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良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陽光暖烘烘地照進來,把防盜窗的影子打在床單和被面上,狹長的一格又一格。誦良掀開被子,他的只穿了一條褲衩的身體整個露出來,被光影冷靜地分割,無處可逃。他像穿著一張粗條大網艱澀地在太陽底下移動。“嘩啦”一把拉上窗簾,粗條網消失了,他卻汗津津地一臉慍怒。
屋子里很安靜。于卉帶兒子一早就出了門,上午練鋼琴,下午學聲樂。他們一天都不回家。誦良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生氣。他一輩子規規矩矩做人,勤勤懇懇做事。18歲考上機械專科學校,畢業后分配到機械廠。干了快20年,能力如何先不論,就憑他的為人和工作態度,全廠無人不豎大拇指。每次開會廠長都會拿誦良做標榜:“你們誰先做到高誦良那樣再拿臉來理論。”話也就是說說,堵一堵那些沒背景卻整天瞎咋呼的嘴。過后誦良的獎金該多少還是多少,一輩子也毫無升遷的指望。可他并不在乎這些,包括他20年來風雨無阻,不遲到不早退,唯一請過一次假是因為岳父去世。說到底也不是因為他多么熱愛這份工作。他只是需要有點事情來做,有個念頭掛在心上,可以每天理直氣壯地出門,就是晚上多吃了兩塊紅燒肉也硬氣得很。何況現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經濟來源,于卉一輩子沒上過班賺過錢,花錢倒是一點不含糊。每個月給兒子的各種輔導費用占到他收入的四分之一。他不明白于卉哪兒來那么大的勁兒,真指望兒子將來考上清華北大?更可氣的是興興頭頭學什么鋼琴聲樂,到頭來全是打水漂,連個響兒都聽不到。依他說,把這錢老老實實地存起來吃利息,將來念書買房娶親,樣樣都是要命的事體。于卉最聽不得這話,嫌鄙地瞪他一眼,仿佛瞪一只迎面而來臟污污的垃圾袋。誦良每回都忍不住一個念頭沖上腦際,到底是什么使她那么自信兒子的音樂天賦?就憑他倆那五音不全的腔調,還是說她于卉請了外援?他知道這話輕易說不得,說出去就撕破臉了。不管這臉是丑是俊,好歹體面地保養了十幾年,外人看來也是一團祥和紅潤的模樣。
誦良機械地刷牙洗臉,刮胡子坐馬桶,有條不紊像家里那只多年來精準無誤的老鐘。鐘是結婚時岳父給的,別人都說不作興送鐘。岳父大手一揮,給我女兒女婿叫什么送?要送也是他們送。我扛過槍打過炮,死人堆里爬出來好幾回,送什么我也不怕。岳父豪邁強勢的個性,多少緩沖了結婚時的那場風波。高家人忍氣吞聲,明眼人裝聾作啞,大家心照不宣把一場新娘落跑的婚禮進行得滴水不漏。五天后,于卉一聲不響地回來,全家像迎接打了勝戰歸來的將軍。他們心里的石頭落了地,臉上的熱情高高堆起,像婚禮上小心翼翼疊起的香檳塔。誦良很想抽掉最下層的一只杯子,看那忽喇喇似大廈傾。可他也只是想想罷了,他住在岳父給的房子里,睜眼看看除了一身衣裳啥也不是自己的,連高聲講一句話都要四下里望望。十幾年過去,終于熬到岳父去世,于卉也發福成一個不修邊幅的庸婦。而誦良倒一直保持著年輕時瘦條條的身材,頭發不禿不白,精神抖擻得仿佛保險業務員。即便如此,于卉對他還是愛睬不睬,像一只覓食的虎鯊對身邊游離的小丑魚視而不見。這種長年養成的忽視,已成為一種習慣,習慣到他們自己都不覺有何不妥。直到有一天,兒子也對他表現出一臉不耐,那神情跟于卉簡直一模一樣。
