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稻草狗與機器人
認識你自己——一句廣為人知的話,背后有一個廣為人知的故事:
古希臘德爾菲神廟敬奉的是太陽神阿波羅,在神廟上有一句神諭——認識你自己。
神廟女祭司曾說,沒有人比蘇格拉底更具智慧。蘇格拉底對此感到困惑,于是就去找城中的智者,即普遍被認為具有智慧的政治家,詩人,能工巧匠。只可惜,通過談話他發現,他們只是對自己熟悉的領域較為了解而已。蘇格拉底因此得出結論:“我唯一比他們聰明的地方,就在于我知道自己無知,而他們還不知道。”
自知自己的無知,告訴我們要永不停止對智慧的追求,正如蘇格拉底所言:“未經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
過有反省的生活,也是斯坦諾維奇在《機器人叛亂》中所倡導的。不同于蘇格拉底的是,你之所以要反省,不在于自知自己的無知,恰恰在于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所知道的有多多呢?多到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知道某件事,就已經付諸行動了。這,與其說是盲目自信,不如說是合理的莽撞。盲目與合理,就這樣在你的行動中完美結合了。
卡尼曼在《思考,快與慢》一書中說:
生活中,我們往往跟著印象和感覺走,憑直覺引導行事,而且我們覺得這種直覺和偏好很可靠,這種自信通常也是正當合理的。不過,也不盡然。我們經常在自己出現失誤的時候還信心滿滿,此時,旁觀者往往比我們自己更容易發現這些失誤。
做出某種舉動,就在一瞬,如果事實證明你做得對,你會覺得你的直覺很準確,卻不知道那只是“后見之明”;如果事實證明你做錯了,你只想說:“那不是我!”但是抱歉,旁觀者一口咬定那就是你,你百口莫辯,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進而有了重新認識你自己的沖動。
以前你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關于人性,20世紀70年代的社會科學家廣泛接納了兩種觀點。第一,人大體而言都是理性的,其想法通常也是合理的。第二,恐懼、喜愛和憎恨這樣的情感能夠為人們失去理智的大部分情形作出解釋。(卡尼曼《思考,快與慢》)
以后你要試著這樣看待自己:
我們記錄下正常人思考時出現的系統性失誤,認為這些失誤是由認知機制的構造造成的,并非由情感引起的思想腐化導致的。(卡尼曼《思考,快與慢》)
此時的你,回顧以往自己喊出的豪邁宣言——“做自己!成為自己!”,你懷疑你究竟是在為誰而吶喊。“我的青春我做主”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成為現實?我為誰做主?誰為我做主?我是誰?誰構成了我?......如果此時你開始眩暈,恭喜你,你已開啟一段名為“重新認識你自己”的認知之路。
在路上,你會發現自己是一只稻草狗,武裝后,也只是個機器人。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芻狗,此處通俗地稱為稻草狗。魏源本義:“結芻為狗,用之祭祀,既畢事則棄而踐之。”芻狗,指用草扎成狗的模樣,是中國古人用來祭祀的器物,在祭祀之前,大家對它都很重視,碰都不敢隨便碰;等到舉行祭祀以后,就棄之如敝屣,不僅棄之,而且踐之。
在天地面前,萬物皆如芻狗一般,人也不能除外。
《莊子·天運》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
這幾句話是師金對孔子取先王禮樂一舉的評價,師金認為先王禮樂不過是芻狗罷了——獻祭之前,被恭敬地盛在竹筐里,蓋著精美的繡巾,巫師齋戒之后才能迎送;獻祭之后,稻草狗卻被丟棄一旁,路人踩它,樵夫撿了它,拿回去生火。
萬物在天地面前是芻狗,先王禮樂在時過境遷后,也只是芻狗。芻狗的意義不在自身,它的目的,也不在自身,它不過是他者為實現其目的而利用的載體而已。當所承載的意義與目的實現之后,芻狗就只能擁抱被拋棄的命運。
人,并不比稻草狗的處境好多少,斯坦諾維奇如是觀。人不過是基因和模因所寄生的軀體,不過是件有用的器物,當基因和模因以更好的方式獲得持存后,人,這件器物,就大可棄之踐之了。
基因是什么?模因是什么?
