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系列之：老馬哭了
拉拉歌，捉捉老倒，喝點藿香正氣水，中中暑，轉眼到了軍訓第三天。已經熟悉了基本隊列動作的“新兵蛋子”們像往常一樣吃了早飯之后集合在被烈日籠罩的黃沙操場上，準備迎接新的挑戰。
此刻，整個操場除了八個羸弱的籃球架和墻角下邊有些許蔭涼之外，到處一片陽光燦爛，大地在太陽無私的照射下都感動的仿佛冒了煙。
“立定——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第一排從左到右依次報數！”體委李志偉用他那高亢而脆亮的嗓子站在前邊喊道。
“1—2—3—4—5—6—7/7，8……”排在第八個的劉大胖報錯了。
臨時體委，瘦高的李志偉習慣性擰了擰眉頭，喊：“從左到右重新報數——”
“1—2—3—4—5—6—7—8—9—10—11—12—缺一”響亮流暢的報數一氣呵成。李志偉旁邊的孫教官滿意的點了點頭。
“報告教官，一營八連應道四十七人，實到四十七人，請指示。”李志偉向左轉報到。
注：同一班的男女生在軍訓期間是分開操練的，只有晚自習的時候才會有共處一室的待遇。
“入列——稍息——”孫教官站在前邊開始講話了，“經過前邊兩天的訓練，我們對于基本的隊列隊形，齊步與立定，跑步與立定以及行止間轉法已經掌握的很好了。接下來我們要學的是另外一項最難的部分——正步。正步，你要是踢得好，那就是最帥的軍人，當然，你要是踢不好，那就是最挫的軍人。告訴我，你們相當最帥的軍人，還是最挫的軍人？”
“最帥的——”大家異口同聲的喊。
“好，接下來我先給大家演示一下正步的踢法。為啥叫踢法而不是走法呢？就是因為他每一腳出去都是踢出去而不是邁出去的。”孫教官邊說邊演示，那一腳踢出去真的像帶著一陣風，好像要把前邊某個人的蛋子兒給踢爛了。孫教官一腳踢出去之后，腳便穩穩的停在了半空，“聽到正步走口令之后，左腳向正前方踢出約75厘米。腿要繃直，腳尖下壓，腳掌與地面平行，離地面約25厘米。適當用力使全腳掌著地，同時身體重心前移，上體正直，微向前傾。手指輕輕握攏，拇指伸直貼于食指第二關節；向前擺臂時，肘部彎曲，小臂略成水平，手心向下，手腕下沿擺到高于最下方衣扣約10厘米處，離身體約10厘米，向后擺臂時，左手心向右，右手心向左，手腕前側距褲縫向約30厘米。行進速度每分鐘110-116步。”
啪——
孫教官鞋底下騰起一小朵黃云。
“聽到‘立定’的口令，左腳再向前大半步著地，腳尖向外約30度，兩腿挺直，右腳取捷徑迅速靠攏左腳，成立正姿勢。左右腳分開約六十度。”
孫教官帥氣的演示讓這幫荷爾蒙剛剛開始噴發的少年們激動不已，因為姿勢實在太帥，太man了。
“好了，最后記住兩句話，也是學正步的動作要領：踢腿像閃電，落地像炮彈。大家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宋南極跟著大家吼，軍訓他們首先學會的就是吼叫，所以很多人幾天之后就嘶啞了。
“好，接下來我們首先從分解動作開始。大家聽口令，左右距離兩臂，前后距離一臂，向左向右看——“
歘歘歘——大家熟練的排好隊形，腳步移動時還要故意發出和沙子摩擦的聲音，聽起來就帥。
“向前——看。”
“現在開始正步原地擺臂練習，大家照著我的動作做，正步擺臂練習一步一動，一——記住，挺胸收腹，向前擺臂時肘部彎曲，大小臂成90度，小臂與地面平行，手心向內稍向下，手腕下沿擺到高于最下方衣扣約10厘米處，約與第三衣扣同高，拇指伸直貼于食指第二關節……”孫教官親身示范完，就踱著方步在隊列中掰掰這個人的手指頭，拍拍那個人的手臂。
此刻，操場上四個男生方隊，四個女生方隊，各種雜色衣服雖然顯得有點雜牌軍的感覺，但是臉上的汗水，堅毅的眼神和挺拔的身姿足以讓他們身上散發的青春氣息帶著成熟的味道。加上時不時的一陣”一二三四“的吼聲，”咱當兵的人“那氣勢磅礴的歌聲，球鞋踏地之后騰起的陣陣灰塵，這群人至少在當時真的認為自己將會是祖國的未來之星，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一個充滿前途和希望的人，因為他們在努力著。