誦良從電飯煲里盛一碗稀飯,放進微波爐叮一下。然后又從冰箱里拿出兩只包子,放進蒸鍋里開火。他一步一步遵循著于卉定下的規矩,吃完早飯洗好碗筷晾在漏盆里,拿抹布擦好桌子再把抹布洗干凈掛起來。一個不對,于卉回來就得大叫。不過今天誦良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生氣,何必事事按她的規矩來?他沒洗碗也沒擦桌子,穿上衣服就大搖大擺地出門了。
還不到夏天,陽光已夠熱烈。今天似乎尤其熱,誦良還沒走到集市就覺得后背火烤一般。這附近的集市正在修整,如今都聚集在一條梧桐路的兩邊。一走進梧桐樹的大蔭涼,后背頓時清爽下來,人也振起了精神。他漫無目的地溜達。路過魚攤,看見草魚挺新鮮,可是尋思著紅燒太麻煩,清燉又不過癮。于卉和兒子都不愛吃魚,所以家里很少燒魚。誦良實在饞了就上飯店點一份紅燒魚,回到家立即跑衛生間偷偷摸摸地刷兩遍牙。其實于卉倒不怎么苛刻他的零花錢,實在她連過問都懶得過問。誦良也不知自己為何就那么沒出息,不能理直氣壯地說我要吃魚。一定要尋根究底的話,得怨自己的父親。一輩子跟著岳父點頭哈腰,叫誦良如何硬氣得起來?那時候岳父是水泥廠的供銷科科長,氣勢足手段狠,在廠里頗有些威望,連廠長都讓他三分。父親跟岳父從小是把兄弟,后來被岳父調到廠里做會計。父親嘴嚴得很,岳父也就看上他這一點。不過誦良心里知道,岳父有些不清不楚的賬目都是父親幫忙糊弄過去的。后來他看誦良人老實,長得也體面,就動了心思把閨女嫁過去。兩家變一家,他那些糊涂賬就徹底安全了。于卉當時很有個性,強烈反對父親包辦婚姻,被關了一個禮拜禁閉。一個禮拜后就是結婚大喜,板上釘釘的事容不得半點差池。偏偏于卉就趁著月黑風高,撬窗戶跑了。誦良嘴里不說,心里倒暗暗有幾分佩服。他就做不到,他這個人就像岳父一早看準得那樣,唯唯諾諾一輩子,興不起什么大風浪。
婚后不到一個月于卉就懷了身孕。全家人都兢惕著,像捂著一塊烙鐵,既怕燙了自己又怕給人看到。可惜身孕這東西瞞不住,日子到了自然就顯山露水。到了兒子降生那一天,全家人都有些莫名的興奮和擔憂。誦良也是好奇。剛出生的嬰兒長得都差不多,即便看不出什么,旁人還是一個勁兒地說像誦良,哪哪都像。誦良抱著孩子,那毛茸茸的頭發,粉撲撲的臉蛋,長睫毛安然落合,勾起他心底柔柔的一絲悸動。這悸動的感覺久違了,他有些戀戀不愿放手。父母在一旁看放了心,認下了老高家的大胖孫子。
那是多久以前?誦良還在念書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叫月如的女生。姓什么他竟然忘了,只記得那名字,柔柔的,像月光下水面上的漣漪。他坐在她后面,一抬眼就能看見她漆黑的長發,有時垂著,有時扎著,順滑得像一匹錦緞。那么奢侈的東西誦良見都沒見過,只在書里看見的時候無端想象過。許多個有月亮的晚上,他就閉上眼睛幻想雙手穿過她的秀發,像穿過陽光云霧,穿過泱泱大河,穿過他繽紛的夢境,漫漫無際。后來,月如早早地畢業嫁人,為了生活一頭秀發漸漸枯槁。誦良如今常常能在集市上看見她,侍弄一只煎餅攤,煙火繚繞,她的面目漸漸模糊而黯淡。
“噯,大哥要不要來一個?”