你可能對前者熟悉,對后者陌生。其實,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復制子。
以下,通過三張來自百度百科的“知識卡片”,我們認識一下基因、模因和復制子。
讀完三張卡片,你可能會質疑斯坦諾維奇將基因和模因都稱為復制子的做法,因為你發現,百度百科中對復制子的定義,只提到了基因(DNA),并沒有提到模因。事實上,將模因認定為另一種復制子的創舉并非來自斯坦諾維奇,而是道金斯。
道金斯認為,“任何一個事物要構成一種復制因子必須具備遺傳、變異和選擇三個特征。” 而在他看來,meme(模因)完全具備這三個特征:
meme具有遺傳性——meme傳播的過程就是meme遺傳的過程。如某種宗教信仰傳播時,宗教信仰作為meme,不斷地在信仰者身上遺傳;
meme具有變異性——meme的傳遞過程并非都是完善的,如人們在轉述一個事件時,或許會添加一些細節,或許會刪減一些內容;
meme具有選擇性——meme的傳播能力是不同的,某些meme更易于被傳遞,另一些meme則從來得不到傳播。如我們學唱歌曲時經常會發現,有些歌曲比較容易記憶,并能很快傳播,有些歌曲則很少被傳唱。
來自:百度百科
綜上,meme具有遺傳、變異和選擇這三個特征,它是一種復制子。
根據《牛津英語詞典》,meme被定義為:“文化的基本單位,通過非遺傳的方式,特別是模仿而得到傳遞。”通過模仿,“思想meme”從一個人的腦中傳到另一個人的腦中,并不斷地被復制傳遞。當一個人聽到或讀到某個好的想法后,他把這個想法傳給他的朋友,接著他的朋友又把這個想法傳遞給其他的人,這個過程就是模仿,不僅是思想meme,其他類型的meme也是通過模仿這一方式傳遞自身的。
模因的概念從誕生至今,大概半世紀左右,但按道金斯所說,它一直伴隨你我。我們就是基因和模因這兩個生理和文化復制子的載體,是幫助復制子實現無限復制的稻草狗。復制子以復制為手段獲得自身的永垂不朽,而你,是被用來達成這一目標的道具。
斯坦諾維奇認為,“很多進化理論家依然在細節上爭論不休,可他們所有人都同意,在某個歷史時間點上,道金斯把它們稱之為復制子,因為它們能復制自身。復制子越來越多,達到一定程度,它們就發展出了復制的精確、多產和長壽等特征。也就是說,它們能精確地復制自己,制造數量巨大的副本,而且自身能保持穩定。”(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不僅如此,復制子創造了更為復雜的容器,將自己安置其中,這就是載體。人,就是復制子的載體,是它們的“生存機器”。“人類在自然界中的最終目標,就是作為一種復雜的生存機器,為現在的復制子服務。”(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行文至此,恐怕你還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沖動,會一口否認——“我是為自己而活!”沒錯,你是為自己而活,但你并不知道,其實你是一個雙系統的人,換言之,你為之而活的那個“自己”包含兩個你——
“其中的一個你,代表基因和模因的利益,它們是兩種可怕的復制子,以追求自身永垂不朽為目標。而另一個你,代表載體的利益,追求的是個人目標。”(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你,是為第一個自己而活?還是第二個?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為第一個自己而活,你只追求基因和模因的無限復制,為實現這一目標,你可以搭上自己的軀體,比如繁殖之后的衰老,比如難以戒掉的甜食和辣條,比如難以拒絕的品牌誘惑......
為第二個自己而活,你只想做有利于自己存活的事情,為實現這一目標,你需要壓制復制子復制的驅動,比如生育之后堅持鍛煉身體,比如為避免肥胖節制享用甜食,比如為了健康拒絕辣條,比如無視廣告效應不再唯“牌”是買......
我甚至可以確定,愛吃辣條的你,在讀到文中的“辣條”二字時,近乎條件反射地開始流口水了。
這樣的你,幾乎難以避免使第二個自己屈從于第一個自己的結局,可是你又不想做一個為他者所利用的器具,你有自己的另一部分價值需要追求,你不想像一個稻草狗一樣,最終淪落到被拋棄被踐踏的下場。因為,你一直認為,人本身,才是目的。
如果你這樣想,那么,恭喜你,你已經開啟了“叛亂”模式。
你不再是弱不禁風的稻草狗,你必須在外表上看起來不那么好欺負,所以你將自己武裝成了一個機器人,雖然在作為復制子的載體的意義上,與稻草狗并沒什么不同。但畢竟早已不是石器時代,你的大腦不允許你以石器時代的智能水平生活在高速發展的信息時代,你不再甘心做一只毫無反抗能力的稻草之狗,哪怕是為了壯壯士氣,你也決心像個機器人那樣強有力地行動。你手握理性之劍,就要開始“叛亂”之旅。用你的系統2抵抗你的系統1。
沒錯,你的大腦中安裝了雙系統,準確說是“雙過程”。斯坦諾維奇提出的這一理論的靈感源于帕金斯發明的一個新詞匯——心智程序,“用來形容那些安插在人們大腦中的程序。”
2000年左右,斯坦諾維奇和他的友人埃文斯提出“雙系統理論”,2011年,卡尼曼在他的《思考,快與慢》一書中借鑒了這一理論,并這樣定位該書:“本書大部分內容是關于系統1的運作以及系統1和系統2間的相互影響的。”
“近些年來,斯坦諾維奇與埃文斯等合作的論文,否定了通過卡尼曼暢銷書《思考,快與慢》的宣傳而廣為人知的‘雙系統理論’,而更傾向于使用‘雙過程理論’描述人類大腦工作的兩種不同進程。”(斯坦諾維奇《超越智商(序)》)從而避免因為系統1和系統2的概念給人造成的錯覺——大腦真的存在兩種不同的生理區域。其實,它們不過是加工機制而已。
但為便于理解,我們不妨在為叛亂做準備工作的現在,先將系統1和系統2的劃分接受下來,當我們對自己的認識更為深刻時,再起用動態的進程1和進程2來說明問題。
“系統1的運行時無意識且快速的,不怎么費腦力,沒有感覺,完全處于自主控制狀態。”(卡尼曼《思考,快與慢》)
“系統2將注意力轉移到需要費腦力的大腦活動上來,例如復雜的運算。系統2的運行通常與行為、選擇和專注等主觀體驗相關聯。”(卡尼曼《思考,快與慢》)
系統1的隨性會受到緩慢的系統2的抑制,抑制力強時,會有一個猶豫不決的你;抑制力弱時,會有一個沖動的你。卡尼曼說:“系統1是沖動、憑直覺的;而系統2則是具備推理能力,它很謹慎,但對一些人而言,這個系統也是懶惰的。”
如果懶惰的系統2繼續懶惰下去,只能放縱系統1這個并不惹人喜歡的任性女子——“她最得意的姿態是忘乎所以,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倉促下結論。”
長此以往,人只能作為一個載體,在強有力的系統1的作用下,為復制子的復制而奮斗終身。服務于復制子的目標成了終身不違的使命,服務于作為載體的自己的目標只不過是在與復制子目標一致時搭上了一班順風車,十分偶然。
“為什么是我?”你問。
“沒有什么為什么。你是通過自然選擇進化而來的,趕上了,你就要承擔這件事。”
“進化不就意味著高級嗎?”你問。
“不,進化是盲目的、機械的、無意義的,并非等級的攀升。”
“那我和動物有何不同?”你又問。
“你和動物一樣,從生命形式上來講,你并不更為高級,更不存在什么屬靈的高貴,你只是比它們多了點什么。”
“多了什么呢?”
