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個頗有歷史的火車站。從遠處望去,各種棚架和土灰色的建筑,誤以為是一處尚在打樁的工地。走近了會看到“出站口”、“進站口”等字樣,好像七八十年代穿著隨便的農村婦女,隨便畫兩下,只是一個標識而已。周圍橫豎細鐵條搭成方正而齊整的網狀,隔開了售票廳和進站口,原本也沒什么區別。沒幾個人排隊拿票,冷冷清清不成氣候。等候廳幾十排花花綠綠的塑料凳子,也像小時候的農村娃一樣,擤著鼻涕,穿著花哨,乖乖地排排站,膽怯而樸實,等候著乘客們挑剔的眼光。
兩三間小店鋪,賣些泡面、紙巾、鳳爪之類的小食品小玩意,也沒什么人,愈發覺得冷清。
十點十分的火車,上面赫然寫著:晚點一小時三十分鐘。
只有三個檢票口,就在眼前一字兒排開,從玻璃門上可以看到里面的火車,墨綠色舊車皮,落寞地停在那里,像一個過時的老人。
回不去,又走不了。只好打開手機看文章,順便購買好早以前想在淘寶買的東西。
看到小玉拍的照片,才恍然抬頭,發現一個巨大的風扇,每片扇葉有兩個我那么長,就像一只大蜘蛛,夸張地浮在墻頂,不是炫耀就是威脅。
時間在這里凝滯,緩慢地游走。
終于可以進站了。整個車站也就兩條隊伍,人群不知何時消散了,等我從檢票口經過時,發現偌大的站廳空蕩蕩的,了無聲息。
綠皮火車仍然靜靜地伏在鐵軌上,等候著靜靜的人群流動著,大包小包跨過生銹的鐵條臺階,消失在一個個的洞穴中。
仿佛沉睡了很久很久。
是始發站。卻延遲了這么長時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車廂里幸好仍是軟沙發,不過極窄,兩座位之間的小桌臺也是精巧而古老。我突然想起了,我該帶上一袋橘子,還有洽洽瓜子。甚至,一碗酸辣粉。
午后的陽光從窗戶一側灑進來,溢滿了整個車廂,令人愉悅的暖白色,柔和而明亮。座位上藍色罩子松松垮垮,皺皺巴巴,就像歪在墻角睡覺的農村小女孩。
對面的兩位女孩,吃小桔子,喝精致水杯里的水,瞇著嘴巴笑。盒飯來了,外側的姑娘指著靠窗女孩示意,“給她一份”。
一份。怎么吃?
我看著窗口的女孩就著豆角吃兩口米飯,然后她夾起一片魚,送到另一個女孩面前,女孩笑著張開了口。一會兒,另一個女孩拿起這雙筷子,吃了一會兒,米飯、豆角和菜。
我突然笑了。她倆看著我,也笑。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一個大紅蘋果,在宿舍八個人中間傳遞,你一口,我一口,你咬過的地方我接著咬,我咬過的她又咬……
“你們倆是高中生嗎?”
“不,大學生。”她們抿著嘴笑。
笑容一如這午后陽光。恬靜而溫柔。帶著些許羞怯的歡樂。
“大一?”
“大二。”眼睛瞇成一條縫,小小的得意從那條縫里擠出來。明媚的小清新。
真喜歡。多好的年華。多可愛的兩個姑娘。
二、
火車是從小的夢。
怨怪了很多年不知名的貪污家。據說,若干年前,上面撥了很多錢到我們地區(現更名為市),要修鐵路。可是此事一拖再拖,后來錢不見了,鐵路也無從修起。
讀詹天佑修鐵路那篇文章,做夢都想去看。鐵軌和火車之間的卡塔卡塔聲,火車“嗚”的一聲冒著濃煙出發的情景,是多么美麗而震撼的畫面呀。
終于讀到大學了,卻得知為了省錢,只能坐汽車去。
大學所在的市有火車站。某天,相約女伴專程跑去火車站,遠遠看到“火車站”三個字,心都要蹦出來了。隔著柵欄等待那鐵軌上神奇的工具,遠遠地緩慢地駛來,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幾乎想向著世界狂喊,“我終于見到火車了”!
