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jǐn)以此篇，獻(xiàn)給所有在人生事業(yè)上歷經(jīng)劫難和苦心孤詣的人！
?周郁鴛
我正在給學(xué)生上課，突然手機(jī)響了下，我知來了微信，不知是誰發(fā)的，也不知是什么消息，但心里癢癢的，想一睹為快。于是我走出教室把手機(jī)掏出來，打開微信一看，是一個牌友同時又是彩票友給我發(fā)來的：“彩票王，這次你真中大獎了，騙你是狗是豬！你終于美夢成真成百萬富翁了，不到大酒店給我們不中獎的窮朋友請幾餐客絕不放過你！”
我姓王，雖然也愛打牌打麻將，輸輸贏贏發(fā)不了大財，卻比不上對買彩票癡迷，認(rèn)為哪一天時來運(yùn)轉(zhuǎn)中個大獎，一夜之間可從一個窮光蛋富上天，所以認(rèn)識我的人都叫我“彩票王”，幾乎把我的本名忘了?？墒牵屹I了十幾年彩票，心里有一本明細(xì)賬，買了七八萬元錢，累計中獎不過三萬，是輸多贏少，美夢難成真。但是每當(dāng)我中了一次獎，心里覺得跟五百萬的大獎只差一步之遙了，所以一直買到今天，忘了開獎時主持人勸廣大彩民的一句話：“買彩票只能當(dāng)一種游戲，不能當(dāng)著一種投資?！边@次真的中獎了嗎？我半信半疑。我們在一起買彩票常常要互相切磋，彼此都把他人買的號碼也都記在手機(jī)里，有誰去投注站看中獎告示，誰中獎就互相轉(zhuǎn)告。這么做其實都是別有用心的：知誰如中了稍大的獎，就要敲竹杠逼他請客，是上酒店吃飯，還是就只買點瓜子，就要看所中的獎有多大了。也許這些沉溺在賭場的狐朋狗友拿我尋開心，這樣的事不止一次了，雖然他們沒騙過我，但中的大都只是僅僅只能買幾包好煙抽所謂的“大獎”。
這次真的中大獎了嗎？按理說應(yīng)該中大獎了，我十幾年來風(fēng)雨無阻毫不間斷虔誠地買，還在河對岸高坡庵堂許下大愿：如中五百萬大獎就拿出五十萬，修一條從山腳下車路主干道到庵堂門口的車路，誰有我這么慷慨？菩薩也許看我篤信佛教真保佑我中大獎了也不一定。看了孤朋狗友發(fā)來的微信，心旌搖搖，我顧不得上課馬上打電話詢問福利彩票投注站的小葉，大獎的號碼是多少，她告訴了我，我一時記不清，依稀記得跟我買的其中一個號碼相同，于是我迫不及待打開手機(jī)的記事本軟件一看，正對其中的一注，我頓時覺得頭一陣旋暈，眼前方佛出現(xiàn)了一大捆一大捆的鈔票朝我壓來，使我一時透不過氣來。我喜得神魂顛倒把我教師的職責(zé)丟到九宵云外去了，十輩子的工資不會有五百萬，哪里還顧得這些？為了證實有沒有弄錯，我沒命的朝鎮(zhèn)彩票投注站跑。
我中了五百萬早已傳遍了這個山村小鎮(zhèn)?？墒钱?dāng)我回家把彩票拿出來仔細(xì)一看，其中一個“6”變成了“8”，五百萬化為烏有，成了一場白日夢。我只覺得頭如著了當(dāng)頭一棒，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當(dāng)我神志清醒了后，拿起彩票立即去我老婆上課那間教室，把她從上課的講臺上拉出教室外，歷聲喝問這個數(shù)是怎么變的。記當(dāng)時我把要買的號碼寫在填寫單上，交給她去付錢打印，數(shù)字怎么變了？如果是投注站小葉改的我五百萬要她賠，不賠就砸她的店，并把她打過半死。老婆承認(rèn)是自己改的，我一聽怒不可遏，一聲怒吼：“五百萬沒有了，我要你今天的命也沒有了！”我走進(jìn)教室把一個女學(xué)生像抓小雞一樣抓起丟開，操起椅子要把老婆砸死，被聞迅趕來的幾個老師拉住了。我大聲怒道：“砸死一次值五十萬，可砸死她十次，你們別拉我！”我像一頭怒獅，一直歇斯底里大喊著“我要砸死你”，幾位老師看我這么兇都沒命的拉住我，衣服很快撕破了。