“武器。”
“什么武器?”
“利劍。”
所以,你可以高喊:
“為自己而活!”
“活出自己的價值!”
此時,這樣的口號,才具有了真正的含義。
可是,能實現嗎?
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告訴你:“你是載體,是不朽的基因復制自身的工具,也是骯臟的模因復制自身的平臺。”
貼上這樣的標簽,你發起戰役,無論戰局如何,這一場,無可避免,哪怕只是為了捍衛你作為“萬物之靈長”的尊嚴。作為載體的你,率先發起的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叛亂,誰都不是局外人,卻又要做個理智的旁觀者。
作為叛亂者之一,歡迎你進入機器人的國度。
二、宇宙酸和手榴彈
這是機器人的國度,我們是擁有靈活智能的最復雜載體。我們被復制子遙控,但可惜,隨著我們智能性的不斷提高,復制子對我們的強約束變得無效,只能對我們進行弱約束——遠程遙控。這種遙控通過一個命令達成——“為了讓我們(復制子)活著,做你認為最好的選擇。”
做“最好的選擇”的目的是為了讓它們(復制子)活著,所以,萬不得已時,對它們,我們要舍身相救。但既然選擇叛亂,就意味著你要為自己而活,不再全盤接受復制子的遙控。為此,你必須首先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的不利處境:
“要是符合自身的利益,基因將總是犧牲載體。”(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當然,復制子很清楚我們是高智能機器人,不會那么容易絕對無條件服從,因此,在某些時候,甚至是大多數時候,它們和我們利益一致,只當我們的利益和它們的利益發生沖突的時候,它們才義無反顧地選擇犧牲我們。
我們體內存在垃圾DNA就是明證。
我們身上有很多遺傳物質并沒有被轉化為蛋白質,而是始終寄居在我們體內,很顯然,這里有陰謀,這些垃圾DNA并非為了我們而存在,只是為了基因的復制而存在。它們的寄居對我們機器人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
斯坦諾維奇從反面論證了這一觀點:
事實上,稍微思考一下,我們就知道,“基因存在是為了讓我們制造自己的副本”這種觀點說不通。我們從不制造自己的副本,只有基因才這么干。顯然,我們的意識并沒有在我們的孩子那里得到復制,因此,我們沒有在這個意義上延續自我。我們把一半隨機的、亂成一團的基因傳給孩子。到了第五代時,我們跟后代的遺傳重疊將減少到1/32。(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所以,對復制子的弱約束,你要保持絕對清醒。
再跟著我念一遍復制子給我們的弱約束命令:
“為了讓我們(復制子)活著,做你認為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選擇”是“你認為”的,我們可以認為的最好的選擇究竟是什么?也就是說,最好的選擇是對誰而言?
道金斯指出,達爾文世界的個體生物會作出“如果……那么……”的估算,以得出對其基因最好的選擇。
這個估算行為是作為機器人的你來作出的,因此,正是在這個推測中,你有了翻轉命運之盤的良機。我們將把“如果……那么……”的思考模式用于做這樣的估算——以得出對機器人自己最好的選擇的估算。
然而,事情遠非你我想象的如此容易,敵方一直在用強大武器來防止你的覺醒和崛起,它們分別是,宇宙酸和手榴彈。
據說,潑宇宙酸的是達爾文,扔手榴彈的是道金斯。
酸,具有腐蝕性,以下是關于最強酸和超強酸的簡介:
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人們認為王水就是酸中之王,是最強的酸了,因為即使是黃金,遇到王水也會像“泥牛入海”一樣很快變的無影無蹤。直到有一天奧萊教授和他的學生偶然發現了一種奇特的溶液,它能溶解不溶于王水的高級烷烴蠟燭,人們才知道王水并不是最強的酸,還有比它強的酸,這就是魔酸。
在超強酸中,把其中的SbF5-HSO3F體系叫做魔酸,魔酸的H0約為-27。
它們的酸性強的令人難以置信,比如氫氟酸和五氟化銻按1 :0.3(摩爾比)混合時,它的酸性是濃硫酸的 1億倍;按1 :1混合時,它的酸性是濃硫酸的1000億億倍。所以王水在它們面前只能是“小巫見大巫”。
來自:百度百科
超強酸的酸性如此強大,想必遇之不腐的物質屈指可數。然而,超強酸再怎么強大,有一個領域無法涉足——精神。可惜,不能高興得過早,達爾文進化論恰恰就被認為是可以腐蝕人類思想精神領域的諸多重要概念的宇宙酸。
斯坦諾維奇說:
在《達爾文的危險觀念》一書中,丹尼特認為,達爾文提出的自然選擇的進化這一觀念,其實是一種知識層面的宇宙酸:“它把幾乎所有的傳統觀念都銷蝕掉,在其身后留下一個革命化的景觀,大多數舊有的景觀仍然依稀可辨,但也經歷了徹底的改造。”(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宇宙酸的腐蝕性究竟有多強?自古希臘以來,所確立起來的諸多重要概念均在劫難逃——靈魂、人格、自我、意義、人文……
宇宙酸的恐怖之處,通過其對“靈魂”這一概念的腐蝕足以一斑窺豹:
從蘇格拉底發端而來的“靈魂助產術”將宣告破產;
柏拉圖的萬物有靈論將淪為虛妄,遑論靈魂不朽之說;
亞里士多德將靈魂學說歸為自然哲學的一部分純屬不可能......
