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們總是喜歡看屌絲逆襲的故事。這部乖巧的《無雙》恰逢其時。
伴著國慶的歡樂,踩著國師的太極和新貴的尬笑,無雙給廣大人民群眾上演了一出喜聞樂見的屌絲逆襲好戲。
國慶七天,無雙接連超越張藝謀的《影》和開心麻花的《李茶的姑媽》,以6.8億的成績坐上國慶檔票房冠軍寶座,豆瓣評分也一路走高直至8.1分,一躍成為國慶檔期主角。
所謂的逆襲上位者,其實從來都是狠角色。
這部香港名導莊文強自編自導,由兩大影帝一大花旦卡司陣容撐起的影片,起初你以為它是郭富城演的李問,最后卻發現,它其實一直想當周潤發演的畫家。
這次,它是主角!
(一)
發哥不老
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小縣城僻靜胡同中一個接一個狹小的錄像廳,基本承包了一群群荷爾蒙無處釋放的少年們的基本娛樂。
擠在汗臭四溢、煙霧彌漫的錄像廳里,如癡如醉地看著小電視屏幕里小馬哥手持雙槍快意恩仇大殺四方的時候,這些少年們在這里完成了一個男孩向男人轉變最初的倫理構筑。
那就是要熱血江湖,恩怨分明,義薄云天。
時光如刀,歲月雕琢。如今,少年人近中年,才恍然察覺,屏幕上英俊無匹的小馬哥,也已是一個63歲的老人了。
一盤盤錄像帶,紀錄的是早已逝去的青春。當年的熱血情義,也早已被生活磨損成末。
而有些人,注定就要當人生的主角,時間也奈何不了他!
1987年,周潤發獲得自己的首個香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措手不及間,他只是穿了一件牛仔夾克衫上臺領獎,并解釋道:我沒想到會得獎,今天穿的隨意了點!
然而在激動沉默片刻后,下一句話,發哥突然冒出:這個獎,我等了三年!
讓他獲獎的影片,就是1986年吳宇森導演的那部經典之作《英雄本色》。
發哥在片中飾演的小馬哥并非男一號,甚至還是一個犯罪分子,但他義薄云天,生死無前的精彩演繹,卻意外激活了一個香港類型片的靈魂,還就此開創了香港黑幫電影的一個新時代。
他扮演的反面角色得到觀眾最多的喜愛,他演繹的亦正亦邪小人物成為人們心中的另類英雄。
而就在這次獲獎前,發哥剛剛經歷了電視劇《上海灘》的一飛沖天和大屏幕票房失敗被人戲稱為票房毒藥的大起大落。
1999年,周潤發登上了《時代周刊》封面,連同那根稍稍向下傾斜、叼在嘴邊的火柴棍。
小馬哥成為周潤發的一個里程碑,也是香港電影劃時代的銀幕人物。
導演莊文強坦言:拍無雙這部片就是想讓現在的觀眾知道,周潤發這三個字究竟意味著什么!