我于是做夢,一定要找個借口,坐一回火車。
那只是一所普通的城市,很少始發的火車。從那兒回省城,只能半夜十一點多坐車,而且多半是站票。
當省城的舍友抱怨辛苦時,我羨慕不已。我說,若能在火車上感受一回,哪怕站十個小時,都心甘情愿。
宿舍的姑娘們好的像一家人。放假時,誰要回家,大伙兒便一起送她到火車站。車站人山人海,即便如此,我們仍買了站臺票送上車。然后在沉沉的夜里,姑娘們手拉手走回宿舍。
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火車窗外,看著舍友放好行李,推起窗玻璃,笑瞇瞇地和我招手,戀戀不舍地說再見。短短幾分鐘,火車開走了。我多么渴望,坐在座位上的那個人是我。
我記得都是綠皮火車,卻是嶄新的墨綠色。皮質的座位,并沒有軟墊,一字兒排開。
機會來了,終于有那么一天,我上了渴望已久的火車。似乎汽車票賣光了,又聽說火車票計算后更便宜,五個小時,只有十一元。總之,費勁了九年二虎之力,我成功勸說父母同意我坐火車回家。
只記得被興奮沖昏了頭腦,直到一聲鳴笛打破了長夜寂靜,我激動得眩暈,被人群擠上了車。無座。我的大袋子乖乖地鉆在椅子下,靠板直直地矗立著,剛好當扶手。過道里全是人,我看不清火車下的同學,也看不清我自己。在無數的胳膊和小腿中,擠占了一點點空隙。
車行,似乎在移動,又似乎在晃動,我告訴自己車在前進,身體卻感覺還在原處。車窗反射的燈光,遮掩了所有的風景,朦朧的車玻璃上,我費力地瞅到了我自己。我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重復:我在火車上了,我在火車上了,我在火車上了。這美麗的火車,正載著我回家行駛。我想告訴伙伴們,火車和外婆說的不一樣哪,火車并不是像平地一樣。火車上一杯水也會倒地的。可火車很安穩,你永遠不用擔心像鎮上的汽車,會冷不丁從地上蹦起來,一跳三尺高。
經過一個站點,外面清冷的電燈光照進來,淡淡的黃色。有小推車走過來,有人叫賣,“麻花,燒餅,方便面,熱水啊……”,我的雙眼皮已經開始打架,頭腦昏昏沉沉的,多想叫一盒方便面,冒著騰騰的熱氣,里面泡上幾條金燦燦香噴噴的大麻花,實在是至上美味。
可我知道不能。
然而,火車停留得愈久,我心里斗爭得愈厲害。我想從人群里擠出去,又怕擠不進來。我又擔心自己經不住誘惑。兜里僅剩的幾個錢,還要給家里人買點稀罕食物。
夜里五個小時的站票,原來是如此難熬。
三個小時后,我已經有了撐不下去的感覺。看到周圍陸陸續續有人歪下來,躺在座位中間的空隙處,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倚門而睡。我去洗手間時,發現洗手盆上也坐了兩個睡著的人。
我多想像他們一樣,癱在那里,不管不顧。
事實上我真的已經散架了。我想靠個什么東西,周圍只有空氣。擁擠的人群不見了,突然像蔫了的莊稼,全部矮了一截,只有我屹立成一尊佛像,雞啄米似的點頭。
凌晨五點,我迷迷糊糊下了火車。拎著行李夢魘一般前行,我在想,我是終于坐了一回火車,還是我做了一個火車的夢?
