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于我而言,一直是一個陌生的詞語。我相信凡是經(jīng)過高考的折磨的人,對寫作都多少存在距離感甚至是恐懼感的。這是因為我們從小所認為的寫作只是寫作文。而寫作文,并不是寫作。寫作的基礎(chǔ)是真實,即使是虛構(gòu),也是基于現(xiàn)實進行的藝術(shù)的加工,是有感而發(fā)的,是噴薄而出的,是流淌在筆端的。而寫作文時,你需要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按照主題要求和字數(shù)要求寫出“八股文”。之所以說是八股文,是因為在教寫作文時老師會講很多的套路,所謂的“鳳頭、豬肚、豹尾”等,學(xué)生需要按照這種套路才能寫出高分作文。當然我并不是說這種結(jié)構(gòu)不好,而是這種強制的硬性要求,會嚴重的限制學(xué)生的想象力。而且,話題作文本身就是一個悖論。任何人對某個話題的理解不同,一千個讀者還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呢,更何況對于某個話題。不同的學(xué)生對某個話題的理解自然是不同的,那為何還有離題這一說法呢?記得高中寫作文時最頭疼的就是理解話題,然后定題目。老師總是說好的題目是好的作文的基礎(chǔ),可是我總擬不出好的題目。現(xiàn)在翻看以前上學(xué)寫的東西都非常的搞笑,甚至詭異,題目也是偏于“標題黨”,內(nèi)容也是空泛至極,一句話能說清楚的,非得拐彎抹角,故弄玄虛,將要表達的意思弄得讓人摸不著頭腦,總以為這樣才是好的作文。其實以我之見,寫作無非就是將自己所見所聞所感輔以想象力的加工,用人們喜聞樂見的方式表達出來而已,如果非得講究套路,或者將一句話分成好幾句話來說,就未免落入“八股文”之列。
是的,寫作是需要想象力的。而想象的基礎(chǔ)是放松,是精神的自然松弛,是情緒的自我渲染。而一旦想象力被關(guān)進牢籠,就只能寫出“我胸前的紅領(lǐng)巾閃閃發(fā)光”和“老師是一根蠟燭,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這樣的無用的廢話。我曾經(jīng)感慨過,一國的語文教育是一國的教育的良心。因為語文不像其它理科科目,語文教育是無法偷懶的,沒有技巧的。沒有大量的閱讀和真誠的引導(dǎo),很難寫出有意義的文字。凡是從小就講究偷懶的、討好的語文教育,必是教各種寫作技巧的。因為這樣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寫出符合要求的文章。可是,這也教會了孩子撒謊。我們成人之后撒謊是不臉紅的,因為我們從小就被教育了撒謊。誠實成了一種只需要掛在嘴上的美德,甚至都不敢寫在紙上。經(jīng)常有人批評現(xiàn)在的文風(fēng)虛夸,可是問題的根源卻沒有找準,而只把矛頭指向道德之類的空洞的存在。造成現(xiàn)在的虛夸的文風(fēng)的根源,我認為,是從小學(xué)就開始的造假作文。明明沒有撿到錢,非得寫撿到了一分錢,而且還交給了警察叔叔;明明沒有扶老奶奶過馬路,而且父母也教育不要扶老奶奶過馬路,非得寫扶老奶奶過馬路;明明晚上是跟父母一塊大吃大喝了,非得寫今天跟父母吃了憶苦思甜飯,領(lǐng)悟到了當年紅軍長征的不容易;明明喜歡看動漫,喜歡二次元,非得寫喜歡看新聞聯(lián)播....這樣的例子可以從早上說到晚上,因為當年我就是這么干的,這樣造假的。我從小就寫了無數(shù)的假作文,總以為“擰巴”的文字比平推直敘的好,以為“人面桃花別樣紅”比“門口的十里桃花爭相綻放”來的更文縐縐,更容易得到別人的青睞。其實,這是病,得治。
以下面的文字為例:
總有人帶著悲傷義無反顧的投進一望無盡的茫茫的黑暗中,從此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們的笑顏。只有月亮,承載著千年的秘密,依舊殘酷皎潔的轉(zhuǎn)動,灑下亙古不變的月光,讓人心碎,讓人心醉。我愛這冰冷的深沉的月亮,它是神明的肢體,它知曉所有人的愿望和不能說出口的黑色隱秘。
哥們,你想說什么啊?你這一會心碎,一會心醉的,一會又是黑色的隱秘,你到底想表達什么呢?讓人摸不著頭腦。
