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兒的思想還是比較單純的。老郝和她認識有半年了,只有兩次,他用滾燙的嘴巴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他的吻就像蓋公章那么霸道那么有力,之后就再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可是兩個歌廳里的老板和小姐們都知道郝老板看中了桃兒,私人里說他們倆肯定早已經(jīng)在一起了。桃兒一再否認,王玉和纖纖她們都不相信,還嘲笑桃兒臉皮薄,沒勇氣,是個膽小鬼!愛了就愛了,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如今這個社會,男女之間有了婚外情,兩個人共同走一程不是很正常嗎?
桃兒是冷靜的,她和劉偉岸兩年的婚外戀感情以離別告終,和郝監(jiān)利這個有家庭的男人走到了一起,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最要命的是,女方總是會受到社會與論以及親朋們的譴責和嘲笑,這好像她們是妲己是狐貍精是破壞雙方家庭的罪魁禍首。
在桃兒心里,郝監(jiān)利就是一個謎,她像猜桔子的謎語一樣猜不透謎底。他一方面想著去親近她、關心她、溫暖她,他給她買手機充話費、請她吃飯。可他自己從來沒有穿一件好衣服穿一雙好鞋。桃兒做過四年多的服裝,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和鞋子值多少錢,她一目了然。
九月底,郝監(jiān)利有幾天沒有來歌廳了。王玉和纖纖們在閑聊中,就想起了他。只要他來到歌廳,小姐們就有鐘上就有小費拿,說不定還可以到外面去吃飯呢!
王玉對桃兒眨眨眼睛說,你跟她相處這么久,到過他家里去過嗎?他現(xiàn)在買車了,工程也做到一半了,我們可以到他家里去玩。把老丁一喊,我們明天就到他家里去吃飯,如何?他家住在長湖邊,那里可以吃到湖里的野生魚哦!
桃兒怎么沒有想到過呢,可她單獨去是不可能的。三個人一起去他家里做客,他應該不會拒絕吧。兩個女人說說笑笑一拍即合,王玉馬上跟老丁打電話,叫他明天開上自己的車、帶我們?nèi)ズ吕习寮彝妫挛缁貋碜錾狻T僬f,即使歌廳有了生意,只要有小姐們在,打開電腦主機擺點瓜子茶水,就可以做生意了,老板在不在其實也沒有多大關系的。可以放心地在老郝家里多玩一會兒,看看長湖的風景拍一些照片該多好呵!
桃兒聽從王玉的建議,她跟老郝發(fā)了條信息問候他,然后說我們?nèi)齻€人想去看望你,明天上午你有家嗎?哪知道老郝老半天都不回信息。到了晚上,他才發(fā)了一條微信給桃兒,說這幾天我有點忙,老婆的病最近有點反復。沒關系呵,你們要來的話,就明天上午來吧,不要說是歌廳的老板或者服務員,我老婆生性多疑,沒事就喜歡在家里胡亂猜測。最好說是學校……學校這一方的領導到家里來,這樣她就會很高興了。
老丁聽了很高興,哇,我正好有個平光眼鏡,我把它帶上,冒充副校長怎么樣?玉玉說我就當數(shù)學老師吧,如果她家的孫子有疑難問題,我還可以跟他解答,我在學校讀書時數(shù)學成績是很好的。桃兒什么都沒說。她不想扮演什么角色,只愿意與老郝保持這種純潔的關系,兩個人不需要身體上的付出與纏綿,只要心里彼此有對方就好。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老郝派他的兄弟老劉開車來接他們。老劉是他老家的鄰居,從小在一起屙尿和泥長大的兜兜朋友。他剛到工地上來不久,來幫助老郝照看工地上的鋼材水泥什么的。他今天也是第二次到老郝的家里,這樣正好就湊成了兩男兩女。
從歌廳到老郝的家,大約開了半個多小時就到了。車在長湖堤坡一棟半舊的兩層樓跟前停了下來,樓房大門口有一口畝把多些的魚塘和幾壟綠油油的菜地,老郝和一個肥胖胖的女人站在大門口歡迎他們。
女人大約46來左右,穿著一件嶄新的裙子,腳上的涼鞋也是嶄新的。她面色蠟黃,臉有些浮腫,腰身臃腫得不像個樣子。她的笑容略帶羞澀和膽怯,面對著客人,就好像小學生看到了老師那樣敬畏和羞赧。老郝站在大門口鄭重其事的向大家介紹說,她叫桂蓮,你們就叫她蓮姐吧!又轉身對對他老婆說,這是我生意上的幾個朋友,常在一起打麻將的。
桃兒吁了口氣,她不希望老郝把他們幾個人說成是老師,弄得大家都要像演戲一樣,萬一演砸了,今后怎么見面呢?