那輛綠皮火車,據說現在還有,就是從今天的火車站出發,三十多個小時后,經過那座城市。
三、
北京有個南站,雖然被人不齒,認為有所京城形象,卻是我的最愛。
終于離家鄉越來越遠,到了不得不坐火車回家的地步。北京西站、北京站回家鄉的車費七八十元,學生票半價后三四十元。南站呢,原價三四十,半價后才十幾元。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西站回省城四五個小時,南站卻要十三個小時。
那又何妨?我喜歡坐在火車上,看時間慢慢地流逝。
大包小包外,總是準備兩盒泡面,不,一盒泡面,一袋泡面,因為盒子可以反復利用。買一袋葵花子,偶爾帶點蘋果桔子之類。
十三個小時值得慢慢磨,如果只是一個人悶頭看書,也是極無聊的。給對面的女孩或男孩一個笑臉,很快便熟絡起來。
“你來自哪所學校?”“你老家哪里?”“你大幾呀?”“我有個同學在你們學校”……
遇到的多半是學生,大家的生活差不多,很容易找到共同話題。于是一路聊學科,聊老師,聊各種各樣的趣事。下車的時候,有的還留下聯系電話和地址。可是絕大多數電話和地址,不知流落到哪個角落去了。
到北京讀書前,破費坐車到北京西站。返程時有人主動搭訕,竟然如實相告。那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很有涵養,他說對于讀書人,總是充滿敬意。他擁有多家公司和酒店。他遞上一張名片,表示某間酒店在著名的風景區,如果我和我的朋友們能賞臉去那里游玩,一切免費,并愿意奉陪。
后來,密友和我真的去了。意想不到的是,他真的來接我們,在酒店大堂介紹給他的員工,說這是來自某某高校的高材生。他幫我們安排了酒店的豪華間,安排了單獨而奢侈的晚餐,并囑咐員工帶我們去洗桑拿,早點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親自開車,帶我們到他開發的某風景區游玩。沿著盤山公路曲折而上,介紹每一個山峰,每一處石刻。到了高處,停車,午餐,接著步行,在回環盤旋的溪水邊,告訴我們他想要打造一個怎樣的景點,挖掘歷史資源,開發自然資源,建成家鄉的旅游品牌。
我和密友面帶笑容,內心卻始終戒備。直到游玩結束他把我們送回酒店,安排員工陪我們就餐。他抱歉地說,“我必須去處理下公司的事情,感謝你們對我的信任,希望今后再來玩,希望還能聯系。”
依然是豐盛的晚餐。并且他幫我們買好了回程的票。安排司機送我們到車站。等我終于到了宿舍時,回憶這一切,才發覺其實世上還是有些無欲無求的好人。
只是后來,我們再也沒有和他聯系。而他也許忘了還有過這么兩個女孩。
四、
一個密友畢業后,來京城找工作,住在我的宿舍。
某高中同學身在河南,據說有一份極好的工作,推薦給我密友,就是在郵局上班,吃公家飯。雖然工資不多,但工作穩定。他很著急地叫密友馬上去。
密友問了諸多細節,都語焉不詳。念在該同學當年曾追求過她,且很老實的份上,按理值得信任。于是我請假和她去鄭州。
我倆上了北京南站的火車。帶了兩大袋食物,好多泡面。手頭返程的幾個錢,還是找本校同學借來的。頭天傍晚七點出發,第二天早上八點多到。初冬的鄭州寒意襲人,一夜未眠的兩人抖抖索索地出現在火車站外,無處容身。
小廣場邊上有簡易的棚架,有熱騰騰的燴面在叫賣,可我倆怕被騙,不敢吃。
一遍一遍給同學電話,總是說,在駐馬店,在許昌。密友厲聲問他明明說好這時候,為什么不來?到底在哪里?到底是個什么工作?
他說不要急,半小時后就到了。
一小時后還是沒有身影,再問,又說很快。
再半小時,餓得胃疼,冷得鼻青臉腫,打電話,他讓我們坐汽車到許昌。厲聲問幾遍,又改了一個新的地名。
我們懵了。掛電話后,密友問:該不是騙我去傳銷吧?這個家伙,學壞了!
快十一點,在寒風中等了三個小時,紅著鼻子,流著眼淚,全身發顫。密友再次打通電話,這一回她直接哭著吼起來了,“你說是不是騙我們的?是不是你在那里搞傳銷?你不要回答我,就是是!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你不要騙我!……”
電話那頭先是“嗯”,然后許久許久沒有了聲息。
密友罵夠了,掛掉電話,抹點眼淚,冷靜下來。“我倆怎么辦?”
