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師開始關注小冷源于在樓梯轉角處的一次偶遇。
那天下午,林老師簽過到準備上五樓的辦公室,一樓的轉角處是樓梯,樓梯的對面是一個不大的水房。她走到那里想順便洗一下手,就走進水房,腳下一滑,眼看著就要摔倒,就在這時,一雙手緊緊地扶住她。林老師也順勢扶住了他的肩膀,穩住身形才發現這是一個柔弱單薄的男孩,臉色有些蒼白。林老師真誠地對他說:“孩子,謝謝你。”他的目光一閃,快速掃了她一眼,馬上黯淡下去,甚至感覺到他的目光里有著千年的寒冰,拒人之千里之外,他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接著用拖把拖地上的水漬。
他眼睛里的黯淡和冷意一直在林老師的眼前晃來晃去,深深地刺痛著她的心。
到辦公室林老師說了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八五班的老師們一片聲討,匯成聲討的海洋:“他啊,八年級五班的,混世魔王一個。”“那孩子,一塊冰疙瘩。”“別提了,學習一塌糊涂。”“作業從來不寫。”“真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他是不是孤獨癥啊!”……
從一片聲討中林老師總算理清了一些頭緒:他叫小冰,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父親出了車禍,成了植物人,本來貧困的家境雪上加霜,母親不堪重負離家出走,再無音信,他由年邁的奶奶養大,他學習不好,九月開學就自愿到一樓幫一年級的學生整理水房,沒有一個朋友……
自此,林老師每次從一樓轉角處都會在那里停頓一下,一年級的小朋友不會用拖把,總是把水房弄的濕淋淋的,甚至泥點四濺,他就默默地守在那里,一遍遍地拖,一遍遍地擦,遇到舉不動拖把的,幫他們涮涮,再遞給他們。中間有奶聲奶氣地“謝謝哥哥”,他的臉色會柔和一些,但是很快,這種柔和還沒有蕩漾開來,就被凍住了。他一般都是低著頭,把目光藏起來,不與人對視。
他看到林老師停頓下來,會看她一眼,就一眼就很快移走了目光,里面有拒人之千里之外的冷。
“你需要我的幫助嗎?我真心想幫你。”終于林老師忍不住問了一句。“我挺好的,不需要幫助。”林老師的關心被生冷地彈了回來,像遇到了一堵固執的鐵墻。
一日,林老師看到他穿了一條很舊的褲子,短的像七分褲。“我家孩子上初中時有一些衣服很新的,拿給你,好嗎?”他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一種被刺痛的冷。
他極度敏感而自尊。這讓林老師想到了含羞草,想到了刺猬,一遇刺激便蜷縮起來,也許緣于一種自我保護。
一天,林老師又一次在這里停頓的時候,他快速地看她一眼,竟然開口說“我已經不可救藥了,根本聽不懂老師講的課程。”說這話時他帶著麻木與絕望,林老師理解他的感受,“我理解,你很煎熬。”他目光一閃,看了她一眼,那種冷意少了許多。
“你這么善良,品質這么好,我打心底里喜歡你。成績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它沒有你想象中的重要。”他又目光一閃,里面有亮晶晶的東西飄過。
此后,林老師在這里停頓時,每次都可以說幾句話。
“奶奶說我精神有問題。”他好像在說一個外人的事。
這讓林老師很吃驚。
“肯定沒問題,你跟奶奶溝通嗎?平時。”
“溝通?不可能,她能給人纏死。”
他說“纏死”的時候,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仿佛說的不是奶奶,而是一個厲鬼或者妖魔!聽得林老師一身雞皮疙瘩。
林老師讓他班主任打電話叫了他奶奶,見到他奶奶,才真正理解了他的那個“纏死”是什么含義。
林老師很真誠的告訴小冰奶奶,她想幫助小冰。小冰奶奶不停地說:“你救救小冰吧,你救救小冰吧……”
林老師解釋說小冰是個好孩子,他沒有問題。小冰奶奶開始說自己的艱辛,說小冰完全把自己封閉了,精神不正常,語速雖慢,可像不絕的水流,密集而下,沒有一點縫隙,你根本插不進去一句話。好不容易水流小了一點,想轉移一下她的話題,她又滔滔起來……林老師設想自己是小冰,覺得奶奶綿延不絕的話就像是一根無限長的線,層疊交錯地纏繞在身上,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林老師特別強烈地感受她要告訴小冰,她理解他,是真正的理解。
下午在轉角處,林老師卻沒有看見小冰,心里少了點什么,一問,原來是受傷送醫院了。
據說是一個同學說了一句林老師的什么不好聽的話,小冰聽見了上去與那同學廝打起來,那同學的幾個朋友一起上手,把他摔在地上時,正好摔在臺階棱上,受傷了。
林老師趕到醫院看到小冰腿上、手上纏著綁帶躺在病床上。她聽到昏迷中的小冰喃喃自語:“媽媽,媽媽,林媽媽……”
林老師眼眶一熱,伸開雙手把小冰的頭抱進懷里。
窗外,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