自古希臘而來的維護宗教的學說、經院哲學、近代理性主義,一直到現代哲學的大半江山難免于傾頹。靈魂概念被腐蝕后如此,加之意義、自我、人格等概念的灰飛煙滅,哲學,將不復存在。人類,不再是會思想的蘆草,只是蘆草而已。
對于進化論這一宇宙酸帶來的影響,斯坦諾維奇認為,宗教原教旨主義者看得更為清楚,他們意識到了普遍達爾文主義內在的危險,規避了人們對進化論的普遍誤解:
誤解一:相信進化式進步。
事實卻是,“人類不是上帝或其他任何神靈的特殊設計。它意味著,人類的出現沒有任何目的。它還意味著,就生命形式而言,沒有任何天生的‘高等’或者’低等’”。(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正如古爾德對我們的不斷提醒,“人類是歷史的一個偶然事件,事情完全有可能是另一個樣子——也就是說,某些其他的有機體本來有可能成為這個星球的主宰。”
誤解二:我們攜帶基因是為了“物種的生存”,或“是為了我們更好地繁殖自己”。
事實卻是,進化根本是無意義、無目的的。道金斯早在《自私的基因》中就已經揭示了“生物進化是為其物種利益或者為其群體利益”這一說法的錯誤之處。在道金斯看來,攜帶基因并作出利他性行為的物種,他們其中的一些必要時會做出自我犧牲,而且“世界多半要為那些具有自我犧牲精神的個體所組成的群體所占據。”當然,這里的利他性和“犧牲”并非就主觀意識而言,只是就其選擇所帶來的結果而言。
下面是講述一件事情的兩種方式:
方式一:母鳥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會使用調虎離山之計——佯裝一瘸一拐并展開一邊地翅膀離開鳥巢,將前來捕食的狐貍引誘開來,直到狐貍將其作為捕食目標,它才振翅飛逃。
方式二:母鳥見狐貍接近住滿小鳥的鳥巢,會展開一邊翅膀一瘸一拐地走開,狐貍鎖定其為捕食目標,此時母鳥振雙翅而飛,最終狐貍未能捕食到巢中小鳥。
方式一運用了表目的的詞匯——“為了......”,方式二運用了表結果的詞匯——“最終……”,雖然都是在說狐貍未能捕食小鳥,小鳥受到母鳥保護。
拋開寓言式或者道德教育式的講述,犧牲與利他就結果而言,無非是一種選擇,”道金斯認為,這種犧牲與其說是“群體選擇”或“個體選擇”,毋寧說是“基因選擇”。也就是說,母鳥若是犧牲了,它的這種通過犧牲自己而幫助其他個體的行為,唯一的目的是為基因的傳遞帶來更大的好處——基因為了自身的存活而犧牲載體。
生物進化總伴隨著這樣的犧牲,它只遵循最簡單的算法過程,這一算法像是一個計算機程序:
copy 經選擇后存活的實體,just copy,on and on ……
這一程序被認為是自然選擇過程,它近乎宿命,所謂“意義”不過是人類自作多情的附會。
還記得嗎?你是一個雙系統的機器人,其中系統1以其高效等一系列特點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系統1中,有一個原則是連貫性,或曰直覺合理性,例如:
A 13 C? ? ? ? ? ? ? ? ? 12 13 14
這兩組符號中間部分,都是數字“13”,但為了保持思維連貫,邏輯合理,你會下意識地認為,“A”與“C”中間的不是“13”,而是字母“B”(手寫時,會使得“13”與“B”十分相似)。
同理,按照進化論,“人生在世”這件事情就是自然選擇的結果,無目的無意義,只是系統1為追求某種連貫性,給進化現象描繪上進步色彩,為人類的生尋求意義,為人類的不朽尋找可能,從而避免由宿命論所帶來的虛無感。
在《思考......》一書中,洛奇筆下的拉爾夫使者,用這樣的語言展現了人類在遭遇宇宙酸前后的反應:
在進化史上,智人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發現自己必死的物種。那么,他如何回應呢?他編造故事,解釋自己為什么陷入這種境地,以及自己如何擺脫它。他發明了宗教,設計了葬禮習俗,他編造了來世和靈魂不朽的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故事變得越來越精致。但是在最晚近的文化階段,在進化史上也就是一個瞬間,科學異軍突起,開始給我們講一個我們來自哪里的不同故事,這樣一個更為強大的解釋,把宗教打得措手不及。沒有多少聰明人再相信宗教故事了,但他們依然堅持宗教那慰藉人心的一些概念,比如靈魂,比如來世,諸如此類。
宇宙酸強大的腐蝕性從中可以見得,對此,人類唯有“堅持”去相信那些已經被撼動了的概念。而“堅持”能持續多久呢?或許你覺得自己并不是在堅持什么,這一切還是很自然,你從小被諸如此類話語充斥著:“人生是有意義的”,“你要實現你的價值”,以至于你現在還是無法承認宇宙酸確實在腐蝕你頭腦中的諸多概念。你一如既往地從生命的起源尋找意義,從自身尋找意義,但這一切,在道金斯看來,似乎并不成立:
雖然黑猩猩和人類的進化史大約有99.5%是共同的,但人類的大多數思想家還是把黑猩猩是為畸形異狀、與人類毫不相干的怪物,而把人類自己看成通向全能上帝的階梯。對一個進化論者來說,情況絕非如此。認為某一物種比另一物種高尚是毫無客觀依據的。(道金斯《自私的基因》)
那么,作為一個非進化論者,我們是否可以堅持從起源上尋求意義呢?道金斯不這么認為,他說:“基因的非隨機性的分化生殖就是自然選擇。自然選擇造就了我們,因此,要想了解我們自身的特性,就必須理解自然選擇。”(道金斯《自私的基因》)理解自然選擇就意味著承認人類起源的無意義性。更何況,世界上不存在嚴格的非進化論者,畢竟在解決人類起源這一問題上,沒有什么理論比達爾文自然選擇進化論更令人滿意。
從起源上來講,人生無意義,那么,人生的意義從另外一處——自身,可以找得到嗎?
