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張看看
圖片 |?楊菲朵[微信公號：菲朵夜間飛行]
1
它們成了我童年的陰影
小時候在鄉下長大，我是老師喜歡的好學生，考試拿99分，我會難過好久。鄉下的我跟單純的鄉下孩子和花花草草打交道，大部分時間是在田野里和無聲的莊稼、有聲音的鳥蟲度過的。
沒有人對我兇過，也沒有人欺負我。
從小在鄉下田野里長大，我喜歡和珍惜一切美的東西，心里會被這種美打動到，不會去毀壞他們。除草的時候，挖到了著洞冬眠的冷冰冰的青蛙，我會小心覆蓋回去；比如花草，能保留就不傷害它們，這個習慣后來也保持到今天，野外看到再美的花，也盡量克制住自己，不要折。
我轉學到了城里，在陌生的環境里格格不入，還沒有朋友，性格變得自卑、敏感和軟弱。
我被班里調皮的孩子欺負，被抄襲作文，被老師跟著抄襲的副本同時被批為零分；借走我的橡皮，一把扔下3樓，或者被切成丁；被撕壞作業本，課本……
那時候家里很窮，我沒有零花錢，沒有多余的兩角錢來買新的橡皮，所以很珍惜。于是我常常下課鈴聲一響，哭著跑下樓去找橡皮，怕去晚了，被人撿走了。
其實下樓也找不回來，因為橡皮被欺負我的男同學藏了起來，沒扔，后來切成丁，寫上數字，玩色子游戲，總之被各種抵賴，各種惡狠狠地兇，要不回來了。
我是個好學生，每本書都用舊年的掛歷紙光潔的背面包得整整齊齊，會覺得課本、橡皮，它們是那么好的東西，被毀壞，好可惜呀！
所以我徘徊在老師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想請求大人的幫助，可是怎么也沒有勇氣走進門。于是就哭著回去，繼續被欺負，直到欺負我的調皮小子對欺負我失去興趣，轉換了另一個看起來也很軟弱好欺負的女同學。
這樣一段沒朋友，被欺負的時光，它們成了我童年的陰影。
2
沒有人站出來保護她
后來在小學微信群，跟當年那些欺負我的同學提起了被他們欺負的事情，他們記不起來了。但對我而言，那些被壓抑的委屈和被霸凌的事情，一直在，成為我的陰影，伴隨多年。
童年時候覺得一切都有原因。我一定是我不好。可是好委屈，老天爺為什么會安排這樣的“壞蛋”來打擊我這樣弱小善良的人？我到底哪里做錯了？是我不好嗎？我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學生，從來沒有欺負過任何人，連小動物，小花小草都疼惜呀。
有位女同學說她小時候還和男同學打架，被喊家長。
我說，如果我也勇敢一點，小時候也和欺負我的人打上一架，這些事情就不會成為我的陰影了。
因為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沒有能為自己伸張正義，沒有為自己發聲，就是這樣軟弱無能，默默流著眼淚被欺負。所以才耿耿于懷很久，沒人跟當年那個被欺負的小女孩道歉，沒有人站出來保護她。
我始終不敢對那些欺負我的人喊出來，你們是壞蛋！我要和你們拼了！
我沒有把那個敢反抗的自己活出來，所以那個懦弱的好善良、好善良，也好欺負的自己一直跟著我。那個勇敢為發聲的自己一直被壓抑著，關在深水寒潭里。
3
她是為自己而活的，她是敢為自己而活的
后來出社會工作，遇到過撿著我的軟弱好說話，喜歡欺負、打壓、隨口損我的室友和同事。
遇到好多用各種軟硬手段欺負我的人，一直默默忍受，從來不會去想，這個人是在對我使壞。他們使的各種小招，我會一次次忽視，被利用，被背地中傷，被當槍使，當蠢人用，而不察覺。
遇到很多喜歡捏軟柿子的“壞人”，你越是禮貌軟弱，她越是蹬鼻子上臉，認為你好說話，脾氣好，好欺負，各種使壞，不拿你的好和付出當一回事，還反過來辱罵你！
