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過年,中華大地上就會大批量地涌現出一種物種,這種物種平時喜歡潛伏在人群中,如地下黨一般隱匿身份,靜待時機,每逢春節,便紛紛揭竿,一呼百應,大波涌向從一線城市返鄉的打工族,以聚餐為陣地,以微笑為盾牌,以言語為武器,向返鄉打工族發起猛烈進攻,這一物種,我們稱它為——熊親戚。
網絡再卡我們也能搶到票,乘客再多我們也能擠上車,我們歷經千辛萬苦跨越千山萬水回到家,最后竟載在了熊親戚的飯局上。每逢春節,網上對付熊親戚的經典妙語和妙招層出不窮,足夠集成一本厚厚的攻略大全,我們和熊親戚之間形成一種通過競爭不斷進化的態勢,大有醫學發展和病毒抗藥性共同追趕時間的勢頭。原本繁忙的生活好容易得閑,有限的精力還要拿去促進這種無聊的競爭,實在是浪費,于是對熊親戚這個物種生出了深深的怨念。
熊親戚有一個優點,就是專注,他們的目光永遠只專注在那么幾個有限的問題上,無論你如何千方百計地把話題引開,他們就是有辦法把話題硬扯回到結婚生子漲工資的問題上來。每每此時,我就想起《還珠格格》里的一段情節。逃亡路上大家在一個破廟休息,晚上金鎖睡不著出來溜達,柳青也悄悄尾隨過來,一見面,先是假裝,哇,好巧啊,怎么你也在這里!然后抬頭欣賞天上的月亮好圓好美好亮!這時候,金鎖干脆利落打斷了柳青,說了句大實話:你沒有爾康少爺的才學,我也沒本事像小姐一樣跟你對詩,所以你別裝逼了,就咱倆這個水平,直接說人話就行了!我本來對金鎖感覺一般般,除了對主子特別忠心之外沒什么優點,這句話一說,真相了??!我頓時對金鎖好感倍增,一個奴婢能有這么清醒的頭腦實屬不易!
面對熊親戚的時候,我們也需要有這樣清醒的認識——他們是自己的生活已經足夠優越,以至于不得不去操心別人家的事了嗎?并沒有!他們是思想品德過于高尚,以至于從“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發展到了“婚吾婚以及人之婚”了嗎?并沒有!他們是文藝病發作,陷于對《西廂記》里紅娘的無限崇拜中無法自拔了嗎?并沒有!
他們是因為見識淺薄,說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話來,又想顯得自己很能活絡氣氛,所以除了催婚催生問工資,難道你還指望他們能像紅樓夢大觀園里一樣行酒令嗎?還是指望他們能跟你談天文地理,或者針砭時弊?都沒有,這群人有的,只是一堆家長里短,又不愿意把火往自己身上燒。這盤問晚輩婚姻和工資的技巧,源自于我們民族長久以來的酒文化,如何讓對方把酒干了而自己只小小抿一口,是一門很有學問的事情,也是一門很需要臉皮的學問,同時還是一件需要論資排輩的事情。就好比領導可以指揮你去敵方陣營敬酒,也可以一杯酒敬一桌子的人,你能不干掉領導敬的酒嗎?熊親戚在生活中要么已經退休,要么干脆從來沒有在自己的人生里有過掌控權,熬了大半輩子,跟老樹似的,葉子都快掉光了,才熬出這么些年輪,還得掬皮笑臉地才敢擺資輩,就這點兒權力你也要給人剝奪了,那就太不人道了,人能不跟你急嗎?
那一桌子的人,除了你爸媽,可能找不出第三個人是真正關心你的個人問題的,即便關心也是當做一種談資。沒有誰值得去你跟他較真,對等的前提有二,一是互相尊重,這一點跟一群把你當做茶余飯后談資的人,不值一提,二是眼界實力相當,你背井離鄉,努力打拼為的是什么?不就為了努力拉高自己的視野嗎,一年的努力難道一頓飯就被打回原形,把自己瞬間困回到一個狹隘局限的圈子里?
《歡樂頌》里邱瑩瑩追著安迪評理,安迪關上門只對自己說了一句:“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長短”,就釋然一笑,去忙自己的事了。那些無關的胡攪蠻纏假意關心,真的不值得浪費生命。留點時間陪爸媽說說話,哪怕自己發發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