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下葬
公元1227年4月,漠北草原,半夜,晴。
一只饑腸轆轆的禿鷲在天空一直盤旋著,下面那只有幾撮枯草的地面上也找不到值得它覬覦的食物。
本來禿鷲這種動物是不會在夜晚出沒的,然而饑餓讓它無奈的只能鋌而走險一次。
然而當它飛到了一處小山棱上降落時,卻發現小山腳下正排列整齊的帳篷。而那帳篷外的馬圈里還有一千幾百匹蒙古馬。
禿鷲扭著脖子將自己的視線定格在了一座灰色鑲金邊兒的帳篷上。它自然能感覺得到,那帳篷里一定有什么東西足以果脯。但當它再次飛起想要進一步觀察那些帳篷的時候,一支疾射的羽箭便貫穿了胸膛。徑直地將這倒霉的鳥從并沒有多高的天空中射了下來。
禿鷲就這么死在了幾塊長著黃草的土地上,也許它臨死前還嘆息,自己不應該這么大意的。
不一會兒一只火把便從不遠處的帳篷那頭飄了過來。
“咦?是只塔斯,怎么這東西居然還能單著飛?”一只火把從一張年輕的臉上移動到了剛剛被射落的禿鷲尸首上。這小年輕穿著一身粗布衣服,民夫打扮。
“應該是跑了單吧。誰知道,不過百夫長的箭可射的真準啊。”身旁戴著氈帽子的士兵念叨著。
“長生天保佑,明天讓我們獵一只正經點的物事吧。塔斯再大,也不能吃呀。”年輕人那只火把從禿鷲的頭頂上移開,照亮了剛剛給百夫長唱頌歌兒的氈帽士兵。
那氈帽下的臉上橫肉不少,但看的出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并不粗壯的胳膊上,還圍著一塊綿羊皮。這人看上去好像三十出頭,連胡須都是油亮亮的。有些高聳的顴骨上,泥污、血污、羊羔肉干的油都混在一起。
“要是我能像騎兵長官他們一樣,整天都騎在馬背上就好了。”年輕民夫將火把交給了氈帽士兵,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瞧了瞧遠處在月光下噴著白煙的馬,又念叨著。
“羨慕啊?告訴你別羨慕。他們興許還羨慕你呢?”那氈帽士兵用火把在年輕人面前一揮,調侃道:“他們這一路上,被馬癲的屁股有多疼你知道嗎?”。
“你是不是嫉妒啊?你都做了旗手多少年了,別忘了我們原來在家鄉的時候也是有馬騎的。”被氈帽士兵拿著火把晃著臉,小年輕笑笑躲過。
火把照明之下,那是一張還算干凈的臉,雖然也有血污,但明顯是新沾上的。而他的眉宇之間那股子稚嫩,顯示著他也是新來的。
“我才不是嫉妒。”氈帽士兵道:“看見大帳旁邊的兩匹駱駝了沒?”
年輕民夫點了點頭,卻奇怪的問道:“帶駱駝干嘛?咱們難道還要從沙漠走過去啊?”
氈帽士兵用手搓了搓臉上的污漬,嘆了口氣道:“明天大汗就下葬了,還能到哪去啊。”
“那為什么要帶著駱駝,還一大一小?”拿火把的問道。
“明天你不就知道了嗎?何必現在問。”氈帽士兵有些不耐煩,于是將手里的火把遞了過去道:“拿上火,咱們回去了。”
年輕民夫的屁股好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樣,疲倦的眼神看了看氈帽下的臉道:“從六盤山出發,咱們上千人一路上走了那么遠。到都到了,也該讓我好好休息一下了。”
氈帽士兵道:“別怪我沒提醒你,一會兒挨鞭子你自己受著。”
“挨鞭子怕什么?別死了就好。我額吉五個兒子,我是最小的。四個哥哥全都死在了戰場上。所以我才做了民夫,想留條命照顧我額吉。”年輕民夫望著天上的星星繼續道:“你可不知道,以前我們兄弟五個,在額吉的帳篷外,吃小羊羔肉,喝著馬奶子。滿足了就滾在一起摔一摔,摔得累了躺在草墊子上,看著天上的星星。那日子真的是美好啊。”
氈帽士兵還沒說話,遠處走來了一個挎著馬上彎刀的重甲兵對他們怒斥:“百夫長那等回話,你們怎么還在這里?是不是想挨鞭子了?”