老婆不躲不逃，而是嚎啕大哭：“錯改了一個數(shù)五百萬沒有了，我命值幾個錢！你砸吧，你不砸死我我也不想活了?！彼贿呎f一邊去撞墻，勸的人看到她這么悲傷要尋死忙去拉住，哪里拉得?。恐宦牭脡Ρ蛔驳谩皡鐓纭敝表懀芸煅魅缱ⅰＲ娝@么悲傷，我手頓時軟了，把椅子丟到地上嚎啕大哭：“你不死，那就讓我去死吧！”
沒有老師管的學(xué)生這時大都離開教室來看熱鬧，已是觀者如市了。我精神徹底崩潰了，旁人勸只能勸得我的皮，難勸得我的心。他們把我老婆背到鎮(zhèn)醫(yī)院去了，我在后面慢慢走，他們以為我是去醫(yī)院看老婆，其實我已萌死志，只是還有一個心愿未了。
是一件什么心愿呢？我答應(yīng)中了五百萬給佛堂修一條上山的車路，我填的號碼中了，那五百萬是我的財運(yùn)，應(yīng)感謝菩薩保佑，是掃帚星老婆弄丟的，該去跟菩薩把話說明。我滿懷悲傷的心情來到佛堂，頂禮膜拜之后在菩薩面前懺悔我無法兌現(xiàn)諾言，要以身酬愿。
我慢慢走出殿外，只見清風(fēng)徐來，玉竹款擺，只聽得陣陣松濤與婉轉(zhuǎn)的鳥語在和奏春天的奏鳴曲；流水潺潺，青山隱隱，幽香陣陣，好一派旖旎的暮春風(fēng)光。面對眼前的美景沒引起我半點興致，覺得命運(yùn)這么殘酷地捉弄我，這個世界在我眼里十分丑陋，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了。我邁著大步地走到懸崖邊，閉著眼打算縱身跳下去。
正當(dāng)我要往懸崖下跳時，只覺得一雙細(xì)軟但又比較有力的一雙手?jǐn)r腰抱住了我，只聽得耳背后是一女子的聲音：“施主你這樣往下跳罪孽深重，會天怒人怨！”
我轉(zhuǎn)過身來扭頭一看是慈眉善目正值徐娘半老的庵堂住持釋妙，我心里因為悲憤口不擇言：“我死活是自己的事，怎么會天怨人怨？講這么危言聳聽的話來嚇我，就能阻止我不往下跳了嗎？”
釋妙緊緊抱住我不放大聲說：“你這樣作踐自己暴殄輕生，你想過沒有？難道你身體就是你一個人的嗎？”
我怒道：“我吃自己的飯，不欠別人一分錢，難道我的身體成了別人的了？”
釋妙大聲說：“你正當(dāng)壯年，你把父母養(yǎng)老送終了嗎？你把兒女養(yǎng)大成人了嗎？國家把你培養(yǎng)成一名教師不化代價嗎？你正當(dāng)年輕有為的時候，無病無傷這樣跳崖自盡對待起白發(fā)蒼蒼的父母嗎？對得起嗷嗷嗷待哺的兒女嗎？對得起培養(yǎng)你的國家嗎？對得起你自己嗎？”
我還沒聽完她的話，悲泣著對她說：“可是我這么命苦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義？五百萬眼看快要到手了，這是我的財運(yùn)，哪知沒財運(yùn)掃帚星老婆把一個數(shù)字改了，五百萬還不見面就沒了。你知道嗎？不是五萬，不是五十萬，是五百萬呀！我教書十輩子也掙不來的呀！”我說完已是泣不成聲了。
釋妙道：“買彩票有可能要中大獎是事實，可是你還記得開獎時主持人常說的一句話嗎？買彩票是一種游戲，不要當(dāng)成一種投資，你怎么要把游戲當(dāng)成投資呢？”
我說：“既然是游戲，那怎么要設(shè)這么大的獎呢？”