那么,怎么治呢?現(xiàn)在我們來談?wù)勌岣邔懽髂芰@事。寫作的能力除了大家都具備的表達情感的能力和加工能力之外,還需要有原始材料的輸入。如何輸入原始材料呢?一是經(jīng)歷,二是閱讀。先說經(jīng)歷這事。如果某件事對你有所觸動,你在寫作時是不用費勁的尋找詞匯的,只需要將那種激烈的情感表達出來就好,在表達的過程中你會感覺文字是自然的流動出來的,而不是硬著頭皮寫出來的。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在閱讀你寫的文字時是會感觸到你的情緒的,而如果你寫的并不感人,那么很可能是這件事并沒有給你很深的觸動。舉例而言,我小的時候因為頑皮,曾和幾個玩伴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往別人家?guī)锶颖夼冢m然這這事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二十年,可是當時那種惡作劇的情景還是歷歷在目的,那種做完壞事之后又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至今都無法忘記,尤其是在聽到有人在廁所大罵時,我們幾個撒腿就跑,各自躲到柴火堆里,等到安靜了之后又探頭探腦的出來。如果當時敢將這種情緒寫出來,未嘗不是一篇好的文章呢。
豐富、有趣、不同尋常的經(jīng)歷是創(chuàng)作的基礎(chǔ),然而光有這些基礎(chǔ)還不行,還需要有敏銳的感知力,如何提高感知力呢?閱讀。閱讀時你會發(fā)現(xiàn)好的文章總是可以將我們感覺很稀松平常的事用最合適的文字表達出來,而又大呼過癮。優(yōu)秀的作家的感官系統(tǒng)都是打通的。可以巧妙的用聽覺描寫味覺,用嗅覺描寫觸覺。幾年前拜讀錢老的《圍城》,為其中精彩心理描寫的文字深深折服。錢老總是可以將人物的心理歷程外化,用大段的文字渲染氛圍,仿佛心理是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外物,讀來無不身臨其境。數(shù)日前讀過一篇文章稱錢鐘書為民國第一毒舌,我是深信不疑的。“那女人對他一笑,滿嘴鮮紅的牙根肉,塊壘不平像俠客的胸襟,上面疏疏的綴幾粒嬌羞不肯露出頭的黃牙齒”“對于丑人,細看是一種殘忍”類似這樣的文字在《圍城》這樣的小說里層出不窮。讀過幾篇名家的經(jīng)典著作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優(yōu)秀的作家都是有著極其敏銳的觀察力的,他們可以將我們平時忽視的細節(jié),包括人物的一舉一動,事發(fā)時的周圍的細枝末節(jié),甚至是呼吸心跳似乎都能入他們的法眼。他們感知微風(fēng)拂面的細膩和大雨磅礴的氣勢,感知善良和狡黠,感知貧窮與富貴。他們可以寫出“排出九文大錢”(孔乙己),可以寫出“李先生臉上少了那副眼鏡,兩只大白眼鏡像剝掉殼的煮熟的雞蛋”(錢鐘書)。多讀這樣的文章我們會被作者敏銳的觀察力以及獨到的觀點所感染,并潛移默化的去模仿,也才會寫出有血有肉的文字來。
寫作并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難,是人類傾訴的欲望的體現(xiàn)。我們經(jīng)常看到有些書的序言里將作者的寫作歷程描述的驚心動魄,好像不是牛人,沒有干過驚天動地的事就沒有資格寫作似得。這往往是夸大其辭的。我們每個人的寫作目的是不同的。那些靠寫作為生的人,當然需要用婉轉(zhuǎn)曲折的故事、華麗流暢的文字、精心設(shè)計的結(jié)構(gòu)來吸引讀者。可是,如果我們不想靠寫作為生呢?我們?nèi)绻幌雽⒆约旱男睦砺烦逃涗浵聛恚瑢⒆约旱乃兴肴鐚嵉谋4嫦聛恚筒槐刈非笕A麗,只需要真實就好,不需要邯鄲學(xué)步似的模仿誰。其實,現(xiàn)在想想,十多年的學(xué)生生涯簡直是浪費了的,許多的情感沒有得到良好的表達,沒有得到真實的記錄,而只把時光花在了寫八股文上,所寫的文字也都是毫無生機的虛假的文字,實在是可恥的。對于我的孩子而言,我會對她的文字把關(guān),只要求真實,要求言之有據(jù)就好,杜絕空洞的渲染和無聊的擰巴,杜絕強硬的引用名人名言。希望這個愿望會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