兩人趕忙站起來,氈帽士兵顯然更知道來人厲害,于是趕忙道:“伍長,您看在咱們都是同鄉,他這是實在累了,想睡一下。”
伍長推了推頭上的圓盔道:“站崗偷懶是死罪知道嗎!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你們是我的同鄉,我才不管你們呢。等讓百夫長抓了,給你們好一頓鞭子,然后殺了埋掉。”
年輕民夫見伍長只是嚇唬,于是笑嘻嘻的問道:“伍長,聽說您跟著大汗征過花剌?那時節什么場面,給我們說說讓我們漲漲見識。”
伍長洋洋得意道:“算你小子有眼力。且告訴你,飛天聽說過嗎?”
“飛天?”二人不解的異口同聲。
“哎,撒馬爾罕的城墻太高了,人馬都上不去啊。怎么辦?”伍長的手掌握了握彎刀柄,好似回到了當年的戰場一樣:“大汗英雄啊,在附近找了一座高山,讓人拉著攻城炮,從山頂往城里面投火油彈。等燒塌了城墻之后,我們就進了城,剩下的花喇兵打的打,逃的逃。我們便抄起彎刀,一頓砍殺。你們猜最后怎么樣了?”
那二人聞聽這話互相對視,心知這次算是問對了人,異口同聲問道:“怎么樣?”
伍長道:“大汗找來了攻城車,在車輪上沿的地方用金刀劃了條線。然后說比這條線高的男人一個不留,全部殺光。”
那兩人聽罷,渾身一顫。
伍長見唬住了這兩人,于是嘿嘿笑道:“好啦,趕緊將地上的獵物收起來去見百夫長,明日大汗下葬,咱們要叫起,千萬別誤了。”
聽罷氈帽士兵便拾起被羽箭射落的那只禿鷲,拉上年輕民夫跟著伍長一起回到了百夫長的面前。
“怎么樣?”百夫長看見了那伍長問道:“我射了個什么?”
伍長憨厚一笑道:“是只塔斯,長官真是神箭啊。一箭穿胸,這不給您送來讓您看看。”
百夫長聽罷,也不看伍長手中的禿鷲,揮揮手道:“把爪子切下來給我,其他的就丟了吧。”
伍長笑問道:“長官,小人請教一句,這一路上凡是能見到的活物全都殺了,也沒見您留下什么。要這塔斯的爪子做啥?”
百夫長似是被人說破了糗事一般,臉色一紅,眼睛一立道:“你問來做什么?叫你去你就去。”
伍長知這百夫長不好惹。于是趕忙彎腰稱是,匆匆離開了。
百夫長身旁的副官笑道:“大哥英雄,不愧是神箭哲別手下的兵。這么黑的地方,這么遠的距離。一箭穿胸。”
百夫長笑道:“這算什么,以前跟著哲別將軍和大汗打仗的時候,大汗曾經用金弓一箭射落了兩只大雕。大汗才是真英雄。”
副官又道:“大哥剛才要那禿鷲的爪子,到底干什么呀?”
百夫長聽罷嘆道:“明日大汗下葬,給大汗點心意。我一直跟著大汗西征,看著大汗打下了這么大一片疆土。只可惜,這樣的英雄,現在躺在那帳篷里頭。要不是次征西夏。大汗非要親征,怎么會歿在六盤山。還不是因為西夏背盟木華黎將軍含恨死在攻金的路上了。大汗聽到消息的時候大怒,說市非要將西夏滅了不可。”
副官嘆道:“也不知道西夏的皇城現在怎么樣了?”
百夫長道:“還能怎么樣?西夏那群王公,基本上都活不下來。還在軍中的時候,我聽千夫長跟我提起過。說大汗出發前就命令,以后再打下什么地方,一律屠城決不姑息。”
說著百夫長看了看副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虧得我們是大汗的兵啊。”
第二日上午,成吉思汗遺體下葬。
騎兵部隊將剛剛埋好裝著大汗遺體的大坑來回的踏平了。
大坑里,那只被百夫長射死的禿鷲爪子也隨著其他物品與大汗的尸首一起被埋葬了。
有兩個兵卒將那一大一小的駱駝牽過來,當著那母駱駝的面將小駱駝一刀斃了。
在母駱駝的悲鳴之中。
千夫長又命令騎兵軍官,將一眾剛剛干完活兒的民夫和布甲步軍的器械收繳起來。
然后讓騎兵們將這些人圍在一個圈子內。弓上弦,刀出鞘。
一陣喝喊和慘叫之后,被騎兵圍起來的圈子內,就沒有一人再能站起來。而血流之中,只見有個年輕的臉露在了外面,而蓋在他身上的另一具尸體則戴著氈帽子。
等這些騎兵返回部隊的路上,也被一隊重裝騎兵埋伏,死在了自己人的彎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