釋妙道：“那是一道菜的味精，一場戲的噱頭，你吃菜就是為了吃味精嗎？你看戲就是看噱頭嗎？”
我說：“你這個比喻不恰當(dāng)。”
釋妙道：“怎么不恰當(dāng)？你把福利彩票‘福利’二字給我解釋下嗎？”
她聽我不吭聲，繼續(xù)說：“你不能解釋我跟你解釋下吧。所謂‘福利’，就是幫貧扶困，支持國家各種福利事業(yè)，按我們的佛教來說就是修行積德，你把這種積善積德的事當(dāng)成一本萬利的投資，你值得神靈保佑你中大獎嗎？”她沒聽到我說話，稍停頓了下又繼續(xù)說：“你知道紅塵中人的人生是怎樣一個過程嗎？”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只知道每個星期要上十間課，一天三餐，有空就去打打牌，聊聊天，買買彩票，碰碰運(yùn)氣看能不能撈得點外快，一年四季三百六十天，沒多大變化，就是這么過下去。這世道誰都看好錢，有錢的花天酒地，能為所欲為，錢是萬能的，有了錢就能真正的心想事成。沒錢的處處受制于人，受凍挨餓，只能夾著尾巴做人，沒錢的日子怎么過得下去呢？所以人人都百般鉆營、繩營狗茍到處去弄錢?？傊?，有了錢就是人上人，沒錢就是人下人。我覺得這就是人生的過程?！?
釋妙道：“你回答得很清楚呀，說了這么多，其實很簡單。你說的人生就是不斷滿足欲望的過程。其實你們不懂得，有些人就是懂得但心里仍不承認(rèn)，滿足不了會痛苦，滿足了又會無聊。欲望就是一個無底洞，絕大多數(shù)人終其一生也不能填滿?！?/p>
我說：“這怎么能跟你與世無爭的方外人土比呢？來到這世上就身不由己了，這是個不笑娼只笑貧的社會，沒有錢寸步難行。我一個同事，論水平才干哪比得上我？他老爸是個房地產(chǎn)商有錢，通過關(guān)系去縣教育局了，不 久又用金錢打通關(guān)節(jié)成了副縣長了，整天天花天酒地，好不快活，而我仍然是個孩子王教師，上講臺吃粉筆?！?/p>
釋妙道：“人不能比，人比人只有死，貨比貨只能仍。世界絕對公平是不可能的。牛羊吃草，對草來說公平嗎？虎豹吃牛羊，對牛羊來說公平嗎？你要牛羊不吃草，要虎豹不吃牛羊，草會長滿我們這個世界，虎豹不吃牛羊，全世界都會是牛羊。其實這樣也改變不了這個世界，要牛羊不吃草世界上也就沒有牛羊了。人應(yīng)該正確對待這個不怎么公平的世界。人只能跟自己比，要懂得拿得起放得下，拿得起是生存，放得下是生活；拿得起是能力，放得下是智慧。有人拿不起，就無謂放下；有人拿得起，卻放不下。拿不起是能力不夠，而放不下就會疲憊不堪?！?/p>
我聽完她的話，冷笑道：“人從娘肚子里出來就知吃奶，如果沒半點欲望人還能生存下去嗎？連儒家的圣人都這么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釋妙聽完我的話，輕聲地念了聲 “阿彌陀佛”，然后對我說：“施主你弄錯了吧？我記得《禮記》里是有這么一句話，可意思不是你說這個意思，這句話在《禮記》中的意思是說，人不修身養(yǎng)性，就不能齊家平天下，這樣的人就該天誅地滅。可惜，很經(jīng)典的一句話被世人誤傳了。”
釋妙這一番話說得我兩頰發(fā)熱，赧然一笑道：“大家都這么說，我也就這么說，以訛傳訛，把圣人說的本意弄反了。但現(xiàn)實的確是這樣不錯吧？”
釋妙道：“人有欲望沒有錯，可是世人有幾人能滿足自己的欲望呢？如果你中了五百萬就能心滿意足了嗎？”
我說：“我中了五百萬就能成快樂神仙了，不再上講臺吃粉筆了，到處去游山玩水?！?/p>
