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幃帳輕掀,珠簾暮卷。年年相依,歲歲相盼,唯有一生一輪月。
清秋醉臥,晚風悠涼,佳期如夢。笛聲清妙,繞梁三寸,也繞過指間流轉的年華。一盞清茶,一片月色下的深深目光,望著、品著,心里也醉了。說茶能飲醉人,目光能看醉人,我不懷疑。千古一輪明月,什么也沒看、什么也沒飲,不也醉在了這深情的云海里,醉在了姑蘇城的秋水里。你看到燈火間的明月,雖然遙隔青云,卻不比燈火遜色;你看到樹梢間的明月,雖然橫柯上蔽,卻不掩清光四溢。人說明月孤獨,如今看來卻未必。有清風、有樹枝、有燈火在這茫茫長夜里相伴。誰比誰幸福,誰比誰安詳?
良辰美景奈何天。是不是每一個清秋、每一個佳節都要吟起這句曲詞。燈火闌珊,你我相望,我已備好一樽桂花好酒,是要獨飲,還是對酌,都好。一杯一杯復一杯,如若不是酒中仙就不要喝醉,不然如何欣賞這遙掛中天的悠悠月色?閉上眼,回憶悠長,百轉千回;睜開眼,清風無恨,明月有情。歲月靜好。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漫步,等待一首可以在心底悠然吟誦的格律,等待屬于自己的細水流長的平淡。一串菩提子,一朵心蓮開,把心拿起的滿滿,再輕輕放下過去的執著。拿不滿,也放不下。如今,還可以向明月訴說著悠悠心事,便足夠了。
我喜歡班婕妤的《怨歌行》。雖然詩末那句“恩情中道絕”寫盡了宮怨女子的悲涼,不過長信宮在漢宮的深深永巷里,也許是最清澈的地方。一塊素絹,一盞孤燈,一枚團扇。長夜寂寥。既然命運作如是安排,我便安享寂靜,即使在這寂靜中的抱怨,也是極美的。“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雖然她清麗的詞句和心思未能綰住君心,不過卻為漢成帝劉驁的后妃秘史里留下了干凈的一筆。當那時的明月能照進清澈的心靈時,許多風雨恩怨也就隨風消散了。
看的到清水,望得見明月,聽的到心聲。月光如洗,像年幼的孩童一樣純凈。然而千年高懸,雖說朦朧依舊,卻也看盡浮生如夢,歷經滄桑巨變。越過陰晴圓缺、生生世世,追尋著茫茫生命中的遺失。這一言一語的托付,一字一句的因果,已然不復那年初見,那月初照。
在每個人眼中,明月都有不一樣的況味。李白那種不可復制的狂放,一生央求了明月太多太多。“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他是最有緣于明月的人。蘇軾也是。不過他眼中的明月時而存在著孤單和矛盾。“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這是一鞭孤獨的冷月。杜甫,歷經由盛轉衰的離亂,他眼中的明月只有悲涼和凄清,所以“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這是古人眼中的明月。而今人,我們的眼里,也許望著明月想著心事,再不復當年的吟詩詠誦、琴瑟相和。不過在中秋清涼的晚風中,也漸漸讀懂了明月的孤寂和相伴的美好。往事歷歷在目,時光斗轉星移,我們想拾起曾經的遺失,靜靜等待一場宿醉的良辰。夢里,是最熟悉和最陌生的畫面。
在古代,這樣安靜的時光會有聲來以聲襯靜。有柳永筆下的寒蟬凄切,有姜夔慢詞中的清角吹寒,有古詩十九首里的婦人,或是促織或是搗衣。真正的安靜并非無所聲息,而是一點點和月色一樣安寧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在耳畔響起。一葉葉、一聲聲,喚起內心從容而幽靜的思緒,關乎風月也關乎記憶。雙手空空,伸開手掌,掌心間劃過一道清光,也許是被遺忘在掌心的月光。月光都能被遺忘在掌心,更何況這悠然的寧靜,這溫柔的記憶。中秋,團圓的佳節,一輪明月可以千里寄相思。鄉愁、相思,是每個人心中最疼痛而美麗的夢。此時的遙寄是一種托付,一片讓自己飲下卻不醉的漫漫等待。
等待,等的是什么,也許我們并不清楚。可以是匆忙時光中丟失的曾經,可以是繁華世界中安寧的片刻,也可以是自己擔憂又期許的未來。還有很多令我們執著等待的東西。月光和陽光一樣,籠罩著心靈深處,帶給人清凈和溫暖。這溫暖,讓這一生孤獨的等待,沒有白白辜負。
清月依舊在,醉臥水云間。我在這里等,明月升起的瞬間。腦海中拂過的畫面,依然清晰、依然美好。你醉過,我也一樣。因為這如明月般不會背棄的溫暖需要坐等。即使坐綠江北,坐冷江南,坐瘦明月,坐老青山,但求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空坐乏味,所以小酌。
那年的時光,依舊清澈如許嗎?咿呀吟誦的夢里,光景依稀似昨。只是昨日我坐在其中,如今我望著自己坐在其中。謝謝你,謝謝這輪永不離棄的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