可能是一次次遇到這樣的“壞人”多了。我反復退縮的能量終于被消耗殆盡了，我的忍耐到了極限。我的脾氣開始爆發出來。
一開始，總是很容易陷入被對方激怒，讓你當眾出糗的圈套中，拍桌子，怒氣沖天、氣急敗壞、笨嘴笨舌和對方吵。
結果不言而喻，沒有實戰經驗，吵不贏的，還落人口實，被在背地里中傷，被議論是易怒、暴躁、說話直、情商低、難相處。
我在想，如果我繼續做那個好捏的軟柿子，老好人，繼續好聲好氣，心甘情愿被當槍使，好好臣服，不會落下這樣的口實，也不會有這樣的沖突。
可是我從來不后悔我為自己發的每一次聲，那個時候的我看起來那么笨拙，那么愚蠢，那么自掘墳墓，那么不討人喜歡！
可是我喜歡！
可是我喜歡！喜歡自己明知道那么沖動對人際關系不利，給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很討領導的厭，在不明事情真相和原委的圍觀群眾眾目睽睽之下，落下了一個個壞名聲。
可是我喜歡！喜歡每一次冒著危險為自己仗義執言，維護自己，我很感動于那個戰戰兢兢仍然顫抖著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我。
她是為自己而活的，她是敢為自己而活的。
她不再是任人隨意欺負，也絕不再是被人隨便利用，可以毫無價值丟棄的老好人，不是任人隨意捏的軟柿子。
我會帶著善意去待人處事，我待你真誠，換不來你的真誠，還要背后利用，那不好意思，我開始翻臉不認人了。
是的，我開始敢，翻臉不認人了，我敢拉黑不喜歡的使著小心機的人了。
因為我不喜歡！我不喜歡被這樣的人操縱著去做一個受欺負的自己。
4
活成一個敢為大聲自己說話的人
我開始知道了我的功課，就是如何從被欺負里，剝離那個膽小、懦弱、敏感、脆弱、低價值、易受傷的自己，活成一個敢大聲為自己說話的人。
從哪些被我的軟弱、好欺負吸引來的欺負中，一次次學習，為自己站出來的勇氣。
開始是沒有底氣的，發著抖的，開始是脆弱的，會受到更多中傷的，開始是愚蠢的，毫無章法的，開始是顫抖的，害怕的，開始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
一次次練習，會被氣得憤怒，發抖，氣急敗壞，又無力反駁，斗不過別人的機關算盡和伶牙俐齒，斗不過表面如沐春風，私底下擺臭臉的伎倆。
但我沒有一次后悔被我搞砸了的大聲反抗。
因為從此小有過那些被霸凌、被欺負的體會，我不會去成為這樣讓我討厭的人。我不去做兩面三刀的人，不去傷害你，也背后使壞，給你挖坑跳，但你也別想欺負我。我不是容你隨意踐踏欺負的人。
我直來直去，因為這就是真實的我，盡管會被認為說話直，情商低。
但我為自己真實活著。我要成為自己的主人。守護她的城池，維護她的言行，為她的真實和勇敢鼓掌，不離不棄，永遠和她站在一起。
你不喜歡呀，可以滿世界控訴我。我“愚蠢”的行徑斗不過你的精明和兩面三刀，但你敢活出真實的自己，不要用那些個小心機嗎？還是你最好一輩子做那個虛偽的自己，一邊偽善討好那些你欺負不起的人，一邊回來繼續心機叵測欺負那些不敢反擊的人。
但在我這里，從我跟你翻臉的第一天開始，你的伎倆已經不管用了。
我開始堅定我的立場，劃清我的界限。
5
勇猛彪悍、無畏抗敵
你知道嗎？人是要經歷多少次被欺負的陰影才敢站出來為自己吶喊，發聲？才敢說出這番話？
小樹占星的珊珊樹說：
你以為修行只要慈悲為懷、接納包容就行啦？
你也要勇猛彪悍、無畏抗敵的。
修行這事兒可不美觀。
之后，我告訴自己與人為善，真誠待人，但不畏懼每一次爭鋒相對的沖突，樹立自己的界限，不容許別人輕易侵犯我的地盤，不給別人傷害我的機會！
