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以為我會和所有身邊人一樣，干一份安生立命的工作，會按時下班，接孩子下幼兒園；也會像所有家庭，兩口子拌拌嘴，卻總期待周末一起收拾房子，一起去市場買菜……
遇到楊紫大概是10年以前……
“遇到我的時候，你心會跳么”？
我被楊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先是一愣，然后仰天長笑大約10秒，最后以作報告一樣的表情嚴(yán)肅的說：不會。
楊紫咯咯咯的壞笑。然后不遠(yuǎn)處她宿舍的那幾個女生，嘰嘰咋咋，垂頭喪氣，墮足錘胸。因為她們輸?shù)袅艘黄婺ぜ右黄肯疵婺獭?/p>
她們一致打賭楊紫不敢向我問這個問題，賭注是3片面膜。同時，她們又賭，就算楊紫問了我，我也會說：會的。賭注被加到一瓶洗面奶。但隨后，血本無歸……
楊紫說：我，我請你吃飯吧，打賭打贏了。
我說，要請也是我請啊。
楊紫說那可以啊，吃什么？KFC還是MCD？
我說，家常菜館酸辣土豆絲吧。
楊紫說，你這么小氣，不帶葷的？
我說，那加個番茄雞蛋吧。
李好發(fā)現(xiàn)我有變化了，因為我生活開始規(guī)律了，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突如其來的這一個不太正常的現(xiàn)象。
李好說：我你變復(fù)雜了啊。我說：沒有，是你想復(fù)雜了。
我跟楊紫走的挺近。于是她那宿舍的幾個，每次看到我都會說：洗面奶還我！
李好他們幾個看了則會說，如此如此，生活能不規(guī)律么？
楊紫問我：遇到我的時候，你會心跳么？
后來，我被楊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會先一愣下，然后仰天長笑大約10秒，最后以作報告一樣的表情嚴(yán)肅的說：會的！
都畢業(yè)了，生活在陌生的城市里。我們總是這樣奔波和勞累。開始我還有時間去找李好敘舊，再后來，我發(fā)現(xiàn)時間越來越少，越來越不夠用了。但，經(jīng)常，我會去找楊紫，每次都為她帶一束紫花。
楊紫的工作很不錯，比我有前途。我于是每天上班，下班，吃飯，打電話，睡覺。
我說，楊紫，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楊紫說，我考慮一下吧，嘻嘻。
那天，我感覺自己很幸福。
我問楊紫什么時候有時間，楊紫的工作日程安排的很滿，總是難以有空余時間。
周末，我叫上李好，精心挑選了99朵紫花，決定正式向楊紫表白。
已經(jīng)7點(diǎn)了，我因為BUS堵車，晚到了半個小時。不過還好，車上沒有把花擠壞，最重要的是，楊紫還沒有下班。
在她公司門口，我和李好一起等到了9點(diǎn)。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我繼續(xù)焦急的看著大門。又過了一會，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開著一輛黑色的大頭奔緩緩?fù)Ｔ陂T口。楊紫出來了，我整了整衣領(lǐng)，撫了撫頭發(fā)，興奮的向楊紫走過去，卻被李好拉住了。
我不解的看著李好。李好不說話。
楊紫搖曳著，曲線窈窕的身材俯在了公司門口臺階下的大頭奔前，自然而慣性的依偎在了大頭奔的車門上，與下了車迎接她的中年男子談笑風(fēng)生……
我掙脫掉李好的手，拽著手里的花，立到了車子前面，機(jī)械地把花遞了過去。
“楊紫，你下班了”？
楊紫很尷尬，中年男子表情有點(diǎn)不自然，不屑得鉆進(jìn)了車?yán)铩?/p>
我很鎮(zhèn)定的說，周末，我和李好來接你下班了……
楊紫說，我……你們先回去吧。B總和我有事情要談。
我說，好吧，那花給你。
我目送大頭奔在前方路口轉(zhuǎn)彎，然后逐漸遠(yuǎn)去……
路盡頭，轉(zhuǎn)彎的地方，大頭奔停了一下，我用半個月工資買的紫花從車窗里丟了出去，歪歪斜斜散落在垃圾桶邊。車子，揚(yáng)長而去……
我丟了魂一樣在路上游走，李好搭著我的肩膀，隨著我的腳步，沖我啰啰嗦嗦說了許多話，我仿佛失去了聽力，也失去了發(fā)聲的能力，我只字未回。
“走，去喝酒”，李好嘴里蹦出得這幾個字，我真切的聽了個明白。