誦良一怔,魚攤不見了,眼前是一只平底油鍋,幾只蘿卜絲餅立在漏簍里,慢吞吞地往下淋油。月如語笑宴宴,眼睛里滿是期待。
誦良心里惘惘的,不由自主地掏出兩個硬幣。月如手腳麻利地抽出紙口袋,裝了兩只蘿卜絲餅,塞到誦良手里。蘿卜絲餅熱氣騰騰,油慢慢地浸透紙袋。
“大哥趁熱吃,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月如見誦良愣愣的,柔聲提醒他。
誦良機械地吃了起來,也不知什么味兒,吃到嘴里只是木然。他在街上溜達了一圈,人漸漸稀少。太陽火辣辣地當頭照著,樹蔭底下的小販們開始準備收攤。賣不掉的爛菜幫子和吃癟的水果被當街遺棄,也不管過往的車轍和腳印,如何狠狠地將它們軋得稀爛。月如也收好了攤子,正在收身后那把大陽傘。每個做小吃的攤位前都有把油皮大陽傘,不然梧桐樹的刺毛球急鬧鬧地飛奔到吃食里頭,那生意就沒法做了。
陽傘那么大,顯得月如越發瘦小,像一只孤伶伶無助張望的小鹿。蘿卜絲餅的油味在發酵,一陣陣涌上喉頭,誦良只覺得口干舌燥,像枯竭的土地急需甘霖的滋潤。他默默地走到她身旁,幫她把陽傘捆好,綁在推車上。
“謝謝你呀大哥,真是好人。”
“做什么那么辛苦,你男人呢?”
“噯早就離掉了,這么多年都是一個人,習慣了。”
“孩子呢?”
“就一個女兒,也嫁到外地了。”
誦良幫她把車推上路。兩人并肩走著,走過爛菜幫子、爛水果,忙忙碌碌收攤的小販,還有就地解決午飯的瓜農。陽光穿過樹蔭在他們身上投下斑斑點點的陰影,刺毛球飄飄灑灑,沒心沒肺地往人身上鬧,好像不知人們多嫌著它。
誦良給月如送到家。月如又道了謝,看他臉上汗涔涔的,猶豫道:“進來喝口水歇一歇吧。”
誦良抹了一把額頭,想了想,對她說:“我知道你不記得我了,其實我們是小學同學,我叫高誦良。”
月如張了張嘴巴,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她真的不記得他了。誦良笑了笑,沖她擺擺手。
“那個……要不留下來吃個便飯吧。”月如從攤子里頭掏出一只塑料袋,“中午吃魚。”
月如家在一樓,房前屋后密植著國槐和楊柳。小小舊舊的兩室一廳,光滑陰涼的水泥地坪,白粉墻上空落落的。屋里的陳設很簡單,一眼看去干凈又有序。誦良像喝了一大杯冷水立即去了渾身的燥熱,變得沉靜涼爽下來。
說是便飯,看得出月如還是費了些心思的。一條紅燒鯽魚身上點綴了幾根香菜,一盤香椿拌豆腐,白嫩嫩透著綠瑩瑩。月如倒了兩杯葡萄酒,說是自家釀的,每年都釀,因沒別的愛好,無事時喝上兩杯,恍然忘記許多煩惱。
誦良說:“你那么早嫁人,多少年沒見了。前兩年忽然在街上看見,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月如垂著眼睛,淡淡笑道:“誰不是呢?就像我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也過得不如意。大哥你別誤會啊,我不是說……反正像我們干這種小生意吧,時忙時閑,閑的時候呢就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多少能看出點門道來。”
誦良喝了一口酒:“月如,你還那么客氣干嘛,喊我誦良就好了。”
月如笑著抿了一口酒。
“那時候你坐我前面,我上課一走神就愛盯著你的后腦勺看。嘿嘿,多傻啊!”誦良漸漸臉紅了。雖說他不耐酒力,倒也不至于喝兩口就醉了,說白了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晃晃一根手指頭:“月如你別笑,真他媽傻!現在有時我說兒子一句,他有十句嗆我。可我們那時候,嚇,別人說什么是什么,讓干嘛干嘛。沒一件事自己做得了主的,想想真他媽窩囊!”
