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看書、摸錢,我最愛的就剩下睡覺了,除了丟雨傘、摔手機,我最擅長的,那便是睡懶覺了。
睡懶覺是種天性。嵇康當了官后說,有七件事情我不能忍:公堂上不能唱卡拉OK,辦公室內不能瘙癢,公文太多不能收了就放到碎紙機,參加喪禮,去人太多的地方聽人裝逼等等,其中最強調的一條就是早上醒來不能睡懶覺,還沒睡醒就被差役喊起來,人都無法長壽。憤怒的嵇康表示不干了,還給朋友寫了封信要絕交。這說明,睡懶覺,壓抑不住。
睡懶覺不挑日子,一年四季都可,但要挑時辰,有人想晚上打個盹,我覺得暴殄天時,本來就是留給睡覺的點,你說你非要拿來小睡,真是敗家,一點都不知道合理利用時間。平常上班時好的點是選在早上初醒。早上醒來呢,雙眼緊閉,昏昏沉沉,四肢無力,腦海里可能還回蕩著昨晚打LOL的畫面,抑或電視劇里夜華壁咚白淺的場景,微微睜眼,只覺四周一片混沌,仿佛盤古開天地,又仿佛張岱看西湖。這時,為了擁抱可愛的世界,為了生命得到進一步的升華,為了爸爸媽媽的身體健康……反正你需要一個睡志滿滿的理由,輕輕地打個哈欠,盲人摸象搬逮到昨晚踢掉的被子,胡亂蓋住胸脯、脖子最后是頭部,翻個身,全身卷縮,漸入佳境,直覺身體發輕如燕,歲月靜好,直到鬧鈴響起……艾瑪,快快快,遲到了!
至于周末或放假,上午和下午都是好的。上午么,可以一覺睡到中飯點,這樣起床了就能吃到中飯,我記得小時候最幸福的是一覺睡到中午時老媽端著臉盤和飯菜放在面前,這樣舒適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下午睡懶覺呢,要有儀式感。那是一個晴朗又冷冽的春天,新鮮的空氣夾帶著油菜花的芬芳撲面而來,首先,不能吃太飽,會睡不著,也不能洗澡,不然睡意都被水沖走了,但腳是一定要洗的;其次,被太陽曬過的被子要整整齊齊地疊在床上,摸著軟軟的床單,感覺心被融化的酥軟;再次,褪去衣褲,鉆進鋪好的被子內,檢查枕頭是否位置恰當既托住脖子也托著頭部;最后,深吸一口氣,帶上眼罩,感受來自黑暗森林的靜謐,倒頭便睡。
當然,你嫌煩的話,一頭扎進被窩里就行。睡覺,最重要的就是不想事。
所謂世間一場大夢,光睡覺不做夢怎么能行呢?啤酒配炸雞,白日夢配懶覺嘛。有人夢見變成蝴蝶,有人夢見亡妻,有人夢見故國。夢里的東西,多半是人內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有一天,郁達夫立在一塊石頭上,看著遠方的綠野桑田升起一股渴望和愁思,頭腦混亂,夢見了一家人坐著船吃著東西看著戲,四周都很熱鬧。我讀大學時,離家很遠,也經常在夢里見到爸媽和童年的小伙伴,我媽老是呵斥我,我總是默默地低著頭。也有幾次會夢見女生,在大街上,明媚的夏日午后,她騎著自行車一笑而過,我往往只看到背影,辨認不出是誰。有一次是我做得最爽的一次夢,我夢見了自己會飛,于是田地、海灘、草原上空的我無時不刻不在飛翔,最后碰到了高壓線,醒了,原來是想上廁所。
睡著睡著最上火的就是上廁所和接到電話了。這事吧,本來正四海神游著,突然間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拉回到冰冷殘酷的現實,很容易產生某種機能障礙。以前天冷沒空調,不要說整個身子,讓這跟被窩化為一體的手臂往外伸,都虐心虐淚,這方面汪曾祺倒很有經驗,“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懶覺。棉衣在銅爐子上烘過了,起來就不是很困難了。尤其是,棉鞋烘得熱熱的,穿進去真是舒服。”現在倒還好些,但要起個床,好似與情人分離,多半此恨綿綿無絕期,恨不得床底下安個廁所,就地解決,或者一甩摔爛手機,從此人機兩別。
有人說經常睡懶覺不好。嵇康后面就被殺頭了,當然跟他睡懶覺關系不大,是個人過度隨性招致。早起的鳥兒捉蟲多,起得早的人有更大把的時間實現理想,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現在的人普遍忙碌,雖然不知道忙些什么,但睡懶覺和水、空氣一樣,雖然隨處可得,但要保證質量,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辛棄疾:閑愁最苦。大忙人是享受不了睡懶覺的樂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