釋妙道：“我首先給你講個故事聽聽。古時候某大山上一個仙洞有許多仙人，道行最高的大仙手下有一個還沒完全修煉成仙最得意的女弟子，在山洞里時間長了悶得慌，偷偷溜出來到凡間游玩，被一個妖精看出了她的原型，要強(qiáng)娶她為妻，她不愿意就打起來了。她法力不如那妖怪，正要落敗時被一個上山打獵回來的年輕人看見了，他箭法很準(zhǔn)，射了一箭正中那妖怪的右眼，那妖怪受了重傷后逃跑了。她為了感謝這位年輕人，帶他去仙洞可滿足他三個愿望，并一直叮囑不可太貪心，實現(xiàn)了第一個愿望后，要實現(xiàn)第二個愿望就要進(jìn)入更深的仙洞，回來出洞必須趕在天亮前，天亮后洞門就關(guān)了，凡人在洞里過不了三個時辰就要死。
“年輕人跟著她在天黑后進(jìn)了仙洞，走了一個時辰突然一個仙人擋住了去路。她對輕人說：這是守第一道門的神人，金銀財寶任你拿。年輕人把衣脫下來，包了一大包金子扛著。這時她問年輕人還有什么愿望。年輕人問：再往前走可滿足他什么愿望。她告訴年輕人可回去做大官。年輕人聽說能做大官又繼續(xù)往前走。又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到了洞的第二道門，又一個神人攔住了去路。她對年輕人說，這個神人可滿足你第二個愿望。神人給了他一個很大的印把子扛著，這時她勸年輕人該往回走出洞了，要滿足第三個愿望還要走一個時辰的路，只怕趕不回去。年輕人又問進(jìn)第三道門可滿足他什么愿望，她說可當(dāng)皇帝。聽說能當(dāng)皇帝喜不自勝，覺得自己年輕體壯，進(jìn)洞三個時辰，出洞三個時辰，可以在天亮前出洞，于是毫不猶豫乃繼續(xù)向前走。
“兩人又走了一個時辰，終于到了洞的最里層，守門的神人滿足了他第三個愿望，給了年輕人一頂皇冠。年輕人往回走了，她又一再叮囑年輕人，身上帶的東西太多，走得太慢可丟掉些，也可全丟掉，保命要緊，如在天亮前還沒出洞就沒命了。
“年輕人他雖然年輕體壯，由于帶的東西太多，慢慢地有些力不從心了，但他又舍不得丟掉任何東西，于是越走越慢，剛走到最外層的洞門前洞門關(guān)了，最后死在洞里?！?/p>
我聽完她的寓言故事，不以為然地說：“我如是那年輕人，只要金銀財寶就夠了。”
釋妙道：“你是這樣的人嗎？我覺得你不是這樣容易滿足的人。你夫妻倆都是老師，國家現(xiàn)在重視教育，老師的待遇不差，雖然不算特別好的職業(yè)，但在當(dāng)今一職難求的社會里，也算個衣食無憂的工作?？墒悄闳载澬牟蛔?，想通過買彩票一夜暴富。如果你中了五百萬當(dāng)時會大喜過望，但是很快又不會滿足。你五百萬在富人排行榜又算個老幾？現(xiàn)在家里有十萬元錢還是個困難戶，有百萬才馬馬虎虎，上千萬才算真正富，你有了區(qū)區(qū)五百萬會滿足嗎？”
她說得我無言以對，長嘆了口氣。這時，她仍然緊緊抱住我的腰，說話有些氣喘吁吁了。這時我心里感覺有些難為情了，于是柔聲對她說：“你放開我吧，我聽你把話說完再跳不遲，我不急?！?/p>
釋妙說：“我可以放手不抱你的腰，但我有個條件，如果你不聽我把話講完就跳，我功德就不得圓滿。佛說度人先度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你在我眼前跳崖，我今天度你也是度自己，在我面前跳崖會被佛祖打下十八層地獄，枉修了十幾年功德。我怕你騙我，必須抓住你的腰上皮帶，你要跳同時把我也帶下去?！?/p>