月如給誦良搛了塊白嫩的魚肉:“有些事是沒的選,像我,從小家里窮孩子多,只給男孩念書,女孩就不給念。我就偷著學,偷我弟的書啊筆啊,也不是想著能有多出息,就是覺著不識字就跟瞎子一樣。可是識了字,也保不齊其他時候變成瞎子。比如嫁了個不成器的男人,一味地吃苦受窮。那時年輕,總想著一個人窮也窮得利落些,就出來了。”
誦良放下手里的酒杯,忍不住去拉月如的手。月如慌了神,下意識地往后縮,到底被他拽到手里:“你苦啊!”
月如掙脫他的手,笑道:“我現在靠自己雙手吃飯,不倚不靠,也算舒坦。閑來無事呢還上公園里頭聽聽戲,戲跟酒一樣,都是使人暫時忘卻煩惱的好東西。”
誦良臉紅紅的,一個勁兒地搖頭:“我不如你,不如你啊!我整天忙來忙去都忙什么啊瞎忙!單位里有我沒我都一樣,那位子換了誰都能干。別看領導天天把我掛嘴上,其實壓根瞧不起我。我知道!所以我也不往前湊,不爭也不搶,給我什么就是什么。老婆孩子一條心,就多著我一個。只要把工資卡交給她,我就是殺人放火她都不管。我真他媽不明白了,好歹同床共枕了十幾年,怎么一點感情都建立不起來?有時想跟她說兩句親熱話吧,她就一副看笑話的表情。我立馬知道她轉臉就會跟人宣揚去,我的丑態窘樣!媽的夫妻一場,時時等著看我笑話!”
月如咬著筷子尖,聽得認認真真,輕輕搖頭嘆息。以她有限的婚姻經驗來看,世上許多的夫妻都不過是搭伙過日子,用吃喝拉撒睡填滿生活的空隙,和兩人之間不算遠卻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不過離婚也是不容易的,比結婚難多了。對大多數人來說,湊合一段不怎么樣的婚姻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而離婚的女人就好比明明手邊有井,卻還要跑得老遠去打井。莫不成能打出金子來?時代變了,人心卻是古老的,老得你沒法跟它解釋。所以她一句話都沒說,離了婚就背井離鄉來到這里。拿著多年來積攢的一點私房錢,租了間屋子,造了個爐子,誠誠懇懇地上街擺攤度日。想來自己多少有些遠見的,雖然婚后窮得叮當響,硬是從牙縫里省了些錢出來,沒叫他察覺。離的時候女兒一再求她不要遠走,可當初她是孤身一人嫁到這里,對女兒來說的家鄉,于她也是異鄉。
誦良喝完一杯,自顧自再倒一杯。月如想阻止,又放棄了。誦良看上去并不昏頭,只是有些異常的興奮。他神神秘秘地跟月如說:“你知道嗎?我兒子,半大小子,我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的!可是,十有八九啊替別人養了兒子!”
月如趕緊擺擺手道:“哎呀你真喝多了!這話可不好亂說!”
誦良無謂地笑笑:“怕啥?她干都干了,我還不能說說?”隨后一拍桌子:“離婚!散伙!都他媽給我滾蛋!”
