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們的娛樂項目豐富且泛濫,看電影只是我們眾多選項之一了,而那時,值得一看的好書基本上被焚被禁,收音機也只有極少數家庭擁有,節目也極為單調。電視機呢?電都沒通,何談電視!于是,看電影幾乎就成了我們唯一的娛樂選擇了。
各公社都有電影放映員,負責在公社各個大隊巡回放電影,一年下來一個大隊也就能放十來場電影。好在我們還有五中,五中放電影的場次多一點,這還是不夠,于是我們就把觸角延伸到周邊,一旦捕捉到信息,幾人一邀就成行,也有年紀小的趕腳,哭著鬧著要跟著去,一般不帶他們,看電影時哭啼或是要睡覺,麻煩。我們去過的地方,有西邊的涔河大隊,南邊的經朱家渡口過南河到涔南的長堰,東面夢溪的駝背堰,中橋,更遠的有五福、五星,全部裝備是一只手電筒,外加一雙腳。月光皎潔的夜晚,一切都沉睡了,影隨人走,只有晚歸之人雜亂的腳步聲,或遠處幾聲犬吠。
夢溪老戲院每年春節都要連續放幾天電影,憑票進場,戲院外邊斑駁的墻上老早就貼了花花綠綠的海報,有電影放映的日期、時間,片名。我們口袋里經常沒有半毛錢,只得守候在戲院門口,飼機鉆進去。門口有兩個年輕小伙子負責驗票,沒票的一律被攔在門外邊,幾個比我們大一些的也想不花錢看電影,就故意在門口制造混亂,趁亂溜進去,我們尾隨在后邊,但多半時候都不成功,電影快散場時,驗票的終于撤了,這時可以大搖大擺進去,卻只能看個結尾了。更可恨的是,在混亂的戲院門口,感覺頭頂突然一涼,我的一頂軍帽,料子是的確涼的,就這樣眼睜睜地讓人從頭上揭走了,讓我心疼了好長時間。要知道,軍帽可是那時男孩子的標配。
電影放映設備裝在一個木箱子里頭,是用板車運到小學兼大隊部的,如影隨形的是發電機。我們圍著這些設備打轉,興奮地打聽電影的內容,我們稱之為“本頭”。若有人問,今晚的本頭是什么,知曉的人就會回答:《奇襲白虎團》,《英雄兒女》。一般是兩部電影,開頭加播“新聞簡報”,或者科普知識片。放學回家之后催著大人趕快做飯,匆匆扒幾口飯之后,就搬一把椅子到學校操場守候?;野咨哪徊家呀浝昧?,也有一群如我一樣性急的小伙伴,在太陽遠未落山之時就開始苦苦等候。更多的人,包括一些孩子,他們照平時的節奏,不慌不忙地吃飯,洗臉洗腳,在天將黑之時搬把凳子慢悠悠地晃到學校,一點沒耽誤看正本頭,我當時就特別佩服他們驚人的定力。
最煩人的是正看得有趣時,銀幕上閃了幾閃,沒圖像了。這時人們都會非常內行地嘆一聲:燒片了。然后是耐心地等待,放映員把燒的地方接好,接不好時就在一片惋惜聲中放下一部了。還有一個術語是“跑片”,膠片緊缺,同一個膠片在同一個晚上甚至要在幾處輪流放映,有專人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幾個放映點。往往一部影片播完了,下一部影片還不知道在哪里。于是放映員就操著澧縣普通話,在擴音器里說:正在跑片,請觀眾朋友們稍等片刻。下面有人起哄,學放映員的澧普話,有人小聲議論,在“稍等片刻”中焦急地盼望。
對電影中人物角色的評判,我們發明了一個相當明晰而確定的判斷:好人,或者壞人,此外再無第三種人。而當時的中國電影也基本上迎合了我們的判斷,正如當時的黑白電影一樣,這世界只有黑白兩色,好人是真正的好人,壞人則是徹頭徹尾的壞人。這極大地滿足了我們認知自我認知世界的自尊心,看看:我們多么厲害,一眼就能分辨出這個世界的好人壞人。我們是多么容易被哄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