我苦笑了下無可奈何地說：“好吧。”
釋妙抓住我皮帶后繼續(xù)說：“你是知識分子，知道‘墜茵落溷’這個成語。有人出生在富貴家庭，有人出在貧苦家庭，都是隨緣，這沒有什么可嘆可悲的。其實出生在富貴家庭未必能幸福一生，有人出在貧苦家庭，通過自己的努力也能幸福一生。農(nóng)村長期流傳這樣一句話：‘富不過三代，窮不過三代。’富有并不等于幸福，貧窮，并不等于痛苦?！?/p>
我說：“你也知道‘墜茵落溷’這個成語，我還以為你們出家人心止如水無七情六欲，完全不食人間煙火了。正因為我們這些人出生貧寒，沒背景，沒靠山，沒有一個特別有錢的工作，要想暴富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買彩票上，這是合理合法的，所有這些人都是把它當(dāng)著一種投資，沒人想到這是積德行善，可是以你佛家的觀點看是居心不良，我們這樣做錯了嗎？”
釋妙道：“罪從心起，懺也從心，心若滅時，何罪之有，一念清凈，地獄即空。你主觀上為個人，客觀上做慈善事業(yè)，也沒錯。但要正確地對待中獎，天道有常，順隨自然，隨時隨性，隨緣隨喜?！?
我說：“在你佛家眼里，處處皆佛，事事禪機(jī)，可我不懂禪。 ”
釋妙道：“禪理并不深奧，不論進(jìn)不進(jìn)佛門，只要悟性高點都會懂禪的，可悲的是，佛門中人許多尼姑禾尚只知行善積德，都不怎么懂禪機(jī)。你是知識分子悟性高，我說給你聽，你會懂的。這么怎么跟你解釋呢？可惜我也道行尚淺，一時也說不好。比喻對面山坡上那一片青松林，每到秋天就要結(jié)松果，這叫隨時?！?/p>
我明白她大約要說些什么了，于是接腔道：“松果一到秋天肯定要成熟，成熟的種子要隨風(fēng)飄落，有的會被風(fēng)吹到河里葬身魚腹。你要講的肯定跟墜茵落溷意思差不多?！?br>
釋妙道：“沒關(guān)系，被風(fēng)吹得遠(yuǎn)的多數(shù)籽粒不飽滿，不被風(fēng)吹走也難發(fā)芽，這叫隨性。”
我說：“到次年早春天種子還沒發(fā)芽，碰到春雨大，有些種子又會被山水沖到河里喂魚，這叫什么？”
釋妙道：“這叫隨遇。”
我說：“有些被吹風(fēng)到山崖上的石縫里，雖然發(fā)了芽長成了樹，但飽受了酷暑嚴(yán)寒，這又叫什么？”
釋妙道：“千年松都長在人跡罕到的高山上，時運(yùn)并不差，無限風(fēng)光在險峰。這叫隨緣。”
我說：“那對岸長成那一片郁郁蔥蔥的松林又叫什么呢？”
釋妙道：“剩下的種子留在山坡上能長成一片青翠欲滴的松林，四季如春，引來百鳥，招來游客，占盡山林風(fēng)光，這叫隨喜?！?/p>
我聽完她的話，長嘆了一口氣說：“你跟我講這些禪意有什么用呢？這跟我買彩票中了而又被老婆把數(shù)字改了化為烏有又有什么聯(lián)系呢？”
釋妙道：“你是很聰明的知識分子，你會明白其中的禪意。你做為一個教師，安心本職工作，為了中獎買彩票碰運(yùn)氣增加收入，不妄為，這都是在國家允許的范圍之內(nèi)，這就叫隨時隨性。但中與不中，就要隨緣了。把握因緣，隨緣是福，不中不要悲傷，中了，成了富豪，隨喜但不狂妄，不得意忘形。中了，隨喜的人要心懷大愛，要憐貧惜老，贈人玫瑰，手留余香?！?/p>
