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只一個人跟我說,寫寫寶釵吧,想知道姥姥對寶釵的評價。
你們這些人啊,簡直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逼我犯錯誤!寶姐姐那是輕易說得了的嗎?“恁是無情也動人”,寶姐姐被喻為牡丹,牡丹是什么?在中國,那是端莊高貴的代名詞。你讓我一個屌絲去評價牡丹似的寶姐姐,這不是讓我花樣作死么?然而,今天,我就要冒死說上幾句,順便也理一理我腦中對寶黛釵三者亂作一團的認知思路。
寶釵給人的感覺更多的識大體,知進退,有城府,不簡單。如果把黛玉比作仙,身上流光溢彩,那么寶釵一定是神,永遠的正大仙容。神與仙有什么區(qū)別?哪個更美更令人神往?連曹公都不做評判,身為讀者,我們干嘛費力不討好呢?
有人說,你憑什么說曹公沒有自己的喜好,不對釵黛做評判?要說確鑿的證據,我還真沒有,能拿出來堵悠悠之口的也只有那首判詞“玉帶林中掛,金釵雪里埋”了。如果你非要以排名論先后的話,林妹妹或許勝在了詩句的仄音上。
林妹妹過的一定是詩意的生活,追求靈魂伴侶,渴望琴瑟和鳴。她的日子放在現代,一定是小資產階級的典型范本,既有詩又有遠方,既有行為藝術又有情趣生活,而且,不會窮。林妹妹過不了窮日子,她的生活必須建立在一定物質基礎之上,在這個根基上她可以憂郁,可以矯情,可以如夢似幻,活的腳不沾地。這些沒有一點點貶意,這是所有人渴慕的人生,像小四筆下的小時代,能過上這樣日子的人本身就是贏家。
相比之下寶釵不能,她出身有限,一個皇商,就算有錢,根基也淺,更何況哥哥不成才,家中無靠山。若全指著娘舅幫襯,也不過就是日子好過一些罷了,如何能飛黃騰達,光耀門楣,甚至基業(yè)久長呢?寶姐姐一身名媛氣派,言行不逾矩,學問一肚子。不穿金(掛金鎖不算,那是安排好的戲碼),不戴銀,住的屋子跟學洞似的,沒事還得嗑幾粒冷香丸。其實,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為她必須要“三觀俱正”,否則便會出現漏洞。
我常想,寶姐姐體內到底有什么火?非要逼著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要用極寒極陰之物來克制?說到底,就是欲望和生命力。
都贊寶釵的家教好,真真兒的符合封建時代對女子德行操守的要求。可是,一個如此好家教的姑娘,為什么會有那樣一個即使再糟糕的家教下都未必調教出來的混蛋哥哥?所以,不要跟我說寶姐姐不看雜書,不聽艷曲,不動邪念是因為家里管的嚴,在我看來,實在是環(huán)境所迫。
父親早亡,寡母撐家,懂事的孩子自然會早熟。越是家中男孩不爭氣,家中女孩就越要受委屈,不信你就對照一下前階段的熱播劇《歡樂頌》里面的樊勝美。當然,樊大姐畢竟是窮人家的孩子。對于富貴之家來說,女兒不必為了活命賣身賣藝,但卻要為了家族榮耀舍去自己。為什么寶姐姐能懂“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為什么她能看透生死聚散緣起緣滅?因為她知道,她的人生早已成空,若不能安守命運,她會因為內心對自我的追求而瘋狂郁悶至死。
哀我寶姐姐,她已經在久久的壓抑與矯正中泯滅了自己的本心,她懂得如何進退有度,恰當逢迎。可真實的她也有真性能,好才學。她寫得出大氣的詩句“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也唱得了豪邁之音“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云”。當她一邊說著女子無才便是德,最是不能亂了心性時,她也能口出金句“眼前道路無經緯,皮里春秋空黑黃”,更會典出有名“冷燭無煙綠蠟干”。她知道男女有大防,最不能犯禁忌,可她也能毫不避諱地坐在寶玉床邊,為他縫制貼身衣裳。她說自己素喜清淡,不愛熱鬧,卻也能在春光里追著一只粉蝶,玩興正酣。人,生而矛盾,寶姐姐更是讓人難以琢磨,一眼望不穿。
我何嘗不厭她,年紀輕輕卻老氣橫秋,滿嘴仁義道德,想的都是世事洞明。她對誰都好,看不出有什么個人喜好,可又心冷情淡,死了人都能云淡風清。她確實為人周到,姐姐妹妹、上上下下都愿意與她親近,夸她會做人。可她的好又太過乏味,連垂涎她雪一樣肌膚的寶玉都覺得和她在一起沒什么意思,不如和林妹妹坐一處,能夠談天說地,還能林中葬花。她克己,她知禮,她懂得什么場合說什么話,跟什么人下什么棋。她能一眼看穿賈家的財務問題,適時的提出解決方案。她越是完美,你越是覺得她不簡單,一定心里有什么算盤。她越是撇清和寶玉的關系,那金玉之說越是甚囂塵上,滿園風雨。她注定會活在人們的置疑聲中,哪怕她對林妹妹很好,未必不真心疼她。
千紅一哭,萬艷同悲。說到底,寶黛釵之所以悲從中來,那是因為他們三人立場不同,觀點相異。你總想和自己理念相近的人一同玩耍,相知相愛,不愿意和意見相左的人舉案齊眉,相守終老,哪怕她或許真的可以帶你進入現實的世界,經營起世俗的生活。
從另一方面來看,他們的結局也是一種必然。在特定環(huán)境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少男少女,其實對人生命運并無發(fā)言權,更多時候,他們活在成人世界的精心計算中,名利世界的爾虞我詐里。所以,寶釵也好,黛玉也罷,她們都是幕后操縱者的棋子,生死愛恨全不由己。
寶釵不過是自知命運如此,所以主動用入世的精神化死棋為生機。而黛玉天生孤傲,不屑于不善于也沒什么支撐來讓她借力打力。在這一場浩瀚如渺、美輪美奐的紅樓夢境里,沒有人生贏家,只有一場場悲劇。我們看到的一切,恰如我們自己的人生,到底是進是退,是取是舍,看似清醒,未必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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