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贊美食物總說色香味俱全,鮮少稱贊食物的聲音。
其實食物也各有動人聲音,你稍微留點心,就聽得見它們的不同音調(diào)。
特別好的西瓜,刀下去的時候,“咔”一聲,刀還沒挨到的地方也自己裂開了,“哎呀,這個瓜好!”即便身邊沒有人在,也忍不住要喝彩。切好了一口下去,果然脆甜多汁。
特別脆嫩的黃瓜,拍開時除了刀和案板的聲音,還有黃瓜裂開時很輕微的脆響聲——只是難得聽到。就算聽不到,那種啪啦一下順順利利裂開的勁頭,也讓你立刻曉得買到了新鮮的好黃瓜,失去水分或者老一點的黃瓜,經(jīng)常是裂而不開的。
好瓜果的聲音就是這么充滿了汁液飽滿的脆響。
各種油炸食品都自帶歡樂BGM,嗤嗤拉拉的,充滿了塵世的煙火氣息,聽著讓人想起“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紅紅火火,財源廣進(jìn)”一類的吉祥話。唯一能與之媲美的,大概是烈油烹蒜的啪啦聲,還有青菜倒進(jìn)熱油鍋里的哧啦一響,簡直就是廚房里的喝彩聲。
這一類烈油熱鍋的聲音,算是食物好聲音里的《好日子》《恭喜發(fā)財》等曲目了,大概甚少有人討厭這個聲音——除非是不食人間煙火。
來了客,常炒花生米來下酒。沒什么特別技巧,小心火候,多點耐心。鍋剛溫?zé)釙r將花生米一股腦倒下去,一刻不停地翻炒。鍋鏟在大鐵鍋里哐哧哧翻過來,哐哧哧翻過去,無聊得很。漸漸地胳膊酸起來,可偷不得一點懶,一停頓花生米便要焦,黑乎乎的花生米子是見不得客的。
仿佛一個世紀(jì)過去了,單調(diào)的哐哧哐哧聲里,終于有了別的聲響,先是輕微的一兩聲“嗶剝”,側(cè)耳細(xì)聽又沒有了。“媽,聽到?jīng)]?開始爆了。” “還早得很,手莫停,要糊了!”——只好繼續(xù)無聊地翻來翻去仿佛除夕整點的炮仗,前幾響都是急性子的試探,后面便像雨漸大那樣繁盛響成一片。手要更快了,這個時候的花生米極容易焦。一邊翻,一邊趕緊喊來幫手,趕緊把灶膛里的火滅了,剩下的一點火候,借著鐵鍋和灶膛的余溫就夠了。
滅了火再翻一會兒,聽不到噼里啪啦的聲音了,把一勺菜油沿著鍋邊倒下去,頓時就熱鬧了,哧啦一聲,緊接著花生米又噼里啪啦一陣喧囂,一陣香氣升騰起來,撒上點鹽就可以出鍋了。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盤子——干干凈凈擦得一滴水也沒有,薄薄地攤開來裝,像裝菜那樣堆起來冒尖一盤是不行的,不脆。
花生米在盤里還要嗶嗶剝剝地響一會兒,性急的人忍著燙吃一顆,會發(fā)現(xiàn)是熱氣騰騰油浸浸的香,但不脆——涼一會兒自然就脆了。
炒得好的花生米,外面薄薄的紅衣裂開來,和酥脆金黃的花生仁若即若離,松松地裹著卻沒有掉下來,油光光的金色和薄脆的紅黃,沾著一粒半粒的鹽,一點兒焦黑也沒得。這樣的花生米吃起來滿口的油香酥脆,再好不過的下酒菜,客人抿一口白酒:這個花生米炒得好。
冬天的黃昏,廚房里燉著一鍋雞湯,火苗溫柔地舔著鍋底,鍋里咕嘟咕嘟地咕噥著,不急不緩地浮上一層淺黃晶亮的油花,蒸汽在燈光下和雞湯的聲音香味一起,溫柔地暖著寂寥的冬天。牛腩也好,排骨也好,和土豆一起小火慢燉,遲緩而笨重的噗嚕噗嚕聲像是老好人的嘀咕,你聽得到湯汁在收濃,土豆面到極點有點融了。這樣連菜帶汁兒澆在同樣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上,就是”豐衣足食“的最佳注腳。
可樂撞在冰塊上,先是驚醒般的”嗤—“一聲,緊接著是泡沫的潑嗤嗤聲,細(xì)細(xì)碎碎響成一片,像一場短暫的小狂歡,搖一搖,冰塊撞擊的聲音清脆悅耳,一大口下去,打一個滿足的嗝。以上,才是冰凍可樂的完整演出,開端落幕,起承轉(zhuǎn)合,單喝可樂就沒有這樣的豐富層次。
做好的蒸魚,把熱油淋上蔥絲,還有油潑面把熱油潑上去的那潑哧一聲,和熟練的人在切菜時平穩(wěn)而迅速的篤篤聲一樣動人。所以《飲食男女》的開頭才充滿了平凡而愉悅的吸引力。
牛扒喜歡鐵板上,上菜的時候服務(wù)員略一示意,便趕緊拿起餐巾擋著,服務(wù)員穩(wěn)穩(wěn)揭開蓋子,肉在鐵板上滋滋作響,這個過程簡直有一種表演的意味。
真正讓食物的聲音上桌表演的是四川的一道鍋巴肉片,正宗的鍋巴肉片是把鍋巴和肉片分開上。當(dāng)著食客的面,將湯汁濃厚的滑嫩肉片澆在酥脆金黃的鍋巴上,鍋巴吸收肉汁時滋滋啦啦的聲響格外誘人。
于是桌上的人,都發(fā)出了吞口水的聲音。
這是對食物的最高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