我冷笑道：“中了，成了富豪，當(dāng)然會做些行善積德的事，人大都有惻隱之心。要想得到人家的同情，只有屈居人之下?？墒乔尤讼芦@得人家的同情和憐憫過日子有什么意思呢？誰不想做人上人呢？現(xiàn)在這個社會，是以人的事業(yè)及金錢論人生的價值。你知道，只要做了大官，手中有富可敵國的金錢，他們說的極為平常的一句話就成了名言，胡亂寫篇文章就成了經(jīng)典，是一倡百和。你方外人士與世無爭，站著說話不腰疼，到手的五百萬得而復(fù)失誰不悲傷呢？”
釋妙道：“這有什么好悲傷的？世人就是這樣自尋煩惱，天刑之，猶可解，自作孽不可解也。你是教數(shù)學(xué)的，這是一道小學(xué)生能解的算術(shù)題，你怎么就解不開呢？”
我問道：“這怎么又成了一道算術(shù)題？你別弄玄虛，如果你說得我口服心服，我不自殺了，出家給你做弟子?！?/p>
釋妙道：“我不用多說，你只要靜下心來，憑你的智慧會心回意轉(zhuǎn)的。你有家室，上有老下有小，不適合出家，你如有佛心，就做個在家虔誠修行的居士吧。”
我說：“你還是先給我解釋下我買彩票不中怎么成了一道算術(shù)題了吧?！?/p>
釋妙道：“你以前買彩票不中大獎夫妻倆的工資算五千，這次你填寫的號碼要中五百萬，經(jīng)你老婆一改五百萬沒了，這一加一減五百萬，得數(shù)和被加數(shù)一樣，你并沒有失去什么呀。你到月底的工資誰會扣你的嗎？你一日三餐不同樣有嗎？你今天跟昨天不同樣逍遙快活嗎？什么也不改變怎么要為加五百萬然后減去五百萬去死呢？人生一世，這樣的算式天天在計算，得數(shù)不會一成不變的，怎么沒人像你要去死呢？在以前的幾十年里，你曾經(jīng)不知多少次做過這樣的加減算式，不會一成不變的得數(shù)一直會大于被加數(shù)，你怎么不去死呢？你這次的被加數(shù)并沒有小于得數(shù)，如果都要去死，你不知死過多少回了?！?/p>
我聽完她的話，長嘆一聲道：“這次這個減數(shù)和加數(shù)數(shù)字太大了?！?/p>
釋妙道：“這還不是一回事？世人就因這道人生的綜合算式弄得暈頭轉(zhuǎn)向，其實加減數(shù)的大小都是虛無的，在你們眼里因人而異數(shù)字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中，不論怎么變，而在我眼里最后的得數(shù)都是零。你對這次這道算式的得數(shù)悲傷欲絕，難道你從前就沒做過這樣的人生綜合算式嗎？”
我說：“當(dāng)然也有，人生確實天天在做這道綜合算式題。我記得，我讀高一進(jìn)高二分班了，老師問我報文科是理科，我覺得理科是學(xué)數(shù)理化，可以畢業(yè)后當(dāng)工程師，工資很高。其實我的思維擅長形象思維，而不那么擅長邏輯思維，具體地說，我的擅長是寫作，考上大學(xué)進(jìn)中文系可當(dāng)記者，走南闖北，可比當(dāng)教師天天吃粉筆強(qiáng)多了?！?/p>
釋妙道：“你覺得這是一次減分，怎么那時不想到去死呢？其實那未必是一次減分。如果你報文科，單語文成績好，不一定能帶動其它科目，總分不高不一定能考上你理想中的大學(xué)，就是考上了不一定考上中文系畢業(yè)就能當(dāng)記者，之中會有很多變數(shù)。人生不能先打草稿，不能修改，更不能重新再來，之中有許多變數(shù)你是無法先知的，只有一切隨緣。我們腳下河中的一滴水，它們只知最終會到大海，可是之中要經(jīng)過哪幾道河流，要經(jīng)過哪幾道峽谷，有幾段水平如鏡的湖面，有幾處又會是驚濤拍岸浪花飛濺，它們能先知嗎？人生像江河水，像日出的太陽，不可能總是停留在昨天，如果把自己一直置于昨天痛苦的往事中，就會在陷入往事中的死胡同，把美好的人生就埋葬了。掙錢是游戲，快樂是目的，不要過分計較之中的得失，而影響人生的快樂。所有的痛苦就是因為我們這個世界確實不像理想中的世外桃源，是不夠完美，要解除心中的痛苦，首先要客觀地認(rèn)識這個世界。”