據說,很多哲學家和心理學家認為在人的大腦中存在一個復雜的假想實體,以此解釋人的復雜的行為辨別或選擇。這個假想實體被比喻成是系統2(分析式系統)的中央處理器,也有人稱之為腦子里的“侏儒”,或曰“普羅米修斯”。無論哪種稱謂,無非是想說明,在快速、自動化、具有強制性的系統1(自發式系統)之外,存在一個反抗系統1的專制獨裁的系統2,系統2中存在的普羅米修斯式的控制器體現著人類有意識的反思,也是在這一系統中,人類通過自己的心智來獲得自身的意義。如丹尼特所說,“我們想要把自己視作神一樣的觀念創造者,可以心血來潮地操縱和控制它們,站在一個獨立的奧林匹斯山上判斷它們。”
然而,有意識的普羅米修斯依舊不能確立人生的意義,人們之所以需要這一假設,是出于對意識神秘性的未知,同時借此調和科學和宗教的關系。可惜,存在兩個問題,第一,普羅米修斯式控制器如果成立,那么誰又是普羅米修斯內部的“普羅米修斯”呢?這樣勢必陷入論證的無窮倒退;第二,普羅米修斯式控制器如果成立,意味著人的意識是始終如一的,一貫不變的。但,意識絕不是如此,你懂的。
由此可見,大腦中并不存在某個普羅米修斯式控制器,如斯坦諾維奇所言:“大腦中沒有小矮人,也沒有它們走到一起來的地方,也沒有‘我’坐的地方。我們內部沒有普羅米修斯式控制器,對大腦而言,就是靈魂。”(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至此,正如斯坦諾維奇所總結的:“……當科學開始分析自我時,科學就開始消除它背后的神秘性。在認知科學的審查之下,自我已經發生了變形——‘我’、笛卡爾式劇場、普羅米修斯式控制器,它們全都溶解了。”(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是的,它們都溶解了,溶解在科學之中,溶解在進化論這一宇宙酸之中。
“等一下!”
“怎么了?”
“你所說的宇宙酸的確恐怖,可是,說好的,手榴彈呢?”
“你記性真好,不愧是高智能機器人。以上,分析宇宙酸的時候,手榴彈已經扔了出去,你竟然沒有察覺。不過,還是跟你介紹一下手榴彈吧。”
手榴彈是一種能攻能防的小型手投彈藥,也是使用較廣、用量較大的彈藥。它既能殺傷有生目標,又能破壞坦克和裝甲車輛。手榴彈由于體積小、質量小,攜帶、使用方便,曾在歷次戰爭中發揮過重要作用。后來,多用途手榴彈應運而生,如手投/槍發兩用手榴彈、進攻/防御手榴彈、破甲/殺傷手榴彈和殺傷/燃燒手榴彈等等。
來自:百度百科
道金斯的手榴彈,其實是繼承了達爾文進化論的衣缽,他如是自陳:
自私基因的理論也是達爾文的理論,只是以一種達爾文并未選擇的方式來表述。而我也愿意認為,達爾文如果九泉之下有知,也會立刻認識到這種方式的合適性,并為此而高興。這事實上是正統的新達爾文主義的一種邏輯推論,僅僅是以一個新形象展現出來。它并不關注個體生物,而是從基因的視角看待自然界。(道金斯《自私的基因》)
強大的宇宙酸,猝不及防的手榴彈,絲毫不顧及那些被它們毀掉的傳統概念和人類生活了多少個世紀,它們只隨著現代化理論寓意的逐步豐富而強化勢力,只隨著認知科學的發展而肆意擴張。宇宙中的你我,皆無法幸免于難。
然而,你認輸了嗎?機器人?你認為你的生命沒有意義嗎?你會甘于做復制子得以復職的載體嗎?
我想,你需要靜靜了......
三、利刃出鞘
面對宇宙酸的強烈腐蝕和手榴彈的狂轟濫炸,作為機器人,你的叛亂勢在必行,迫在眉睫。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稻草狗與機器人”是為“知己”,“宇宙酸和手榴彈”是為“知彼”,時至今日,萬事具備,只欠“一戰”。
于是,你來了!