一行人在一樓客廳坐定,就擰開老郝遞過來的礦泉水喝。桂蓮招呼大家吃桌子上的煮熟的枯菱角,說這些是兒子從湖水底打撈起來的,又實坨又香甜。桂蓮正抓起一把往王玉手上塞,突然她看到了桌子下面的水泥地上有一攤雞屎,她一跺腳罵道,剛把你們趕出去了,又進來拉一泡稀屎,你們這些爛屁眼子的,走到哪屙到哪,齷齪死得噠。她望著大家,笑嘻嘻地說了一句很有水平的話,家雞趕得團團轉,野雞趕得滿天飛。說時,扭頭不好意思地沖眾人一笑,就對著廚房喊老郝,快來把雞粑粑掃掉!見大家都看著自己,她浮腫的臉龐有了愧色:這幾天我這手……手酸得連把掃帚都拿不起。你說她又不死了呵,死了就讓老郝過幾天好日子啊!
老劉欠欠身連忙接話說,嫂子啊,你就別這樣說啦,我兄弟時常跟我們提到這個家提到你,念叨你對他的好。說他那時候低著頭做上門女婿,在屋里和外頭都被人看不起,受了欺負遭了罪,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只有你心疼他給他撐膽子……
老劉的話好像戳到了桂蓮的痛處,她收了笑臉說,可不是嗎?最開始在生產(chǎn)隊出工,一年上頭拼死拼活地賺不了幾個錢,后來公社下來選幾個人到建筑隊做泥瓦工,我屋里的男人去報名,可七篩八選就把他給刷下來了。日媽的,做女婿的就不是人吶?他現(xiàn)在比哪個都搞的好,沾您們的光做高樓大屋,唉,我做夢都沒想到他也有翻身這一天。
老郝從廚房里跑出來,拿兩只肥厚油膩的手往衣服上擦一擦,就轉身從門背后拿起一把掃帚,把客廳中間的雞屎掃掉。但雞屎是稀的,塑料掃帚怎么掃也無濟于事,一攤綠色的屎印很醒目地留在地面上。還是桂蓮有經(jīng)驗,她吩咐老郝撮點灶灰來倒在稀屎印上。這一招果然有效,老劉從郝監(jiān)利手上接過掃帚掃了地,然后把灶灰撮出去倒了,地面干凈如初。
王玉和老丁相視一笑,他們心里想的什么,桃兒當然明白。他們肯定在說,平時在我們歌廳那么威風,裝得那么有錢,結果家里一個病歪歪的女人一攤臭雞屎,哦喲,老郝,可真有你的!
老郝很快就從這種困境中解脫出來了,他說,別看這些雞滿地里拉屎,它們的肉可好吃可香了。在大街上的菜場里,出多少錢也買不到這滿地尋食滿地跑的雞,比起那沙道觀雞火鍋,味道不知強多少。今天宰了兩只煮了一大鍋子,給大家嘗一嘗。
桂蓮很驕傲的笑一笑,說我們家的雞都是吃蟲子和菜葉子的,谷和稗子都喂得少,它們生的蛋又大又圓,我孫子每天吃一個。那只黃豆莢兒老母雞,本來準備留著我丫頭坐月子吃的,這下被……殺掉了。
王玉就問您家老二要生小孩了嗎?桂蓮說,是啊,老二叫多紅,是我們罰了款拼了命生下的第二胎,她現(xiàn)在又要做媽媽了,她頭胎生的是一個放牛娃子,婆婆拿孫子當命根子一樣……想當初,為了生老二,我裹床被窩躲在他老家隔壁的牛圈里,那時候多生一個娃都犯法,被抓住了就要送到公社衛(wèi)生院打胎,我還不是為了多生一個,跟他爹姓郝呵!誒……
老劉說,嫂子,老二跟我哥姓郝,我們郝家臺的人都知道,你這是往他臉上貼金啊!