我饒有興趣地插嘴問道：“這個世界在你方外人士眼里又是怎樣一個世界呢？”
釋妙說：“這個世界在我眼里十分簡單。你心里簡單看這個世界也就很簡單，你心里復(fù)雜看這個世界也就復(fù)雜，這個世界怎么樣就是你心中的投影。我覺得，這個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也就說這世界就是一半的一半，十分簡單?！?/p>
我說：“說這些大道理不用你來教我，我懂得一點?！?/p>
釋妙道：“你覺得自己懂得，未必懂得，一半的一半是指什么呢？”
我一時不能做出正確而具體地解釋，緘口不言。
釋妙聽我不吭聲，停頓了片刻才說：“一半的一半就是說：天一半，地一半；月亮圓一半，缺一半；一晝夜白一半，黑一半；一年三百六十天，寒一半，暑一半，春一半，秋一半，晴一半，陰一半，雨一半，風(fēng)一半；世界上的人是男一半，女一半，老一半，少一半，生一半，死一半；就是我們腳下這條河的水，也是清一半，濁一半。你覺得是這樣嗎？”她聽我不吭聲知是默認(rèn)，于是又接著說：“你承認(rèn)是這樣，那么在人奮斗的事業(yè)上就是成功一半，失敗一半；人的善惡就是善一半，惡一半；買彩票為國家一半，為自己一半。如果你承認(rèn)這是事實，你買彩票中獎中一半，就該奉獻(xiàn)一半，你老婆把一個數(shù)改了，這完全符合這世界的自然規(guī)律呀，你怎么要強(qiáng)求呢？”
我聽完她的話一時無言以對，不禁引起了我深思。這時我開始注意懸崖下那驚濤駭浪了，捕魚的扁舟就像一片漂浮的樹葉，莫名其妙使我有些恐懼起來了，這只要不慎，如經(jīng)風(fēng)一吹不穩(wěn)住身子就有滑下懸崖的危險。我下意識地挪動了下身子，想離開命懸一線的懸崖邊，可釋妙仍用雙手抓住我的皮帶沒有動身，于是對她說：“你看下面的河水是急流滾滾，我們站在這懸崖邊只要誰站久了身子稍一動不慎就會滑下山崖葬身魚腹，你不害怕嗎？”
釋妙坦然地說道：“死有什么可怕的呢？花有開就有謝，人有生就有死。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天為救居士是大功一件，死得其所，如救不得居士的命，跟隨居士去陰曹地府，也不枉我進(jìn)佛門修煉十幾年，無功但也無過，我還是有臉面見佛祖。只是我為居士不值，這樣暴殄輕生仰俯有愧?，F(xiàn)在你為自己站在懸崖邊懼怕了，也知退一步，你說你不懂禪，這足以說明你冥冥之中也懂得了禪意：進(jìn)一步是懸崖峭壁，退一步是海闊天空。如只進(jìn)不知退，到了懸崖邊誰救得你呢？今天我雖然想救你，但你硬要一意孤行，我是一弱尼姑，力不如你也不救得你。世事如棋局，不執(zhí)著反是高手；人生似瓦罐，打破了方見真空。在人生中，你對某事過于耿耿于懷，太執(zhí)著反而對自己傷害最大，心放平了，一切都會心平浪靜，心正了，一切都會一帆風(fēng)順。你得到了五百萬，旋即又失去五百萬，其實你什么也不失去，在數(shù)學(xué)的綜合運(yùn)算中，這相等的數(shù)再多一加一減，一乘一除可相互抵消不算。在人生這樣的‘算式’也完全不用‘計算’，可從記憶中抹去，如根本不存一樣。