忘了,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束了嘛。”
“會長給你補上,明天去報道。”
“別啊,你放過我吧。”她半帶央求,“我是一點興趣都沒有,那天只是開玩笑,不過是想幫你們些小忙。至于原因嘛,想道歉算不算,開學那天是你吧?我那天心情不好,所以……”她沒說下去,我也不接。
“哼。”我強行留下她的號碼當做賠禮,也輸入了我的號碼在她手機上,“這是精神損失費!虧得本會長苦苦等你那么多天!”
“你心臟還真是脆弱。”她一臉嫌棄,不樂意我這么做,我才不管她,為了防止風云突變,我趕緊找了怪借口離開。
(五)
我用手機號搜到了微信,時不時會找她嘮嗑,雖然無非就是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新學期感覺怎么樣啊”、“剛上大學還算適應吧”、“有沒有認識很多新朋友啊”……
看著簡短的回復,我好像真的有感覺到,來自手機屏幕那端滿滿的敷衍。
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了,撥號過去,“喂?溫晴?”
“嗯。師兄好,有什么事嗎?沒事掛了。”多跟我說一句話會死嗎?我在心里大吼。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可是她說,沒有啊。
“那你怎么聊天打電話都那么敷衍?”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作息,你不能老是打亂我好嗎,我練習做了一半要回你,書看了一半要回你,我容易嗎我。”
好像真的是這樣啊,呀,明白了,釋懷了,不是討厭就好。
接下來,我悄悄摸準了她的作息,在她空閑時跟她侃侃,然后,一點一點減少的距離擺在眼前,可是還不夠,遠遠不夠,還想要立刻了解更多,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很難抑制,下一秒就噴薄而出。
難道是因為我從小到如今,都過得太好,那天迎新卻遭拒絕,所以內(nèi)心深處委屈,想要做些什么彌補?而那個做法,就是認識,熟悉她?是這樣吧?
我迷茫地問狗頭軍師,我的舍友。他說,你這小子,喜歡她吧?一見鐘情了?
我詫異,這怎么可能!亂講,肯定是假的。
“得,你就否認吧。”他顧著打網(wǎng)游,沒打算繼續(xù)理我。
肯定是假的,我不喜歡她。溫晴,我不喜歡你的,對吧?
(六)
她是考古專業(yè)的,最喜歡往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博物館跑,她說,“一套編鐘,一幅水墨畫,甚至半盞琉璃瓦,里面都是故事。去追溯,去探究,知曉里面藏匿的故事,多么有趣啊。”
偶爾我也隨著她去,但她從不管我,兀自盯著博物館里陳列的一個古文物出神,做筆記,然后,走向下一個。她耳鬢的青絲有時也會垂下,她卻認真地毫無察覺,旁若無人,仿佛所有人的參觀者和文物都是布景,她就清高地遺世獨立。
“所有的拍照,看一眼,走人,都是虛的,都是在枉費來博物館的這么一遭。不過是徒有虛名,在別人討論時能插上一句'哦這個博物館我也去過'罷了,若問具體,一概不知。這是現(xiàn)今許多人的壞毛病,其實仔細想想,對自己根本沒有什么用處,更是對文物的不尊重。哪怕一知半解都好,或者你直接不來啊,隨隨便便進來,遛一圈又離開,像什么樣子啊,不像話。”
她很嚴肅地告訴我這番話,我點點頭說是,只不過,這些老毛病早就在多數(shù)人的骨子里生根發(fā)芽了,哪是說改就能改掉的?更何況,也沒有那么多人學考古學歷史。
有一天,我?guī)еチ擞螛穲觯谒闹懿煌5丶饨新曋袘Z恿她上了過山車。在車子緩緩移動時她就開始緊張,“師兄,這設施會不會不安全?”“不會,很安全。”
等車子上升了幾十米,她顫抖著喊我,“師兄,我覺得我要摔了,真的后悔上了賊船,能不能給我吃后悔藥。”
我順勢握住她,“沒事,游戲而已,不要怕。等會俯沖下去,你可以喊出來,沒事的。”可是她不干,死活抿緊嘴唇閉緊眼睛,終于忍不住了,她不管不顧撒開握緊防護設施的手就撲過來抱住我,我暗暗吃驚,嘖嘖嘖,怕成這樣?
