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在我心中,《瓦爾登湖》這本書,就是一個輕靈的存在。每每提到它,都會感覺它就像內心深處象征著野性自由與輕松愉悅的幽秘之境。那里有著最自然的風光、最安靜無擾的生活、最自得其樂不愿為外人道的美好。
幾年前讀它時,對生活在瓦爾登湖畔的梭羅純粹有著不著邊際的崇敬和向往。那時就覺得梭羅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而我的呢?我的生活應該在別處,在梭羅那里,在瓦爾登湖畔,在哪個待我去發現的桃花源中。至今都還記得當時讀到書中很多句子時的認同和贊嘆。比如他說“我寧愿獨自坐在南瓜上,而不愿擁擠地坐在天鵝絨的坐墊上”。他說“多余的財富只能帶來多余的東西,而心靈的必需品是無需用錢購買的。”他說“如果我對云說話,你千萬不要見怪。”他說“我們本性中最優秀的品質,就像果實上的粉霜,只有最溫柔的對待,才能得以保存下來。然而,我們對待自己和彼此相處時,卻缺少這樣的輕柔。”讀到這些時,那感覺是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就像遇到了一位可以觸及心靈的老友,真想時空穿梭到梭羅的身邊,握住他的手并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興高采烈的告訴他,是的是的是的,我也是這么想的!
然而現在重讀它,發現當時對這本書的理解其實是膚淺或者說是不夠全面的。那時我可能只看到了梭羅如詩人般浪漫的一面,卻好像并沒看到他對生活、對世界、對存在本身嚴謹的哲學式的探索和思考。如果說一本書就如同一面鏡子的話,那么讀者能從中看到的,其實不過是自己愿意并有能力看到的那部分自己罷了。所以現如今我覺得,我看自己到了怎樣清晰的地步,我便能從瓦爾登湖這面澄澈之鏡中,窺見自己多少。而今天我所理解的《瓦爾登湖》,再也不是如從前的理解一樣,僅僅是一本如浪漫的詩人般的作者厭倦了喧鬧的世俗生活而躲在一處如桃花源般的清靜之地的所思所想而已。我反而覺得這是一位熱愛生活的人在踐行自己的哲學,他仿佛在說,別等,去做!他是在用行動告訴我,“我就是道路,請隨我來”。
哦,不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說,梭羅去瓦爾登湖生活兩年這個事情本身就是道路,要大家跟隨。我是說,梭羅仿佛就站在那里,用他自己的方式,來演繹他心中的“道路”。而這本身,就是道路。
梭羅反復的說,要聽從你的內心,而不是遵從任何已有的社會規范或別人的經驗類的東西。他說“世上任何一種思想方法或行為方式,不管它有多么古老,如不經證明便不能信賴”。看到這樣的話,我仿佛看到他帶著和氣淡然又輕蔑的微笑在說,你說《瓦爾登湖》這本書記錄的生活方式很好嗎?但那是梭羅的生活方式,那是梭羅的哲學,并不一定是你的,你要遵從你的內心,找到適合你自己的路。哈哈。
你看,這就是偉大的作者能提供的最偉大的禮物了。這本書中有太多諸如此類的語句,就像一份份美好的禮物在那里閃閃發光,等著適合的人去免費領取。
我想梭羅應該是個心思細膩敏銳的人吧,不然他不會用那么長的篇幅和那么美的語句去描繪那山那湖那樹木那野獸,還有要事無巨細面面俱到的記錄那些生活細節和內心感受。他一定是個既浪漫又理性的人,即熱愛生活,又同時像一個眼神凌厲的批判者一樣,帶著審辨的思維,無時無刻不在思索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如一個先行者,尋找和踐行著他心中的真理和永恒。
他說“當我們從容不迫而睿智,我們就知道,只有真理才是永久的和絕對存在的,而細微的害怕和愉悅只是真實的陰影”。
而那永久的和絕對存在的真理,真的有嗎?到底是什么呢。這本書的字里行間到底有沒有這樣的東西傳達出來呢?
我仿佛在瓦爾登湖寧靜純潔的湖面上匆匆瞥見了蹤影,那是梭羅如下的浪漫詩行:
“請問,一個人能夠花多少時間去捕獵長頸鹿?捕獵鷸和山鷸也能夠提供難得的消遣;但是我相信,向自己開槍會是更為高尚的游戲。——
把目光朝向內心,你就會看到
你心中有千個地區
尚未被發現。
到這些地方去旅行,成為
內心宇宙志的專家。”
這詩行給我的感覺就如同榮格說的那句“向外看,夢游。向內看,覺醒。”梭羅仿佛一直在說,向自己開槍,去探索你內在的海洋和新大陸吧。
而在本書的結尾,梭羅充滿熱情和樂觀的宣告:“對于我們,眼睛看不見的光就是黑暗。只有我們醒著的時候,黎明才會到來。會有更多的黎明。太陽只不過是一顆晨星。”
是啊!睜開雙眼,醒來吧。“誰知道什么美麗的、有翅膀的生命會突然從社會最微不足道的、初次嘗試制作的家具中冒出來,最終享受了它完美的夏季生活”。
而誰又知道,我們探索到的內在的新大陸和海洋,會不會彼此連成一片,與太陽這顆晨星一起,熠熠生輝的閃耀著越來越多的黎明的璀璨光芒。
“一本真正的好書教我的遠不止是閱讀它。我必須很快將它放在一邊,然后按照它來生活。我始于閱讀,終于行動。”真想再次的超越時空與梭羅擁抱。
哦,不不,應該說,我現在就在超越時空,與他擁抱。并問他,這就是你說的“你必須活在當下,乘著每個波浪前行,在每一刻找到你的永恒”對嗎?
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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