世人有太多的痛苦和煩惱，就是過于計較之中的一加一減，一乘一除了。除去了這一道算式，昨天跟今天仍然一樣陽光燦爛。如果你明白這一點，你這個時候應(yīng)該在講臺上給孩子們上課，不會站在這懸崖邊命懸一線，放學(xué)后和家人們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你過于計較這道算式，去死了，你能改變這道算式的得數(shù)嗎？如果說改變了，我覺得就是一個大負(fù)數(shù)。你死都不怕，有這么大的勇氣，怎么會對得到和失去這五百萬傷心欲絕呢？還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呢？對于你要跳崖自殺，你覺得自己是有勇氣還是懦弱？號碼是你寫對的，而是你老婆改錯的，你這么什較這五百萬，說明你內(nèi)心深處很愛你老婆，不要你老婆的命，寧愿你自己去死，你死了，你老婆肯定很內(nèi)疚也會去死，你老婆死了，兩人都死了，你的孩子怎么辦？你父母怎么辦？你這樣一了百了能了嗎？如果你在陰間有知，你覺得你人生這道算式的最后得數(shù)是一個什么數(shù)呢？”
釋妙一番精妙絕倫的誅心之論說得我淚流滿面，我俯視腳下那洶涌翻滾的河水，心里也如似在翻江倒海。
釋妙見我默然無語，繼而又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欲望是一片苦海，人生是一葉扁舟。人生的扁舟在欲望的苦海中遨游，要一定的智慧和勇氣。能去是一種本事，能回來是一種境界。許多人深陷欲望的苦海里，不是出不去，而是回不來。人生一世，不可能沒有欲望，有欲望本身沒有錯，就連我們佛門中人也有欲望，想早日修成正果。但在實現(xiàn)欲望之中，分善求和惡求，善求是一切隨緣，知足常樂；而惡求是貪得無厭，欲望的無底洞無法填滿，最終只能葬身失望的苦海。我奉勸居士，欲望是海，節(jié)制是岸，懂得回頭，幸福無邊。”
我一邊聽她說，如似用刀在心口剜，再也忍耐住痛哭起來：“你別說了，我終于明白過來了。你說得沒錯，我彩票的數(shù)改了，得知是她改的是怒發(fā)沖冠，當(dāng)時我就要把她打死，被人勸住了，誰知她也很后悔要尋死去撞墻，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里。我覺得夫妻一場，她那么后悔不忍心再打死她，于是打算自己去死?！?/p>
釋妙道：“阿彌陀佛，你夫妻倆情深義重，就是這五百萬一加一減這道算式惹的禍，你把它放在心里，就會弄得你家破人亡，你抹去它，就什么事也不會發(fā)生，風(fēng)平浪靜。”
這時我身上的手機(jī)響了，我掏出一聽是陌生人的電話，聽她用哭泣般的聲音對我說：“我是鎮(zhèn)醫(yī)院的一個護(hù)士，你是劉桂英的丈夫嗎？她吊針沒打完，人不見了，全醫(yī)院的人 到處找沒見到她人影，你在哪里快回來。”
我還等她說完，同樣用哭泣般的聲音回答她：“好，你們趕快找，找到了她你們告訴她我好好的，我馬上回來?！?/p>
這時釋妙抓住我皮帶的手放了，我一邊撕心痛肺的喊著：“桂——英——，我錯了，你也錯了，你千萬別想不開，我好好的，我馬上回來——，再也不想那五百萬了——”，一邊瘋了似的朝來的路往山下跑，回音在山谷震蕩，背后隱隱聽得釋妙在念佛號：“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