正步擺臂練習之后是短暫的原地休息十分鐘，緊接著就是最折磨人的原地踢腿練習。
“時間到，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擺臂練習之后，接下來才是咱們的重頭戲，那就是正步踢腿練習。”
孫教官的鋼板臉上閃過一絲笑意，“接下來還是先從分解動作開始。全體都有，左右距離兩臂，前后距離一臂，向右看齊——”
又是“歘歘歘”的一陣有節奏的聲音，整齊的隊列就形成了。一個人的腳下是另外一個人投過來的人頭影子，陽光沒能讓他們低頭，只讓他們擰緊了眉頭，稚嫩的臉上寫著堅毅和一絲絲成熟。
“全體都有，跨立——正步原地踢腿練習，一——”孫教官背著手，拿著武裝帶開始轉悠了，“記住正步的動作要領：腿繃直，腳尖下壓，腳掌與地面平行，離地面約25厘米。”
“二——”
“一——”
“二——”
……
空氣中沒有一絲風，蟬鳴聲騷擾著人們的耳膜，但是宋南極他們可顧不上聽那“美妙”的音樂，他們這一腳踢出去已經堅持了五分鐘，不少人已經開始晃悠了，有些人的腿時不時的“蜻蜓點地”一下。
“都站穩了，晃啥晃？跟馬尾巴草似得。這才幾分鐘啊就堅持不住了？你，腿抬起來；還有你，別晃蕩了，身子怎么軟的跟面條似得。”孫教官背著手訓話，“告訴你們，我們在部隊上練正步的時候可比你們這苦多了，一端腿就是半個小時，誰要是堅持不住了那別人休息的時候讓你一個人端，更狠的是還要在你腳面上放一塊磚頭。磚頭不能掉下來，掉一次加五分鐘，那才叫狠，知道不？跟我們那個時候比，你們這就是溫室里的花朵。你，把腳抬起來！說你呢，馬志剛。”
老馬此刻那長滿青春痘的臉上已經汗下如雨了，那件紅黑相間的運動衫也已經濕了一大片，身子一會往左歪歪，一會往右擺擺，左腳踢起來的高度已經從原來的二十五厘米變成了二點五厘米。
”報告——快頂不住了教官，咱能不能先換個腿啊？“老馬咬著牙，滿面堆笑。雖然私下里和孫教官的關系還行，但是對于這個陰晴不定的人，老馬還是心里心里發憷的。
不過這一次，這個孫教官似乎很好說話：”好，咱們老馬同志都堅持不住了，那就換一只腿。二——一——“
換了一只腿的感覺真舒服，大家都打心眼里感謝老馬同志的直言進諫。
不過，他們沒能舒服多久，這一次，他們端腿端了十分鐘了，而在遠處和另外幾個教官聊天的的老孫還沒有讓他們換腿或者休息的意思。
隊列里邊四十多個人，已經有差不多三十多個搖胳膊晃腿的了。
“嗨，老馬，你再跟教官說說讓咱們換條腿唄。”老馬旁邊的大胖劉曉全身都濕透了，腳尖點著地，晃著身子，嘶啞著嗓子說，“再不換咱們都得中暑了。”
“是啊，老馬，你跟教官說下吧，你跟教官關系好，他肯定聽你的。”第一排的小胖鄭文軒也早就頂不住，就差全腳掌落地了。
“我操，我跟他關系好個屁啊，上回就是我說換腿的，這次還讓我說？該換個人了，讓體委說。”老馬沒有看起來那么傻。
“李志偉，怎么樣？你說下吧？”楊山也不行了，兩個”羊角“上邊掛著汗珠。
“我才不說呢，咱們這教官是個陰陽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萬一不行我不就倒霉了。”李志偉說。
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孫教官過來了：“好了，原地休息五分鐘。”
聽到命令的眾人一下子”如獲大赦“般的都癱坐在地，臉上洋溢著幸福。
不過幸福總是不能長久的，因為長久的幸福不叫幸福叫平淡。
五分鐘之后他們集體起來又開始那幾段枯燥無味，折磨人不償命的正步練習，唯一不同的就是這次加上了擺臂動作，所以這次不僅僅是腿受罪，胳膊也加進來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三十分鐘過去了……