火車站依然是來來往往拖著行李的人,還有不明身份走來走去的人。
我立刻沖到售票臺前,然而被告知,今天已經沒有了回京的車票。明天也沒有了。不僅坐票,連站票都沒了。
我們在鄭州火車站團團轉,羨慕地盯著那些進進出出的人們,綠皮火車是多么溫暖多么舒適令人無限向往。可是我們不能進去了。
兩個人分吃了一碗燴面,要了兩碗面湯,咕咚咕咚喝下去,勉強驅逐了寒冷。
我們又在火車站徘徊許久,聽說河南很亂,什么地方都不敢去。絕望之際,密友靈機一動,“哎呀,某某某,那個愛吹牛的老鄉,不是說在鄭州嗎?”
病急亂投醫,打電話過去,老鄉果然說馬上來接。他真的很快來了。還帶著孩子。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他開車熱情地帶我們逛鄭州,吃了溫暖的午餐,還買了大袋食物。后來,幫我們買了到焦作的火車票,再轉到京城。
鄭州火車站,留下了我最難堪的回憶。也留下了最溫暖的回憶。
五、
北京西站。以為是最后一次。要徹底離開京城,到新的城市謀生。
他問,什么時候出發,我去送你。收到短信的時候,我淚如泉涌。我知道,這是最后的告別了。雖然,以前在同一所學校,不聯系,可是知道有他存在。
密友也一定要來送我。我說,他來送。密友憤怒,你重色輕友對不?他送,我就不能送了?你說,這段時間他對你好,還是我對你好?
我無言以對。
那天天氣很好,他來了,幫我提著行李。密友也來了。他們互相打了個招呼。一路無言。
他們倆都買了站票。都來到車廂里。只是他默默地把我的行李放到架子上,密友跟在后面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盯著眼前的那張熟悉的面孔,那張曾經無比生動、有點調皮而可愛的面孔,小小的眼睛,女孩子一般白皙的皮膚。此刻沒有笑容,眉頭略鎖。可我知道那笑容,有多么陽光。
我以為是最后一次坐京城的火車了。
就要走了。這一別,誰知道何年何月再相見呢?
你一定見過很多火車站離別的場面,淚眼婆娑,難分難舍。當列車轟鳴著駛出車站,車廂里的那一方在車上里使勁地揮手,車廂外的那一方追著列車跑出很遠很遠。這當然不可能發生在我們之間。
我想掉點眼淚,又想用盡力氣再擁抱一次,為曾經有過的緣分,為今后未知的人生。
我沒有資格。他也不會。我們很清楚,這次的離別是為了什么,又將走向何方。
他說,“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我鼻頭一酸,“嗯”一聲,走過去,緊緊地擁抱了我的密友。
他后退著從鐵條臺階下去,密友拍拍我的背,也離開了。
列車門關閉了。
他站在窗前,揮手,溫暖的淺淺的笑著。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密友還在大聲說:“到了那邊聯系。”他什么都不說。
我把所有不舍的眼光投向了密友。我在心底呼喚了他千千萬萬遍。
“再見了。再見了。”
京城,西站,南站,所有與火車的故事終于要畫上句號。從此,天各一方,從此,我們的世界,成了完全的兩個世界。
那個陌生的世界。還有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我將去迎接并不激動,卻應該安穩的新的生活。
祝福你。無論是你。還是密友。
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在自己的城市里,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人生。
……
許多許多年后,當記憶在時光中封塵,那個火車站送行的人,意外地來到了這個新的城市。原來,所有的分別,都只是長河中的一個站點。
我們都有了新的人生,可是啊,那個拼命挪離眼神的我,已經不復從前的我。坦然面對你,只是因為,你,已然成了親人。咫尺相對,或者天涯海角。我們彼此祝福。
六、
我工作了,收入微薄。地處偏遠,交通不便,未來渺茫。
暑假如期而至,耐不住新的密友勸說,工作一年,我們再次回到北京,依然是那個西站。只不過,現在,我是客人。
僅僅時隔一年。
我們回到了讀書的學校,一切如舊,故事里的人已經換了。來到原來的宿舍,宿管姐姐竟然認出了我。實驗室樓下的大爺,驚喜地跟我打招呼。
我固執地搭乘火車,只是,發現已經沒有了搭訕的欲望。一本書,割斷了我和其他乘客的距離。
從老家回來時,購買了行程36小時的火車票。并且是,站票!