我知道這是我的功課，過去是能逃則逃，能忍則忍，委屈求全，現在我知道，我還是不善于處理這種事情，相比其他事，這些會更耗費我的能量，但我告訴自己，我可以不用害怕他們了。
不要害怕沖突，而試圖去討好別人，委屈自己，那些委屈的能量會成為你的陰影，一直如影隨形，直到有一天，你愿意為她伸張正義，沉冤昭雪，為她活出來。
我開始只和那些同樣真誠相待的人相處，拉黑那些心機叵測，喜歡捏人軟柿子的人。遠離那些無法拉黑的人，能不接觸就最好老死不相見，保持距離，提防他們的惡習，小心被他們刺傷。
遇到這樣的人，我首先把自己的位置擺正，如果確實難受，那么寧愿讓自己舒服，我也不會再來往，再合作。
如果無法避免，那么迎戰吧！不要再做那個，任人欺負和踐踏后，裹著被角，咬著牙在深夜哭泣，軟弱無能的縮頭烏龜，那才是蠢事。
練就一顆堅韌不被輕易傷害的心，有張有弛，柔軟有力，那就不要畏懼每一次被挑事，去吧！
從開始的戰戰兢兢，被氣得語不成調，泣不成聲到能有理有據，不被對方的伎倆輕易打敗。失敗一次沒關系，總有一次你會練出來。
總有一天你可以心平氣和跟對方過招。之前所有的愚蠢和不得體，戰戰兢兢的恐懼、怯弱和壞名聲，都在給之后的平心靜氣為自己發聲鋪墊。
既能慈悲為懷，又能勇猛彪悍、無畏抗敵的功底，從來不是委屈一次練出來的，不是一天練就的。
大學時候，心理學老師教導我們，每次遇到事情，用力拊掌，大聲喊出來：“太棒了！又遇到這樣的事情，又給了我一次成長的機會！”
是的，又給了你一次活出來的機會，你還要逃到那里？還要軟弱到什么時候？還要繼續背著你陳年久冤的包袱到什么時候，是時候為自己挺身而出了。
6
她被一次次迎戰激活了
這份勇敢也包括，勇敢表達你受到的傷害和不公，有一天我在朋友圈感慨到：這是一個大家都不敢大聲說一句“我被你傷害了。你是個壞人！”的可笑的世界！
壞人義正言辭干壞事，磊磊落落，而好人卻躲起來小聲哭泣，好像做壞事的那個人才是自己，是你不夠好，才招致惡人相害，誰叫你衣著暴露？活該被性侵。被傷害過的人，我麻煩你回家關起門來，裹著被子哭，不要出來嚷嚷，多丟人！
好像多年前一首流行歌里唱的“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
壞人活得燦爛，好人活得懦弱。
所以你看到了嗎？我們在公眾場合看到偷盜事件，人們都是小聲提示的。明明小偷只有那么一個，或者一小伙，但是剩下的所有的好人都沉默不敢吱聲，因為知道也許發聲了也孤立無援，誰也不敢做那只出頭鳥。
敢站出來為自己迎戰一段時間之后，有一次我擠公交車時被扒了新買的手機。
我在公交車上，小偷在公交車下，車門關閉，開走了。我才突然警醒，喊了一聲，我的手機呢？我的手機被偷了。我用力拍門，大喊：“停車！開門！我手機被扒了！”
售貨員問：“是不是剛才那個擠你，又不上車的人？”好在車離站不久，司機愿意停車。下車的一瞬間，我的腦袋已經懵了，絕望了，完了，找不回來了。我連小偷長什么樣都沒看清，模糊中看見穿著黑衣。
我急速跑回公交站問在等車的路人，你們看見偷我手機的人了嗎？有好心人給我指了方向，我向前面一個有一點印象的黑影追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緊緊抓著他不放！我幾乎用盡了我的力氣，聲嘶力竭大聲叫出來：“你偷了我的手機！拿出來！還給我！”
他心虛地回答：“什么手機，不是我，我沒拿你手機。”他打開他的包給我看，揚起手中他的同款不同色手機，翻到背面給我看，示意他的“清白”。而我的手機背面貼了特殊標識圖案。盡管當時我并沒有對他的舉動起疑心。