四十分鐘過去了……
“報告——”被太陽曬得頭昏腦漲，雙腿發軟的老馬決定不再堅持了。
“啥事？老馬。”孫教官帶上大蓋帽大踏步走到馬志剛身前。
“教官，我堅持不住了，頭暈。”老馬皺眉做痛苦狀。
“是不是還惡心，想吐啊？”老孫笑問。
“有點。”老馬趕緊捂住胸口。
“哎呀，老馬，是不是中暑了。”老孫還笑。
“我覺著像是。”老馬更痛苦了。
“老馬，我給你講個故事唄？”老孫接著笑。
“噢？”老馬詫異了。
大家有種不祥的預感。
“據說抗美援越之時，有個人叫張二蛋，是吹嗩吶的沖鋒兵，由于怕死，整日裝病。負責給張二蛋的是個實習生，每天給他打吊針，沒過多久張二蛋的一雙手上的血管就被實習生折磨得慘不忍睹了。于是張二蛋只能默默無語兩行淚，瞪了護士一眼，背著沖鋒號上前線去了。老馬，你知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什么道理嗎？”
“不知道。”老馬實話實說。
“哦，不知道是吧，沒事，我等下就讓你明白了，別急。”孫教官又笑了，“但是在告訴你之前，我還想問你一句，老馬，咱是不是真堅持不了了，是不是真的要中暑了？”
老馬似乎意識到里邊有什么不對勁，但是又拉不下面子承認自己說謊，于是說：“教官，不是我不堅持，是真的頭暈，真的有點中暑了。”
“好——馬志剛，你跟我玩？實話告訴你，你這招老子新兵連的時候都用了不下一百回了。”老孫收起笑臉，喊道，“全體都有，休息十五分鐘——除了馬志剛。馬志剛，你不是中暑了嗎？你就在這給我端腿，什么時候真的端的中暑再休息。”
全操場的男男女女都休息了，只有可憐的老馬還單腿屹立在烈日黃沙的操場上，仿佛守衛邊疆的衛士，亦或是谷子地里的稻草人。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陰陽蛋孫教官終于走過去了：“老馬，累不累啊？要不要休息一下下呢？”
老馬沒說話，顯然具有流氓特色的老馬對于老孫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為感到十分生氣。
“好，沒說話就是不累嘍。那咱們再在腳上加塊磚怎么樣？”
老馬身子不停的晃悠，憤怒的雙眼幾乎冒出火來，但他仍然一言不發，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念著一連串咒語：*！@#￥%&*%#￥%……
陰陽蛋老孫沒有理睬他，還真的在一旁找來了半塊磚頭，一點沒有遲疑的放到了老馬腳上：“老馬，是爺們就給我好好端著，別讓磚頭掉下來，要不然可就是二十分鐘了。”
老孫笑著走開了。
老馬臉上的筋抽搐了一下，厚厚的嘴唇不知道是在罵人還是在哆嗦，頭上和臉上的汗水嘩嘩的往下流，支撐腿和抬起的腿都在不停的顫抖。
又過了五分鐘，老馬那滿是青春痘和汗水的臉上又多了兩股清涼的東西——老馬哭了，硬漢老馬，二流子老馬，千杯不醉的老馬，他竟然哭了
多年以后，宋南極回憶這段經歷，他覺得堅強的老馬之所以哭可能并不是因為他真的被那塊磚頭給壓哭的，而是一個向往著哥們義氣的懵懂少年，被現實的冷酷擊碎之后的失望之淚。那個昨天晚上還跟他喝酒吃花生，現在卻反過來在眾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對他這個”名聞八班“的大人物如此的”羞辱“，他不明白，也不相信。小學課本里邊的”哥們義氣害死人“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相反他一直認為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稱兄道弟的兄弟義氣是何等的瀟灑，何等的豪氣，但是現在，他的夢碎了，被那個昨晚跟他稱兄道弟的孫大哥狠狠的擊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