老郝到廚房里系著圍裙忙著,桃兒說是要洗手,到廚房跟他相視一笑,偷偷伸一個大拇指點贊他。老劉正陪著三個客人說話,桃兒甩著手尖上的水走出來,看到瓷粉墻上的兩張小獎狀,便連聲夸獎。桂蓮說這是孫子在學校得的獎狀,他們一家今天回娘屋她三姑爺家去吃酒席了。
大家又坐了一會兒,桃兒提議到外面大門口去看魚塘,桂蓮跟著他們屁股走在魚塘堤埂上。她笑著說,可別小看了這口水塘,當初養(yǎng)甲魚的時候,我們剛從老的那邊分出來另立門戶,要不是這塘里的甲魚賺萬把塊錢,哪里建得起這兩層樓!現(xiàn)在里面養(yǎng)的是鯇魚鯉魚,到了年底也可以賣兩三萬的。
王玉和桃兒真誠地恭維桂蓮,你這前庭后院豬養(yǎng)雞又養(yǎng)魚,兒子女兒孫子外孫都有,郝老板又在外面接工程搞大錢。你可真有福氣啊,大姐!
桃兒朝長湖望過去,她知道,再往西走一二十里就是老家倒口灣,灣里還住著媽和二姐一家,再往西走就是三姐的家,大姐的家也在湖的北邊,離長湖家不過十幾里路。
長湖一望無際,湖邊一望無際的水田里,有人在收割稻子。桃兒知道,那應該是晚季稻。湖坡的青綠色的地毯似的堤坡上,有老人或者是孩子在放牛。遠處的村莊和樹木都像一幅畫一樣靜止不動。十月的風帶著幾分涼爽無聲地吹過來,吹亂了桃兒面頰上的頭發(fā)。她回頭看一眼桂蓮,她說話的聲音,她的動作,她的笑臉,桃兒太熟悉了,那就是她媽和幾個姐姐的模樣啊!
桃兒建議去去湖邊走走,桂蓮說長湖有什么好看的,湖里的荷葉荷花都敗了。幾根爛荷梗撐幾片荷葉,把腦殼都藏在胯巴里……坡埂上有草,草里頭還有臭皮草和水蛇子,你們小心一點哦,我先回去了,你們早點回來吃飯哦!
老劉把桃兒他們帶到湖邊,順著河提出走,他對王玉和桃兒介紹說,其實嫂子年輕時是很漂亮的,老郝哪一年不把她帶回去幾次啊!不曉得怎么得了這個怪病……要是不吃藥,說是擰條毛巾端飯碗都不行,真是難為了我的兄弟,唉,他的日子是怎么過的喲?
王玉說這是個什么病啊,我怎么沒聽說過呀?
老劉接著講,說她得的肌肉萎縮癥,要是兩天不吃藥,渾身酸疼的難受,不是罵他咬他,就是尋死尋活。還有一次她用剪刀戳自己的肩膀,戳得血淋淋的,虧得她的手沒得力氣,要不然就自殺了!
正在這時,長湖里有幾條打魚的船向他們這邊駛過來,一直聽著他們對話的老丁終于開口了。他說人的命就是一張網(wǎng),撒下去就不知道里面裝的什么。有幾條大魚你就呵呵笑,有一些小魚你也沒辦法,可有時候網(wǎng)里什么都沒有,一輩子的打拼和辛苦換來的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