在這部無雙電影中,60多歲的發哥,依舊身手矯健、面容緊致,舉手投足間優雅帥氣。一部影片簡直成了他的個人時裝大秀,西裝儒雅,風衣帥氣,馬甲紳士,獵裝硬朗,一如30年前的那個小馬哥。
好身材的背后,是發哥幾十年如一日的嚴格自律。他堅持爬山跑步健身,銀幕上的從容、瀟灑,其實是幕后對自己的一股狠勁兒。
吳宇森曾經爆料說,當年拍英雄本色時,叼火柴棍的動作是周潤發自己設計的,他覺得這樣顯得更從容、瀟灑。
莊導演透露說,這次拍無雙槍戰時,發哥每次拿兩支機槍掃射都要記住開了多少發子彈,確保每一支槍都留一發。
發哥的解釋是,最后一粒子彈打出來后槍會退膛的,那樣拍出來就不好看了。
細微之處見真章,這個世界上任何看起來的毫不費力,都是背后堅持不懈與自己費力斗狠的結果。
無雙里面,發哥扮演的吳復生說:“當主角的,都是能夠達到極致的人?!?br>
發哥在三十多年前就做到了。
(二)
天王轉型
1999年,劉德華憑借《暗戰》拿下了當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的影帝之位。彼時的劉天王已做了多年偶像,拍了近百部電影。
而作為四大天王里演藝事業起步最晚的人,在2000年前后,郭富城才開始進軍影壇。
半路出家的郭天王,一路跌跌撞撞,直到40歲才憑借《三岔口》,以黑馬之姿封帝,可謂大器晚成。
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的是,郭天王年輕時的中分發型,曾影響了一代大陸少年的審美觀。
那時滿街滿巷的少年們,梳著一絲不茍的中分頭型,嘴里哼唱著《對你愛不完》,腳下還要扭幾扭天王的酷炫舞步,才算是趕上潮流。
這個從臺灣一支摩托車電視廣告中走出來的中分頭美男子,在出道的第一個十年就成為人們心目中崇拜的天王偶像。
但天王還有更大的野心。
日復一日的發片、打歌、推新歌,在不斷消耗著他偶像歌星光環的同時,也愈漸滿足不了他在演藝事業開疆拓土的欲念。
千禧年前后,郭天王開始研究很多電影,看很多不同的東西來充實自己。
然而,轉型不易,一個青春偶像的轉型更加艱難。偶像形象是他歌唱事業的財富,卻成為演員事業的包袱。
因為放不下偶像形象,演員之初,他總演一些《浪漫櫻花》之類的速食偶像商業電影,被認為沒有演技,當不了演員。
通過參演《九一神雕俠侶》,他曾獲得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只是郭天王不曾預料到,那是之后十余年里,他離金像獎最近的一次。
就像無雙里他的老家仆對他說的:你永遠成不了主角。
郭天王沒有消沉。他只是默默轉身,一再放低姿態,不顧形象深入研究角色,逐漸奉獻了一系列令人信服的角色。
他演《C+偵探》里的私家偵探,穿越成《白銀帝國》里的清朝商人,改頭換面成《最愛》里的山區老農,嘗試《寒戰》里的高級警監,還有《西游記》系列里遮頭蓋臉的孫悟空、牛魔王。
為了演好《三岔口》里人物躲在車里監視仇家悲憤交加的一幕,郭天王在開拍前買了很多三明治,把自己關在酒店小房間里整整一天,反復吃,反復演,反復揣摩人物心理,直至最后吃太多三明治要到醫院洗胃。
拋棄了俊俏的偶像面孔,舍棄了光鮮亮麗的歌星光環,跳出了簡單乏味的花瓶演技,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向前,他用實力再次贏得觀眾贊許。
所有的堅持都值得支持,所有的付出都終有回報。十年之后的2015年,郭天王憑借《踏雪尋梅》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帝。
這次的無雙影片中,他把一個雙重人格的畫家演繹得入木三分。
他既是瘋狂暗戀鄰居女畫家而不敢表白的落魄畫師,也是跟隨大哥手無縛雞之力一慫到底的弱雞,他可以是復制不同畫家名畫的絕頂藝術高手,也可以是運籌帷幄暗中操縱偽鈔帝國的一代梟雄,他還是有仇必報大殺四方的戰神狂魔。
每一個眼神,都要體現出糾結在身上的多重矛盾復雜的人物關系,每一個動作,都要最恰當地符合出當時當地的人物身份。而郭天王通過細致入微的演繹,讓我們相信了,他既是李問,也是畫家。
莊導在拍完這部影片后,評價他說:我很驚訝,這些年他的演技特別好。
這些年,郭天王更懂得了,要讓自己隨時保持在放開的狀態。
“就好像抓住什么不放一樣“,郭天王的手在半空中張開后握拳:“抓著角色的性格,讓思緒和人性本質不流失。“在一次訪談中,他是這樣說的。
王者之路,伴隨著的既有攻城略地的野心,還有極致追求藝術的自律。
王者無敵,也許天王唯一的對手,就是自己!
(三)
港片還在
盡皆過火,盡是癲狂。
這是上個世紀港片最初進入美國時,紐約時報對港片的評價。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當時這是一句辱罵性的話語,而后來卻成為對港片的高度贊譽。
拍攝無雙的時候,發哥曾問莊導:導演,我會不會演得太過火了呢?