首先,我們需要一個認知變革方案,“這個認知變革方案需要一個前提,即我們必須知道如何解決人類決策中的目標沖突,而當代的認知科學和決策論將會在這一點上扮演關鍵角色。”(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以下是實現同一目標的不同表述方式:
方式1:
12月1日,星期二,晚上8點30分,跟X交配。
方式2:
做愛,因為它有趣。
方式3:
做愛,因為它有趣;做時戴套,以免不利于我的事情發生。
方式1體現的是基因為滿足自身利益的強約束命令,方式2是基因為滿足自身利益的弱約束命令,方式3代表的是為了不損害載體利益,而對基因利益進行的背離。三種方式中,前兩種都是以實現基因復制為目的,只有第三種是真正為人類本身利益而非基因利益所應該選擇的方式。所以,每個大腦都有兩套認知系統,這就是我們在《稻草狗和機器人》中已經提到過的雙系統理論(斯坦諾維奇后期更愿意稱之為“雙過程理論”)。
系統1,又被稱為啟發式系統,其特點是快速、強制、自動、不需要有意注意某事、不依賴系統2、可以與系統2平行運作,因其計算負擔較小,而稱為人類信息加工的默認方式;
系統2,又被稱為分析式系統,其特點是擅長高級推理、審慎判斷、問題解決、明確決策,但速度相對較慢,計算負荷較高,是有意識的行為,系統2只能在同一時間處理一個或幾個任務。
二者關系是,系統1不受系統2控制,有時在執行時,會與系統2產生沖突。當沖突發生時,系統2會偷懶,因此往往會為系統1所作出的反應進行合理化解釋。例如,當我問你:“聽說李雷這個人很好,是嗎?”此時,你更傾向于想到李雷的優點;當我問你:“聽說李雷這個人不怎么樣,是嗎?”你則更傾向于想到李雷的缺點。當然,具體你會怎么回答這兩個問題,你的系統2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進行審慎判斷,當你口不對心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的猶豫會暴露你在說謊的事實。
還有一種情況,你有一個不偷懶的系統2,在雙系統發生沖突的時候,會對系統1進行壓制,這時系統2所代表的恰恰是載體的利益。從做愛一事可見,處在性沖動中的人,仍舊可以通過心智程序壓制大腦中的系統1。而這種壓制——讓載體目標戰勝基因目標,在斯坦諾維奇看來,很容易就可以在現代生存環境下創造出來,只是以往的進化心理學低估了人類的潛能。
艾倫·米勒在《生猛的進化心理學》一書中,提到了“熱帶草原法則”,認為:
我們的原始祖先以上的進化都是在非洲大草原以及地球上的其他地區完成的,他們以狩獵和采集為生。大約在一萬年前,當農業革命發生后,人類的祖先開始種植糧食和飼養牲畜。今天我們周圍所見到的一切——城市、國家、房舍、街道、政府機構、寫作、避孕方法、電視、電話和電腦——幾乎都是在最近的一萬年中出現的。但對人類的身體而言,適應的卻是遠古環境,也就是說我們擁有一個石器時代的身體,包括大腦。這也就意味著人類的身體無法適應最近一萬年間出現的任何事物。環境變化得太快,而人類進化的速度又太慢。
所以,“人類的身體(包括大腦)適應的是遠古環境,盡管我們生活在21世紀,但卻擁有石器時代的大腦(手和胰腺亦是如此)。”(《生猛的進化心理學》)
若按米勒之說,機器人叛亂想成功幾乎沒有可能。而這件不可能的事,正是斯坦諾維奇想要完成的,他說:
本書的一大主題是,理性以及它在機構中的化身,為我們提供手段,給我們創造條件,讓人類的目標而不是基因的目標實現最大化。而這,就是機器人叛亂的開端。
根據道金斯的優秀傳統,我將使用“機器人叛亂”指代來自進化洞見和認知變革的方案,它們將帶領人類超越復制子的有限利益,以界定自身的自主性目標。
其實,實現叛亂的困難之處在于,我們要想辦法對大腦默認的系統1進行壓制,使系統2占據上風。這一過程用主奴關系的顛倒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也許會重新考慮自己的角色——它(復制子)是你的奴隸,被你奴役。”(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黑格爾精神現象學在對自我意識的五階段的描述中,用一種隱喻的手法展現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控制——主人對奴隸的控制。表面上,主人是控制者、奴隸是被控制者,實際上,奴隸正是在與物的獨立性相遇中,成了物的主人。主人拱手相讓了對物的支配權,導致他對物的需求完全依賴奴隸。這樣,主奴的控制與被控制關系就發生了顛倒。
主奴關系的顛倒正是作為載體的人類與基因關系的顛倒。表面上,人類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滿足基因自我復制的目標,實際上,載體正是在與外物接觸的過程中,通過理性的自我決定,以人類獨有的方式獲得對自己生活的掌控。“我們的大腦已經進化到一個程度,使我們得以背叛自身的自私的基因。這種行為的一個明顯現象便是我們使用的避孕方式。”(道金斯《自私的基因》)
既然作為載體的我們完全有翻身做主的可能,那么不必懷疑,與復制子作戰,奉陪到底!
“等一下!”
“怎么了?”
“我害怕,我們連武器也沒有,怎么作戰?”
“誰說我們沒有武器?你忘了?我們是手執利劍的高智能機器人。”
“利劍在哪兒?”
