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課間，閑來無事，便在紙上寫下了“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這句詩，沒想到同桌看后甚是喜歡。詩中透露著一種叫做無奈的哀傷，還隱約夾雜著一絲怨氣，在時光里慢慢穿行，向每一個遇上的人訴說著。
大歷年間，有個叫李益的書生，來自陜西，年少有為，二十歲就中了進士。擅長詩歌，每逢有新篇時，定有教坊伶工前來求取，譜上曲子叫歌姬演唱，更有甚者將李益一些名篇佳作繪在屏風上。
彼時，長安城內有一著名歌姬霍小玉。自古，才華卓越的男子似乎更討青樓女子喜歡，以詩傳情的事件歷代屢見不鮮。霍小玉就獨愛唱李益的詩作，歌聲婉轉如鶯啼，時而高亢似波濤撞擊海岸，時而低沉似和風拂過發端，再配上李益絕妙的詩句，總是讓在場人黯然銷魂。
霍小玉最愛那首《江南曲》，“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她能清楚地感覺詩中商人婦對丈夫的思念以及心中的怨氣，商人婦在最后竟異想天開了起來，想到潮水有信，當初還不如嫁給弄潮之人。霍小玉心里暗暗想著，這李益到底是個怎樣心思靈敏的人，竟能將閨中怨婦的形象寫得那樣真實，如若自己是那思婦的丈夫，管他山高水遠呢，定要馬上飛奔到你面前。
后來，在一個叫做鮑十一娘的女人引見下，他們二人終于見了面。唐傳奇《霍小玉傳》里說此人：“性便辟，巧言語，豪家戚里，無不經過，追風挾策，推為渠帥。”霍小玉異常興奮，眼前的男子氣質灑脫，風度翩翩，果然不同凡響。心中早已暗生情愫，今日一見，更是難舍難分。而霍小玉的芳名李益也早有耳聞，才子配佳人，兩人隨即開始了戀情。
那段時間，他們過得很幸福，她為他研磨作詩，唱上一支小曲解悶，她要的其實就這么簡單而已。可這樣的日子，在朝廷的一紙書令到來時，被輕易打破了。李益要到外地去做官，這就意味著他們二人將要分離。雖然李益許諾“明春三月，迎娶佳人，鄭縣團聚，永不分離”，但霍小玉還是憂心忡忡。她并不是沒有想過這天的到來，李益已經考取功名，斷然不會久留在自己身邊。他們可以成親，但自己是什么身份，他的家人會同意嗎？最重要的是，這些年自己在風月場上，始亂終棄的事例見得多了，對于李益她也沒十足信心。
李益匆匆走了，霍小玉接下來的日子就只有苦等。世事難料，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準。李益剛回到家，才知母親已經為他和盧家定下了親事。他還未來得及說起霍小玉，就這樣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深深劃開了距離。
李益最終還是妥協了，我想他先前一定痛苦地掙扎了許久，因為我相信他是真心愛過霍小玉，只是在大好前塵，榮華富貴面前，愛就只顯得卑微，渺小。盧家財大勢大，能結下這親事，前途無量。
可憐她還未知，他那邊張燈結彩，籌備婚禮。
她只是一身素裝，佇立風中，盼著遠去的人兒歸來。她，閉門謝客了。
一個月，兩個月……李益始終沒有歸來，霍小玉望穿秋水，終于病倒了。這時，她不得不相信，李益變心了。她好想當面問問他為什么一去無蹤，可是，如今能不能見到李益都還是個謎。
最后時刻，霍小玉幸得貴人相助，一位黃衫俠客聽聞李霍二人事件，痛恨李益的薄情。于是在一個晚上，將李益綁到了霍小玉家門口之后，便消失在黑夜里。兩人見面后，李益一句話也沒說，想必他也不知該說什么。霍小玉拖著虛弱的身軀看著李益，看著這張冷漠的臉，說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詛咒：“我為女子，薄命如斯，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稚齒，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弦管，此生永休。征痛黃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后，必為厲鬼，使君妻妾，中日不安！”說完之后，一代佳人便香消玉殞。
這也是個因為門第之見而引發的愛情悲劇，記得多年前聽一位長輩說過，現在年輕人結婚啊，還是那四個字——門當戶對，這從古至今都未改變。如果霍小玉不是青樓女子，而是像盧氏一樣有個豪門世家，他們就真的可以永不分離了。而霍小玉，她原先卻也是出自豪門，她是霍王爺的千金，只因母親是個卑賤的歌姬，在“安史之亂”中，霍王爺戰死，霍家人就將她們母女二人趕了出去，不得已，才淪落風塵。
李霍二人，不禁讓我想起了《情探》里的王魁與敫桂英。敫桂英跟霍小玉一樣，淪落風塵，結識王魁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敫桂英去海神廟上香時，見到了王魁題在壁上的一首詩。詩中訴說著與自己相同的經歷，同是天涯淪落人，心有所感之下，就將他帶回了青樓，二人還同居了。之后敫桂英用自己賺的血汗錢供他吃穿，讀書，她堅信王魁一定能夠取得功名，將來就能替自己贖身，得到自由。所以她不顧老鴇和周圍人的冷嘲熱諷，相信自己的眼光，憧憬著未來。后來，王魁不負所望，成為了新科狀元。然而，消息還未傳到敫桂英那，王魁便被宰相看中，入贅相府。
敫桂英得知此事后，悲痛欲絕，大罵天地不公，最后自盡在海神廟內。她的冤魂久久不散，驚動了海神爺，剛正不阿的海神爺遂命判官小鬼同敫桂英前往京城取了王魁性命。而經過一路艱險，到達京城后，敫桂英卻后悔了，因為她仍愛著他，她下不了手，所以只要他對自己也還有一絲情意，她便可以饒恕他。
于是敫桂英以人形出現在王魁面前，讓王魁誤以為自己尚在人世，進行了一番試探。“我現在還能回到哪去，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就行，哪怕是做妾”，“做不了妾，那就做個丫環吧，我也心甘情愿”。面對王魁的無情，敫桂英一次比一次降低身份，可王魁還是無動于衷，最終為了此事不被宰相所知，竟狠心將利劍刺向敫桂英，敫桂英這才醒悟眼前的男子對自己早已無愛，他眼里只有榮華富貴，于是不再心軟，親自要了他的命。
相對于霍小玉，敫桂英要軟弱很多，原本誓死要殺死負心人，可當見到他時卻又心軟，那時只要王魁對他露出一絲愛意，哪怕只是一點愧疚之心，她就不會下手。而李益比之于王魁實則要好很多，他的《寫情》一詩，雖然詩之本事不詳，但很像是他在描述自己跟小玉。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每每想起“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這句，心就會被刺痛一下，他們都是被命運玩弄的人，錯誤的相遇，錯誤的在一起。
最先見到李益的詩，是那首《夜上受降城聞笛》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上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證人盡望鄉。
他的邊塞詩寫得也是那樣好，可惜后來他因為霍小玉臨死前的詛咒而精神異常，還因此時常懷疑盧氏對自己不忠，跟別的男人來往，對盧氏總是打罵，原本相安無事的生活也被打破。
他過得，也不比她好。他們倆，誰都不幸。
何瀟湘 2012.7.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