我以為他有同伙，一般這種手機作案都是有團伙來轉移贓物的。我依然用盡力氣大聲喊出來：“就是你偷了我的手機，你給別人了，你還我手機！你偷我手機！你偷我手機！”
也許是被我憤怒的氣勢和義正言辭的聲討嚇到了，也許是大清晨，路上上班的人很多，人們紛紛被我的聲音吸引來眼光。他害怕了，從褲兜后面掏出了我的手機。
小偷行徑敗露后依舊不慌不忙，往人多的地方去，我稍微恢復一些理智，追著他罵“小偷”，直到他灰溜溜離開。
當我若獲至寶拿回我的手機，重新上了一輛公交車。我才覺察到我的兩腿酸軟，在打抖，手緊緊攥著失而復得的手機，手心發汗，連手機屏幕都模糊了，我渾身發冷，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心一直在“砰砰”跳。
雖然我沒有用更智慧的方式，比如請求路人幫助說：“大家幫我抓住他報警！他是小偷,偷了我的手機。”只是用罵人這么簡單的方式，讓他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但是，我意識到身體的反應的時候，我也同時意識到，當時我所有的行徑是如此勇敢，那可能是我當時能做到的最好的反應了。
過去我是一個害怕沖突，遇事退縮的軟妹子，然而當時我的所有應激的反應，保護自己，維護自己的能量在那一刻都被調動起來了，那時候的大腦一片空白，我意識到我所有的反應都是潛意識中本能的反應。
事后我才意識到，我當時為自己挺身而出的是本能行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我，我被自己震驚了，我幾乎是在用要和小偷拼命的方式在抗爭，我被自己嚇到了，估計小偷也被我嚇到了！他沒想到我這么可怕！
但是我做到了！這是一個新的我。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眼眶的熱淚模糊了我的視線，為失而復得的手機，更為我終于敢站出來保護自己了，那個被我壓抑著沒活出的部分，那個敢大聲為自己大聲吶喊的自己活出來了，她就在我身體里，被我一次次的迎戰激活了！
我開始知道，此后我不再害怕任何一次保護自己，和自己站到一起的挑戰。
我多希望人們能理解，大聲為自己發聲，表達被傷害是經歷多少次打擊和練習才發出的聲音，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氣的事情？
當你還做不到活出自己，成為自己命運的主人，當你沒有力量來為自己而活的時候，當你還不能有力地承擔傷害的時候，談寬恕和包容，那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在慈悲為懷、寬恕有愛之前，你必須勇猛彪悍、無畏抗敵。
先有力量愛自己了，再談寬恕和愛別人，再談什么“對不起，請原諒！謝謝你！我愛你！”你連自己都沒愛之前，就如此偉大地去愛別人，如果不能活出自己，不能愛自己，你要這“偉大的寬恕”有何用？
這不過是你口頭偽善虛假的“愛”。
當我們覺得自己承受得起傷害了，不害怕了，愿意敞開受傷的心談傷害的時候，才有可能化干戈為玉帛，那里才有寬恕和愛出來。
所以談被傷害，談為自己發聲，談去和別人抗爭，樹立自己的界限，不被侵害，這不應該是一件需要遮遮掩掩帶著羞恥心去做的事情。
為自己挺身而出，尋找一個療愈創傷的新方式，為自己活出來，這是一件生命里值得榮耀的事。
唯有這樣，你才能真正在勇猛彪悍、無畏抗敵的時候，做到慈悲為懷、接納包容。
致那個沒被活出來的自己，
我今日為你翻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