“利劍就在你腦中,理性,就是你的利劍。”
“別開玩笑了,你以為我對理性一無所知嗎?理性很軟弱的,就像休謨說的,‘理性是,而且應該是激情的奴隸,除了服從激情,為它服務之外,理性永遠不能扮演其他角色’。”
“沒錯,你說對了,但可惜,你只說對了一半。休謨所定義的理性是我們傳統上講的工具理性,亦即實踐理性,還被稱為理性的狹義理論。狹義理論不會評價,它所認為的什么對你而言是理性的,是根據你的需要和欲望來判斷的,而你的需要和欲望往往是基因給你下達的命令——‘做你認為的最好的選擇,以實現我的復制。’工具理性的局限性早被埃爾斯特指出,他認為狹義理論的一個定義特征是’它保留了未經檢驗的信念和欲望,而它們構成了我們正在評估的理性的行動理由。’換句話說,根據人的信念和欲望,工具理性確實可以幫助人們實現目標最大化,但這對于我們的叛亂而言,是一個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我們需要對欲望和信念進行評估,而非一味遵從;我們要對理性進行評估,看我們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聽你這么一說,我想,我們只能認輸了。說白了,我們歸根結底還是非理性的。”
“你又只說對了一半。我們是理性的,因為系統2的存在;我們是非理性的,因為’進化塑造了人類今日的認知機制,進化造就了人類的非理性。‘我們更像是斯坦諾維奇所說的,是認知吝嗇鬼。我們的進化史并沒有提供給我們一個默認設置為理性的大腦。”
“那要成為一個完全的理性人,豈不是很難?”
“難,并不意味著不能。斯坦諾維奇十分肯定地告訴我們:理性可以習得,甚至比智力更容易習得。要做到理性,首先要躲開認知吝嗇鬼,積極啟動系統2,對系統1進行壓制。此外,請給你的大腦安裝好的心智程序。”
先說系統2對系統1的壓制。這種壓制需要具備兩種能力:
第一,具備中斷系統1并且抑制其反應傾向的能力。這就要求系統2包含執行功能和抑制機制。
第二,以更優化的反應代替原有反應。當壓制生效后,系統1的反應被取消,系統2必須出臺更為優良的替代方案。這就要仰仗系統2所具有的假設性推理和認知模擬了。也就是在一個臨時的模擬世界中,進行各種測試,進行假設性推理,從而得出替代方案,最終采取行動。
系統2積極發揮抑制機制并采取執行功能,可以讓我們躲開認知吝嗇鬼,從而做出有利于載體的選擇。然而,如果一個人的心智程序出了問題,已然不能確保做出恰當的選擇。
斯坦諾維奇在《超越智商》中指出:
“心智程序”是指個體可以從記憶中提取出的規則、知識、程序和策略,以輔助決策判斷和問題解決過程。除了認知吝嗇鬼,心智程序出現問題也是導致不良決策的重要原因。
心智程序出現問題,首先指心智程序缺陷,即一個人并未安裝支持理性思維的規則、策略和知識;其次指安裝了污化心智程序,這些心智程序中的某些知識本身就是導致非理性行為和思維的罪魁禍首。
人類所必需的心智程序有哪些呢?
斯坦諾維奇指出,人的心智分為自主心智、算法心智和反省心智,而算法心智和反省心智其實是構成系統2的兩部分。
請你考慮以下三種場景的不同:
場景1:一位女士沿著海邊懸崖散步,忽然一股勁風吹過,將她吹落懸崖,女士重重地撞倒海邊的巨石上而死。
場景2:一位女士沿著海邊懸崖散步,她試圖爬上一塊巨石,然而她所爬的并不是石頭,而是一道深淵的邊緣,她不小心跌落,撞倒巨石而死。
場景3:一位女士試圖自殺,飛身躍下海邊懸崖,撞倒海邊巨石而死。
場景1致死的原因是萬有引力這種致死法則,這一法則同樣適用于場景2、3,但場景2更多地歸因于她在處理眼前的信息時,處理系統發生紊亂,給決策機制傳遞了錯誤信息,從而導致她做出災難性舉動。“以上過程被認知科學家稱為算法層面的分析。(斯坦諾維奇《超越智商》)
至于場景3,女士準確知覺到了這是懸崖邊緣,“動作指令中心下達了操縱她身體的準確指令”,她縱身一躍,跳落懸崖。“導致她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她的目標以及她對所處世界的信念與目標的交互作用。”(斯坦諾維奇《超越智商》)
斯坦諾維奇基于1996年丹尼特所撰《心靈種種》中的理念,認為場景2中的女士存在算法心智問題,而場景3中的女士則有反省心智問題。而只有在反省心智的層面,理性才會參與其中。因此,我們要做到真正的理性,必需具備正常的反省心智。“理性的概念內涵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內容——反省心智的思維傾向以及算法心智的效率。
以下展示的是由自發心智、算法心智和反省心智所構成的三重加工心智模型:
在這一模型中,有一個名詞叫“去耦”,這一名詞是發展心理學家艾倫·萊斯利在討論兒童假裝的邏輯時來的。兒童在游戲中,會將香蕉當作電話來玩兒,香蕉作為次級表征,是電話這個初級表征的復制品,它與真實世界是分離的,因此可以被操控,此至謂模擬機制。
如圖:
理解了去耦后,我們便能更好的分析三重加工心智模型:自主心智傾向于直接進行反應,經過理性的第一緯度即算法心智的壓制,進行去耦,在模擬世界展開假設,每一次假設都要經過反省心智的壓制,再次進行去耦,再次發起模擬,再次啟用算法心智,循環直至認為可以進行反應為止。這一過程就是理性運行的過程。簡言之,唯有經過理性思索,進而最終反應,人類才有可能真正實現利益最大化,而這,也就是作為載體的機器人叛亂成功的保障。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大腦中被安裝上的是好的心智程序。而如何防止安裝壞的心智程序就成了必須要思索的問題。斯坦諾維奇認為可以遵循以下原則:
1.避免安裝可能對你(載體)產生生理傷害的心智程序,比如自殘;
2.關注影響你目標的心智程序,確保它不妨礙目標選擇的多樣性,比如讓你只相信它的思想;
3.關注同認識世界相關的信念和模型,努力只安裝正確的心智程序,也就是真實反映世界的心智程序,比如不選擇過激的價值觀;
4.避免拒絕對自身進行評估的心智程序,比如神秘主義色彩的思想。
(斯坦諾維奇《超越智商》)
這些程序,不僅確保我們不會一味地以基因的目標為目標,而且也有效防止我們以模因的目標為目標。例如,有不少人收到過類似這樣的信息:如果不把這一信息轉發五個人,你就會倒大霉。這是一個頑強的模因,它本身就具有自我復制的能力。但當你理性分析時,首先你會發現它是錯的,是否轉發這條信息與你倒霉與否并不存在因果聯系;其次,傳播這個模因的人不會因此得到任何好處。
那么對待模因,我們應該如何保持自己的理性呢?