莊導回答:發哥,你就應該這么過火。
于是,這部電影就越拍越過火。
在香港電影最鼎盛的黃金時代,600萬人口的彈丸之地,每年能夠達到10多億港幣的票房,換算成現在是1100億元,幾部大賣的單片票房,換算成現在能達到100億元。
上世紀70年代,經濟騰飛的香港給了電影市場資金支持,同時坐擁東南亞和臺灣的廣闊市場,港片票房不斷飄高,電影行業形成野蠻生長之態。
那時,香港是名副其實的“東方好萊塢”。
那時的港片類型各異,百花齊放,有的故事結構精妙,有的構圖風格大膽,有的剪輯凌厲精悍,有的情感深沉多變。
同期,也造就了一批大名鼎鼎風格各異的名導,包括胡金銓、吳宇森、徐克,王家衛等。
香港電影的影響力也得到了世界公認,港片在國際影壇自成一派、獨樹旗幟。
甚至有很多美國導演要學習借鑒港片橋段。比如《怒虎狂龍》(Tango and Cash,1989)照搬成龍《警察故事》(1985)其中兩幕,鬼才導演昆汀學習吳宇森的“暴力美學“,出現了一波美國電影香港化的現象。
但從90年代末開始,香港本土電影開始呈現頹勢,“東方好萊塢”的名號已不復從前。
其中有經濟和金融市場起伏的影響,也有傳統社會秩序消解變遷因素,但更多的是港片突破創新的精神內核丟了。
偶爾閃現出個別精彩之作,其中就有2003年號稱救市之作的《無間道》。它的編劇,正是這次無雙的編劇兼導演莊文強。
兜兜轉轉20年間,港片歷經浮沉,終于在這部無雙中重新煥發別樣生機。
作為一部香港警匪片,這部電影幾乎集合了警匪類型港片所有經典模式:雙雄人設、槍林彈雨之戰、快節奏、黑白反轉,在這部片子里一個沒落下!
同時集結的,還有一代港片代表演員:周潤發、郭富城、廖啟智、方中信,這些熟悉又久違的面孔,仿佛讓我們再一次回到了那個老派港片的光榮歲月。
而至關重要的決定因素,還是那股勇往直前匠心突破的港片精神,終于在這部電影中回歸。
十年前,莊導用兩天的時間,就寫出了《無雙》1萬字的故事大綱。然而,就像電影里的天才畫家李問,那時的他籍籍無名,寫的劇本無人投資。
就連合作多年的公司合伙人麥兆輝都說:這個劇本風險太大,一旦被劇透就沒有人看了。
還有很多老板勸他:不要再拍那種讓觀眾燒腦的戲,我們現在進入笨觀眾的時代。
但莊導沒有放棄,他認為沒有笨觀眾,如果觀眾看不懂,那就是導演的問題。
他全力投入劇本的創作和完善之中,僅查資料做籌備,就花了十余年的時間。
電影也事無巨細地描述了制作假鈔的復雜工序。從臨摹、畫紙、油墨、電板刻制,再到如何消除摩爾紋,如何調配變色油墨等等,過程復雜逼真,堪稱專業。
由于造出來的美鈔太過逼真,在完成所有拍攝后,劇組當場將道具全部銷毀,并在電影結尾處加上“如今的美鈔已不可能復制”,電影才最終通過審查!
“拍電影和造假鈔差不多,都是要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我只想做些別人沒做過,甚至做不到的事,這樣才對得起觀眾?!边@或許就是莊導一直以來始終秉持的初心。
影片中,天才畫家李問臨摹造假的那幅作品,是德國畫家阿爾布雷特·丟勒的名畫《騎士、死神與魔鬼》,畫中的騎士堅定無畏地向著遠山中的城堡進發,他是如此專注投入,以至于全然忽視了身畔魔鬼的環繞和死神的阻撓。
或許在莊導的心中,香港電影就是他要堅定護衛的那座城堡。
可能香港電影工業確實不復當年,但只要這樣秉持匠心的香港導演還在,這樣追求極致的香港影人還在,香港電影的創造力就不會枯竭,香港電影的風格和精神就永不會逝去。
對香港電影的未來,莊導信心滿滿:“人人都說港片已死,我都還沒死,港片怎么會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