工作一年后,重演大學時的故事。在渺茫的白天和沉沉的夜里,我雙腿發顫,擠在人群中,恨不得像其他人一樣不管不顧,倒在座位下,睡他個天昏地暗。
我只能來來回回地走,以便雙腿還是我的雙腿,以便不會隨時倒地。火車上的餐盒來了一次又一次,從三十元降到了十五元,我還是不買。包里母親裝了十個煮雞蛋,箱子里還有中秋月餅。
我一個人,疲憊地,徒勞無功地,煎熬在列車上。
再累,再苦,我都忍著。周圍人無論怎樣說笑,我無動于衷,大概也面無表情。
在我紅著眼睛晃著身體,幾欲昏倒之際,旁邊座位上的人突然站起來。
“輪著坐會兒吧。”他笑起來,眼睛就消失了。我驚訝,他怎么體察到我的疲累?靠在座位上的瞬間,仿佛肩上扛了重重的沙袋,突然卸貨了。
幾分鐘后我就沉沉睡著了。
我并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夢里我艱難地爬山,每一步都耗盡了全身力氣,我感到腰酸背痛,脖子靠在一塊巖石上。好像一切都停滯了。突然夢中驚醒。旁邊的阿姨寬厚地笑笑,而我整個頭全擱在了阿姨的肩膀上。
我一驚,看旁邊那座位的主人不見了。火車一動不動。
“他下車了嗎?”我問阿姨。
“不是。他可能去別的地方了。行李還在呢。”
“阿姨,車到站了嗎?”
“不是啊。車要晚點六個小時。前面的路給洪水沖毀了。”
什么?我的三十六小時,瞬間變成四十二小時?
我不顧一切沖去找列車長,詢問可否補臥鋪。那兒早已排開了一長隊,座位的主人也在隊伍中。突然前面的人群四散離去,車長抱歉地說:對不起,現在沒有臥鋪。再忍一忍吧。
座位的主人過來,抱歉地笑。
沒事了。就這樣輪著坐吧。應該一開始就買臥鋪。
我拿出了家里炒的葵花籽,還有自家烤的月餅,端到周圍的人面前,請他們品嘗。我為開始很長時間的冷漠而表示歉意。他們也紛紛拿出橘子,蘋果,香腸,邊吃邊聊,談這次洪水,談各自的老家,談在廣州工作的兒女們,談自己在廣州的生活。
又好像,退回到了剛去京城讀書那會兒,火車上閑聊的人們。
聊天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大約車停了四小時后又重新啟動。大家互相換著位置坐,似乎也不再疲憊。阿姨爽快地說:
“閨女,困了再靠過來睡吧。”
“我兒子在廣州工作呢,他畢業兩年了,特別孝順。”
阿姨笑瞇瞇地看著我,“可惜我不在廣州工作呢,阿姨。”
車上的人們全笑了。
陽光從車窗擠進來,照得每個人灰頭土臉的,連空氣中都飛舞著無數塵埃,像是跳著原始的舞。
那是我坐的時間最長的一列火車,也是最接地氣的一列火車。
七、
孩子喜歡上了火車,甚至于討厭飛機。當然,他喜歡臥鋪。
為了安全,后來,也為了孩子的奶奶,常選擇軟臥。
軟臥價格極高。當然軟臥很舒適,門一關,與外界隔絕。每間只有四人。桌臺很大,可以自由地吃瓜子和泡面。
可我很久沒吃瓜子了。
睡在軟臥的時候,常常心里不踏實。有種踩空了的感覺。
尤其是深夜時分,想著那些還坐著站著的人們,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些微的負罪感。
即便如此,我依然會選擇軟臥。
就像那些回不去的時光。
就像那些無法期待的未來。
只能過好眼下的每一天。即使選擇火車,也不能再虧待自己。
偶爾回味一下,就如今天的綠皮火車,但屬于我的綠皮火車時代已經過去。今后,也不只是軟臥,也許動臥,會是更好的選擇。
時光的列車載著我們前行,越往后走,越要珍惜,努力把剩余的時光過得精致。也許,是時候卸下沉重的包袱,輕盈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