李好后來說，我伏在酒瓶子里，嘟囔了一夜，還差點(diǎn)和隔壁桌的幾個青年打起來……我全然不記得半點(diǎn)，只知道第二天周日，我在出租屋里頭痛欲裂，像死一樣睡了一整天。
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去找過楊紫。
李好說，兄弟，看開點(diǎn)。
我點(diǎn)頭說，恩，看開了。
從此，我生活的唯一樂趣就是休息的時候可以睡的很沉很沉，像死去一般寂靜。起來后，便趴在陽臺上低著頭數(shù)路邊匆匆的行人，以及頭頂亂顫的星星。
半年多了，我差不多要忘記了這個事情了。
又是一個周末，我的手機(jī)響了。我看了下號碼。是楊紫的。
我接了電話，楊紫問，你有時間么？我思考了2秒鐘，說，有的。
那你出來下可以么？
好吧。
我再見到楊紫的時候，楊紫面容有點(diǎn)憔悴。我問，有什么事情么？楊紫還沒說話，就哭了起來。
我說，別哭，別哭，慢慢說。
楊紫說，我，我錯了，那個B總不是個好東西。他有妻子孩子。
我說，這個事情很明顯啊。楊紫說，你，你還想做我的男朋友嗎？
我說，我考慮下吧。
楊紫辭職了，她驚慌的發(fā)現(xiàn)，自己肚子有了變化。她找到B總，B總兇狠的說：有種你就生下來！
又是周末，楊紫找到了我。怎么辦？怎么辦？我懷孕了。
我說，要不生下來跟你姓，要不就打掉啊。難道你去找那個B？
楊紫不停的哭。我辭職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我說，你過來我這里住吧，好歹還有張地板。楊紫說，謝謝你。我說，別謝，我沒說不收你房租……
后來，楊紫聽說我了進(jìn)醫(yī)院，挺著肚子到醫(yī)院里來找我。我躺在床上，身上纏滿了紗布。看到楊紫進(jìn)來了，我說，你來干什么？
那天下午,我直接摸到了B總的辦公室，把B總按在桌子上,用桌上的煙灰缸爆艸了那斯的頭，然后被B總公司的保安，按住打了整整2個小時，腦袋開了瓢，血染紅了B總公司的走廊。
楊紫說，我，我對不起你。
我說，我跟他屬于私人恩怨，你別把自己想太崇高。B佬，車窗一開，就甩了我半個月工資，MD，我TM就是心疼錢。楊紫哇哇大哭。
我出院了。楊紫說，我……我……把孩子拿掉吧。
我說，或許生命本身沒有錯吧，而且那樣會很疼。
楊紫偷偷拿掉了肚子，回來后一頭暈倒在床上，3天沒有起來，臉煞白。我每天煨湯給她喝，端茶倒水……
楊紫說，我……我欠你的……。
我說，別！這是你自找的……
楊紫身體好起來了，我每天繼續(xù)起早摸黑的上班。楊紫想辦法給我弄好吃的，我也經(jīng)常給楊紫帶點(diǎn)小東西。
有一天。
楊紫問，我還美嗎？我還能答應(yīng)做你的女朋友么……
我一愣，從胸脯里蹦出三聲長笑，從頭到腳把楊紫打量了一遍。楊紫被看的不敢抬頭……
愿意！鏗鏘有力的聲音從我斬釘截鐵的嘴唇里發(fā)出。
晚上，楊紫說，你，你別睡地板了，到床上來睡吧。
我說，天熱，地板上涼快。
楊紫說好吧，那我也睡地板上。
我說，你身體虛，別……
楊紫堅持。我說到，好吧，那我上來行吧？
床上，楊紫從背后抱住我，我沒有動。
楊紫說，我……你是嫌我Z么？
我說，不是。我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呢。
楊紫蜷縮成一團(tuán)，眼淚哽咽而抽搐。
我翻身過去抱著她說，真的，我沒有想過會是這樣，我也從沒有嫌棄過你。
楊紫溫潤而憔悴的嘴貼到了我的嘴巴上，我感覺到一絲絲咸，或許是因為眼淚……
楊紫雙手捧著我的腦袋，撫摸著我后腦勺上被開了瓢而留下的疤痕，嘴巴下的力度更大了，像要把我的嘴全部叼了去……
我坐起身，月光透過窗臺灑進(jìn)屋內(nèi)，薄薄籠罩在床上，我的身體擋住了那揮灑的月光，影子在楊紫臉上印出一些陰，一些明……
我順著肚臍向上扯起籠在身上的背心，雙臂上揚(yáng)，將背心穿過頭頂，隨手將它扔在了腦后，地板上的月光被撲散，淡淡的泛起一絲青灰。那個晚上，我從男生變成了男人……
過了半年，我工資漲了一些。楊紫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兩個人慢慢的生活好了起來。
有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帶了楊紫喜歡吃的雞蛋糕回到出租屋，發(fā)現(xiàn)楊紫看著陽臺發(fā)呆。