月如悄悄地移走了他的酒杯:“多吃點菜,我給你盛一碗米飯。”
月如端著米飯回來,看見誦良正托著下巴,沉浸在一片虛浮的幻想之中,臉上浮起一絲飄忽的笑意,像偶爾在公園里隔著湖水聽見的歌聲。月如恍惚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年輕的時候,給人介紹了鄰村的適齡男青年,頭回見面不好意思,只能偷偷地眇一眼,再眇一眼,結果還是什么都沒有眇到,只感到一絲飄忽的喜悅。
那時候還是好的,開始總是好的。有什么不好也被新鮮感稀釋了,只有等到來日方長,新鮮感被日常的重復和瑣碎沖淡了以后,原本的不好才開始冒頭,變得張狂,面目可憎。關于那段婚姻,她已沒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就像她這個人一樣,乏善可陳。若是眼皮一耷拉,日子未必過不下去。可她越來越無法忍受他有事無事摳鼻孔彈鼻屎,一到夏天赤著腳爬床下地。他總是抱怨父母偏心村長無良,怨她沒給他生兒子。他不過是個沒出息又小心眼的男人,一輩子圈在一畝三分地里,混混沌沌滿腔不滿,卻無能為力。也許等他老了,會徹底鈍化下去,跟使了一輩子的鐵耙一樣,被土地磨圓了利齒。但是她不甘心,說到底還是年輕,以為多有出路。真走出去了,也就那么回事,到哪兒都要為了一口飯忙忙碌碌。
誦良笑望著她,示意她過來坐下。
月如低著頭,平時喝慣了的酒,今天竟也上頭了,一點一點地燒上臉頰。
誦良說:“我是認真的,我想好了,回去就跟她談。想必她也不會不同意,我什么都不要,就帶幾件衣裳走。至于撫養費方面恐怕有些磨纏,她沒工作,孩子還在上學。我別的都不說了,肯定會按月付一筆錢給他們。到時候……月如,你會收留我吧?”
誦良懇切地望著她,好像他這么做都是為了她,到底是她還是月如?有什么關系呢?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她才是真實的。
飯后,誦良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陽光穿越重重枝椏和梧桐樹手掌般的葉片,穿過鳥兒輕盈婉轉的啁啾,在地板上,墻壁上,屋頂上,翩然起舞。月如靜靜地欣賞這場安靜而盛大的表演,像專為她而設,為她的喜悅和希望而來。她有些惶恐,從來沒有什么東西是專門為她的,連一杯水都沒有。陽光悄然躍過樹梢,舞蹈驀然消失了。月如一振,像從一場幻夢中醒來。她隔著一個房間的距離看著誦良,那個老實安分的中年男人,一如她曾經的丈夫,也有許多怨言和無奈。今天他跟她說了那么多,只是因為他是某一場婚姻的當事人,而她是局外人。傾訴總是令人心滿意足,好像可以解決無數麻纏,讓事情變得清晰明了。而這,不過又是生活的某種假象,一如初見。假使將來他們一同生活,仍會不可避免地滋生各自的怨憎,就像毛發的生長一樣,悄然而堅毅。但那又如何呢?這或許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她在第一場婚姻中沒有識破的,如果有第二次機會,她不會再被騙了。此時此刻,她只想給自己薄如蟬翼的一生,稍許增加一些重量。一雙溫厚的大手,一點稀薄的情義。僅此而已。
月如進廚房去和面。這是她每天照例要做的事,可是今天仿佛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每一下的用力仿佛都使在未來的鞏固基礎之上,把那個基礎一下下夯實。她有足夠的力氣和耐力,今天,明天,后天。總有一天。
誦良來到街上的時候,已近傍晚。空氣涼了下來,刺毛球依然在飄。他站在路邊,點了一支煙,猛烈地吸了一口,嗆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模模糊糊地回望了一眼,月如住的那片地方,稀疏的幾幢紅磚矮樓,前后密植著國槐和楊柳。他只記得她住在一樓的某一戶,清涼的水泥地坪,斑斑點點的陽光。她的身影和面容逐漸沉入陰涼的空氣中,變成一團移動的光影。他又想起她的名字,那兩個字,柔柔的,像月光下水面上的漣漪。誦良抽完一支煙,急匆匆地走了,他要趕在于卉回家之前把碗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