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對蒸菜情有獨鐘,尤其是上了點年紀的人。
特別簡單的食材:洋槐花、馬齒莧、胡蘿卜櫻子、紅薯葉、芹菜葉……這些東西要么是野地里長的,要么是廚房廢棄之物,可是在當地人眼里都成了寶。
做法也特別簡單:把這些菜葉子洗凈,瀝干水分,用少量食用油拌勻,鎖住水分,然后放面粉拌勻。上鍋蒸熟,冷涼,淋香油,潑蒜泥。
這種做法保持了食材本身的營養,既有葉子的清甜,又有麻油蒜泥的芳香,清爽可口,去油膩。既能當菜,又能當飯。早晨一碗蒸菜,一碗稀飯,簡單舒坦。
我常常猜測,這樣的吃法一定和那段苦難的歲月有關,饑餓刻骨噬心,往日不堪回首。到今天,在富足的生活里演繹成上一輩人心中的情懷,也為餐桌上增添一道樸實的美味。
家妹前幾年從北京回來,心心念念的都是老家的蒸菜。婆婆去小區不遠的一片廢墟里尋到許多“掃帚苗子”。不知道它的學名是什么,人老幾輩都這個叫法。這種野菜生命力旺盛,今年幾棵,明年就成片。掐了嫩尖,又能發出新的杈來。
婆婆年輕時是把干活的好手,手快,有勁兒,一把一把的葉尖掐下來,不多會就把布兜裝滿了。一部分焯水,擠干水分,切碎,淋麻油和蒜汁涼拌,一部分就拌面蒸著吃。
童年的味道總是根深蒂固,喂熟了的胃,流浪的心。在外漂泊闖蕩,任想念在時光里膨脹發酵,一碗蒸菜,成了行走的鄉愁,在記憶里無限延展。
但是我家兒子抗議了。他耷拉著臉,噘著嘴,翻翻白眼說:天天吃蒸菜,臉兒都吃綠了!惹得我噗嗤直笑。
真是奇怪,很多年輕人是不喜歡吃蒸菜的。他們喜繁華,愛熱鬧。邀一群人,整一桌菜,喝酒吃肉吹牛,醉眼朦朧,說胡話,干傻事。眼底是春光綺麗,快意恩仇,哪里看得上這一碗樸素至極的蒸菜?
老了,酒量也老了,胃也老了,喜歡清淡,也喜歡清凈,不必要的應酬都推掉,不帶面具,不說冠冕堂皇的話,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細心侍弄幾盆花草,偎著一團溫暖,聽老妻在廚房里叮叮當當的忙碌。
上桌一碗蒸菜,清香撲鼻,立馬精神,好菜好菜!興致來了,喝一盅小酒。下肚,五臟六腑都服帖。老妻嗔怪,不可多喝。特聽話,抬頭看她,發里有了銀絲,那雙眼還是格外生動。
人啊,走了大半輩子,不過是給自己畫了一個圓。好多事想明白了,心就簡單了,連胃口也純樸起來。千帆過盡,返璞歸真,一碗蒸菜,清香悠長,一切都是初來的樣子。
就是這樣吧,譬如好多人,每日在世俗里辛苦打拼,田園牧歌才是靈魂的皈依。繁華落盡,山川皆靜;滄桑歸來,平淡是真。給心找個歸宿,從哪里來還到哪里去,唯雙腳踏在土地上,才感到實實在在的心安。心安之處即吾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