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第三天是端午節,家鄉的風俗是早端午晚中秋,端午節要早上過。
端午節一個月前各家各戶就開始腌雞蛋、鴨蛋,母親不僅腌雞蛋、鴨蛋,還做變蛋。雞蛋通常是自家母雞下的。腌雞蛋用草木灰家鄉叫青灰加鹽拌成糊狀裏在雞蛋上,放進上了黑釉的陶罐里密封,一個月后煮熟也會出油。源潭三面環水,水資源豐富,到處是溏偃,養鴨子的人家很多。我母親不養鴨,她說鴨子吃的多費事又鬧人,每年就到集市買鴨蛋腌。后來我小姨嫁到桐河,每年就送回鴨蛋。桐河鴨蛋又叫桐蛋,在唐河也是有名的。桐蛋腌后呈雙黃,油多,蛋黃有沙沙口感。變蛋就是皮蛋,母親用雞蛋做變蛋。做變蛋要用石灰泥拌上谷殼,最初母親做的變蛋顏色黑青,口感蛤澀,又硬,也沒有松花。后來請教別人又反復試驗,有了松花,蛋白稍有透亮,不再澀口,但仍不及用鴨蛋做的變蛋好吃。
端午節的前幾天就去割艾草。幾個小伙伴一起邊玩耍邊割,割的艾草扎成小把掛在墻上。冬天用艾葉泡腳,有活血功效。艾葉填充的香布袋有濃濃的藥香味,彌久遠香。端午節做香布袋是女性的熱門話題,看誰的香布袋花色漂亮、做工精致、花樣獨特。我母親給別人加工衣服,家里有很多花花綠綠的邊角余料。各色花布剪成各種形狀,根據顏色再進行搭配縫制成動物、花卉、水果、心形等香布袋,收口前充以艾葉。那時我年齡小只看母親和姐姐做。姐姐會用各色絲線纏繞成菱角形的香袋,下面墜著紅纓子,上面是五彩絲線絞的細繩,繩子上穿著半寸長的艾草莖,每段艾草莖之間用指甲大小的各色花布剪的園形布塊隔開,幾根艾草莖之間再穿上草珠。姐姐會很鄭重地將香袋掛在我脖子上,夸耀地說:“俺玲妮兒最襯這個”。這是她每年送我的禮物。母親用大塊的布做老虎形的香布袋當枕頭,喜歡抱著使勁嗅,那種香味至今留在心間。
端午節頭一天晚上,用臉盆盛上清水,放進艾葉、石榴花,放在院子的石板上,端午節的早晨就用這水洗臉。我母親說這叫過露水。清涼的水,火紅的石榴花配上青綠泛白的艾葉,香氣襲人。有一年與父親蹲在院子里圍著臉盆洗臉,父親突然地就放了個響屁,我就不停地咯咯笑,父親不好意思了,雙手掬起水彈到我臉上,仍止不住地笑。我隔著臉盆去推父親,父親坐到地上我也因用力過猛趴在了臉盆上。洗了臉就戴上香袋,手腕上還戴五彩絲線絞的花繩,這個花繩要到六月六才能取下,而且不能丟進水溝里,否則就會變成花蛇。
一切準備就序,過端午了。母親端出煮好的原味雞蛋、咸雞蛋、鴨蛋、蒜瓣、糯米蒸的甜米,還有雄黃酒。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圍著桌子,母親開始給每個人分配各種食物。每人一小碗甜米,幾個雞蛋,兩瓣熟蒜。糯米蒸熟后潔白晶瑩,撒上白糖,筷子挑起柔絲連連,吃到嘴里黏糯綿長甜膩生香。桐蛋果然名不虛傳,輕輕地在桌沿上磕一下,慢慢地剝殼,在蛋黃處更要細心,用力大一點薄薄的蛋白會隨蛋殼剝落,蟹黃似的油順著手流,慌的我趕快用舌頭舔。姐弟幾人興奮地喊叫:“看,我的油多!”。父母會心地笑,院子里充滿溫馨歡樂。熟蒜和雄黃酒是我的最恨。蒜瓣煮熟了,爛爛的,微甜中略帶蒜味,比藥還難吃。但必須完成母親的定量,否則不準上學。雄黃酒也必須得喝,不知哪位祖先發明這種飲食!吃了喝了上學之前還要在鼻子耳朵處抹雄黃酒,說是可以驅邪避蚊蟲。鼻子處抹雄黃酒,不僅味道難聞而且很難看啊,但不能擦,放學后母親會檢查的。
去年母親去世了,再吃不到她老人家腌的雞蛋、做的變蛋。家鄉人們也不割艾葉,不做香布袋了。同學說陪母親逛香包市場,真想讓她給我帶一個,想想也就罷了。沒有媽媽的味道,不是姐姐的手工。節日是在叔叔家過的,不再喝雄黃酒,蒜還是要吃的。娘包了粽子。北方人包的粽子是三角形的,里面包了蜜棗。我說三角粽子不可愛,試圖包出南方人的四角粽子,反復試驗未能成功,妹妹求了度娘,按照操作步驟仍然沒有成功。明年一定在武漢買各種粽子快遞回家。弟弟買了涼粉。唐河綠豆涼粉白中微透黃色,如磁器般細膩清亮,筷子夾起來柔軟滑韌,入口筋綿涼爽,再配辣椒油、芝麻醬,辣中取香,沁人肺腑。唐河涼粉只能在唐河吃,換個地方既使原汁原料原水原人亦做不出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