我抱住楊紫問，怎么了？想什么呢？
楊紫沒說話。
怎么了？
楊紫哇的哭了出來。母親身體不好，伯父要接我們?nèi)ッ绹睢瓧钭鲜歉赣H一起生活的，她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跟她的伯父一起去了美國打工，至于后來華人如何遭槍擊，伯父如何獨(dú)自努力工作，如何資助他們母女，以及她從小如何被小朋友欺負(fù)說自己是個沒爸爸的孩子等等，我曾經(jīng)是聽楊紫說起過的……
我說，美國挺好啊，去就行了，哭啥啊？
楊紫說，你就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舍不得我？
我說，又不是去坐牢，就當(dāng)留學(xué)啊。
楊紫說，我恨你。然后跑出去了。
空蕩蕩的房子里，我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把所有的玻璃和陶瓷制品，加上能摔得東西全部摔了一遍。
美國那邊挺好的，我聽說工資也挺高的，你以后就不用再擠出租房了……
我是個非常平庸的人，但偶爾愛說假話，當(dāng)?shù)谝淮嗡齻兇蛸€，楊紫問是否看到她會我心跳時，我的心就像追逐栗子的松鼠，跳的停也停不下來……
楊紫，我挺感謝你，真的。你一定要記住，到了美國那邊要好好的生活，這束紫花送給你吧，別再丟了。
楊紫就要走了，我拉住楊紫的手，再次回到了學(xué)校的湖邊。想起很久前的那個時候，楊紫穿著米色帶碎花的長裙，輕盈而筆直的長發(fā)垂在身后，挺拔婀娜的身材帶著微風(fēng)一般的清香……那個時候，我看著她出神……那個時候，蝴蝶翩翩起舞，鳥兒纏綿嬉鬧，仿佛都是再為了追逐她的芬芳……那個時候，我總想挽住她的手，卻又總不敢靠她太近，總會呆呆的盯著她，惦記著她……
楊紫說，我不想走了。
我說，你真的不想走，還是假的不想走，人不要對自己撒謊。
楊紫沉默了。
我說，你瞧，哈哈。你看，我多率直。
如果你是因為我不想走，而你內(nèi)心的確是的想去的，我可以從這個湖里跳下去，這樣你就不會再有牽掛了。
楊紫說，別亂說，不論我們在哪里，我們都要好好的生活。
我說，我開玩笑呢，湖水太冷，我很怕冷。
楊紫不說話了，只是默默的哭。
我牽著楊紫的手，她的手很瘦，手心上掌紋很深，也很亂，干凈整潔而微弧的指甲像冬日清晨泉水邊結(jié)下的薄冰，透過我的掌心，一絲絲，一片片涼涼的刻進(jìn)我的心里。我想，這輩子，不論將發(fā)生什么，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她的手和她紛亂的掌紋……
我注視著楊紫，縱有千言萬語，卻一字也說不出來。
大約半個小時后，我忽然長舒一口氣，沖著湖水，高聲喊道，楊紫，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待楊紫還沒反應(yīng)過來，我縱身跳進(jìn)了湖里。
楊紫驚聲尖叫起來，救命！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快上來，你快回來啊……
我慢慢的往湖中間游去，一邊游一邊對岸上的楊紫說，你放心的去吧。就讓我和你的記憶，留在這片湖水里，其實，這一切都是幻覺，你就當(dāng)我沒有存在過，我只不過是你回憶中的一小點(diǎn)漣漪……
湖很大，我游到最后越來越乏力。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吧。我想。
李好，謝謝你，謝謝你陪我喝的那一次次酒。楊紫，請記得，一定好好的對待自己。
我知道每個人對于新的希望總是充滿著向往。如果你有羈絆，那么我會為你掃除他，哪怕羈絆是我自己……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第一次看到楊紫時，她顛顛跑步的樣子；我仿佛看到了那時我們一起上課，我坐在她身后出神盯著她的自己；我也仿佛看到了她們打賭和她跑來問我是否心跳時調(diào)皮吐出舌頭的場景……
遇到我的時候，你的心會跳么？
如果時間能夠回到過去，我一定會認(rèn)真而堅定的回答。
——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