下過山車的時候,她幾乎哭喪著臉,哀嚎不斷,“差點就吐了,還是腳踏實地的感覺好。”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過也有點意外,她可是能對著人體頭骨看半天的奇女子啊,此刻慫成這樣?等到意識回籠,才明白,溫晴其實也是個很普通的小女生而已,面對過山車,也是個包子。但說真的,她抱著我,讓我很受用。至少證明,她不那么隔閡我了。
(七)
我們關系越來越好的時候,我也才意識到,這就是喜歡吧?還是一見鐘情的喜歡。所以能在人海中一眼見到她,一次就記住了那雙眼睛,想知道她的名字,想知道她的喜好。
大四下學期,在校時間幾乎沒有,又臨近畢業(yè),我有種再藏下去就沒機會了的惶恐,在舍友的助攻下,我決定告訴她,說不定她也喜歡我啊,要不然喜歡她的人那么多,她怎么不答應。當然了,這是自我安慰。
我忐忑地把她叫到了校園里的湖畔,鼓起勇氣跟她說,“溫晴,我喜歡你,”但接下來的長篇大論一句都沒來得及說,她就腳底抹油,跑了。我有點悲哀,想過千萬種結果,答應或是拒絕,就是不知道她竟然選擇逃跑。
她發(fā)了信息給我,我不喜歡你,但謝謝你喜歡我。
沒關系,還有以后。
那沒用的,胤垚,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往后的日子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渾渾噩噩就過了,我在無數(shù)個場合無數(shù)次對她說,我喜歡你,她卻有那個能力,無數(shù)次禮貌拒絕。可能說得久了,她也不想重復了,直接了當就跟我漸行漸遠。從此,她永遠忙碌,遇見也是擦肩時客套地問個好。還會聊天嗎,不,連敷衍她都懶得了。
我突然喜歡李清照的詞,凄凄慘慘戚戚。
待畢業(yè),慶祝那天,她跟我說,恭喜師兄順利畢業(yè),預祝工作順利。我都忘了我作何反應,叫我?guī)熜职。婊:貌蝗菀鬃寧熜值姆Q謂變成胤垚,現(xiàn)在又變回師兄了么?好像一切又回到原點,好像我們只是彼此的過路人。
(八)
我說我喜歡你,真的不只說說而已。
畢業(yè)一年,我們斷了聯(lián)系,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偶爾想起我,但是我挺想見你,所以我來了,到學校碰碰運氣,假裝不經(jīng)意也好,我就只遠遠看你一眼,不會打擾你。沒想到老天爺對我如此優(yōu)待,到門口就遇見了你。
好想念你的眸子,溫晴。
好久不見,姓許的小丫頭。
如果可以重來,我不要那么糟糕的遇見。
如果可以重來,我也不要那么沖動的表白。
“我們好久沒一起到博物館了。”我想找話題。
“其實,世界上沒那么多程錚。”她雙眼依舊望著玻璃窗內(nèi)的一尊塑像,卻沒頭沒腦蹦出這句話。
“但還是有的啊。他沒有離開,一直在等。”
“可是就算有又怎么樣,這世上,蘇韻錦不多。”
那讓我再看你一眼,好記住那雙漂亮的黑瞳孔,以后好懷念。
上帝其實很奇怪,安排我們以奇怪的遇見認識,又安排我們以奇怪的遇見結束,我們該怪誰?怪我,只一眼,就被定住,不肯離去。
“師兄,好巧。”
“是啊,真巧。”
唉,你還真夠傻,世界這么大,哪有那么多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