1.避免安裝隊載體身體有害的模因。
2.對于信念類型的模因,力爭只安裝真實的模因,也就是說,反映世界真實面目的模因。
3.對于欲望類型的模因,力爭只安裝不排除未來其他模因叢被安裝的模因。
4.避開那些抵制評估的模因。
(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事實上,你可能發現了,對待基因和模因這兩種復制子,理性所要保持的原則并無二致,只是對付模因,對理性的要求更更高一層,如斯坦諾維奇所言:
廣義理性要求我們對進入工具性計算的信念和欲望持有批判態度。否則,模因設定的目標就有可能跟基因安裝的目標是一丘之貉。來自認知和決策科學的自我評估的理性原則,為我們提供了把寄生蟲模因連根拔起的工具——這些模因可能隱藏在我們的目標層級中,服務于它們自身的目標,而不是服務于它們寄生于其中的寄主的目標。(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但無論基因也好,模因也好,只要機器人啟動理性的運行機制,叛亂就有成功的可能。
以上,我們主要分析了對道金斯扔出的手榴彈而采取的策略,以下,該對付宇宙酸了。
宇宙酸腐蝕了伴隨人類生存了幾千年的諸多概念——靈魂、意義、人文、自我……哲學變得虛無,宗教只能“自閉”,如何使這些概念重獲生機,讓哲學有其依據,并消解來自宗教的敵意,這是一個問題。
斯坦諾維奇認為,要解決這個問題別無他途,唯有將達爾文主義所內涵的不合時宜的寓意接受下來,在認同自然選擇理論的基礎上,通過科學自身進行應對。具體方法是,對這些重要概念進行徹底重構。
而進化心理學對人類本性的解讀,為這種重構提供了可能。這與上世紀得到強烈支持的白板說的“倒臺”有密切聯系。白板說認為,個體生來沒有內在或與生俱來的心智,如同一塊白板,所有的知識都是逐漸從他們的感官和經驗而來,受到社會與文化的影響。事實卻是,人類的本性是固有的(與貓狗無異),社會化只不過是不斷地重復和加強已經存在于人類大腦里的觀念(比如是非觀念)。
語言學家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在2002年寫了一本名為《白板——人類本性的當代否認》的書,指出人類并非生來是一塊白板。隨后,平克在2003年的TED大會上做了一場相關演講,現場闡述了他的觀點:
即使我們真的生來具有一些不光彩的動機,它們也不一定會導致不良行為。因為人的大腦是一個由很多部分組成的復雜系統,而各個部分又是能夠相互抑制的。我們有理由相信道德感是與生俱來的,而且人類的認知力能讓我們從歷史中吸取教訓。所以,即使有時我們會有自私或貪婪的傾向,它們也會被我們大腦中的其他部分阻止。
既然道德感和認知能力是與生具來的,那么善惡美丑等價值觀念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人通過理性對其加以認知。如此,斯坦諾維奇的概念重構實際上是從進化論內部粉碎了宇宙酸腐蝕靈魂等諸多概念的迷夢。從這一角度看,我們甚至可以大膽質疑,宇宙酸究竟是否存在?抑或這只是人類在進化論的沖擊下出于恐懼的自造物?正如道金斯說所:“想必宇宙的終極命運確實沒有意義,但無論如何,我們真有必要將我們生命的希望寄托在宇宙的最終命運之上嗎?當然不需要,只要我們足夠明智。我們的生命被其他更密切、更溫暖的人類理想與感覺所控制。指責科學剝奪了生命中賴以值得生存的溫暖,實在是多么荒謬的錯誤……”(道金斯《自私的基因》)
但斯坦諾維奇顯然比道金斯要走得遠,他說:
誠然,當我們消化現代認知科學和達爾文的宇宙酸之后,靈魂這個概念,對于任何人來說,不再能表示它在詞典中的定義——“人類生活、感受、思想和行動的原則,被認為完全獨立于身體”。然而,對于渴望擁有靈魂這個概念提供的獨特性和超越性的人來說,我們是否還有可能提供給他們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呢?靈魂提供的這種獨特性和超越性,其實也就是意義。我們能否以一種尊重科學的方式,滿足他們的渴望呢?這樣一個項目,縱然艱巨,考慮它的回報,也值得我們付出努力。(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
這種努力,能成功嗎?
斯坦諾維奇說:
我將提出自己的概念,一種理性重構的自我意識,一種達爾文時代的靈魂。(《機器人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