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淼的宇宙里,大洋像黑色的綢緞一樣裹挾著曾經再熟悉不過的陸地。幾枝閃電如梅,在云層之間肆意蔓延!大海咆哮,驚鴻之下,男人的嘴臉開始改變,如幻!
云裳雙眼閃爍,閃電過后,白漸紅變成了陳青?。?/p>
陳青健摸了摸臉,平靜的說道:“大師兄,我們還是見面了?!?/p>
十年前,海圣和陳青健一起偷經下船,海圣偷到了一本如來掌譜,而陳青健則偷到一本易容經。兩人在逃逸路上缺水缺糧,海圣趁陳青健昏睡,將他拋到了海里。十年之后,他們一個成為海巫教的活佛,另一個則成為了三香門檀香堂的二師兄。
海圣叫道:“多年不見,師弟還是那般謹慎?!?/p>
陳青健笑道:“多年不見,師兄也還是那么愚蠢!”
海圣叫道:“眼下是我贏了,你有什么資格罵我?”
陳青健不以為意,他說道:“哦?你贏了?你倒說說看,我哪里露出了破綻?”
海圣如數家珍,說道:“依你的脾性,怎么可能把過往的一切都告訴一個外人!但你偽裝的‘白漸紅’卻對我們的事情了如只掌;云裳與魚通天成親的時候被你阻攔了,后來你還有心通過魏臨云放了她,這個女人顯然與你有些關系,否則你怎么會多此一舉?進通天塔的時候,你一時大意,說出了我通曉大小佛法,這幾天我從未跟你談到此事,這又是一個破綻?!?/p>
陳青健邊聽邊笑:“僅憑這些你就斷定了我是陳青健?”
海圣手上加勁,掐著云裳咳了兩聲,他說道:“只有要有五分把握就可以搏上一搏!師弟,我不像你,處處謹慎,雖無意外,卻無驚喜!”
陳青健笑道:“驚喜?到底是空歡喜還是真驚喜,不是由你說了算。看來今日和十年前一樣,要么有你無我,要么有我無你?!?/p>
他向云裳說道:“裳兒……不,我應該叫師叔。那日一別,沒想到我們會在此地相認?!?/p>
云裳心都要碎了,她哭得無聲,身體里沒有話,沒有血,沒有氣,她變成了一個空心人,仿佛只要海圣一松手,她就會化成一灘污水!
陳青健又說道:“裳兒,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當初要不是你拒絕了我,我也不會走上這么一條路。最初,我以為你會像你姐姐云衣一樣,為了心愛的男人竭心盡力,但你卻沒有,你比你姐姐差得太多!你太膽小了,我都入了你的房闈,你都不肯跟我聯手,說什么門規森嚴,還說什么輩分尊悲!這統統都是借口!你口口聲聲說在乎我,卻從不敢承認你是我的女人。哼!你不幫我,我只有自己幫自己!殺白漸紅,親自來尋臨云刀譜!掌三香,稱霸武林!”
云裳聽陳青健說著這些話,她的心像是被人拽了下來,放在石磨里一點點地被碾碎,碎成渣,碎成了一片回憶!
陳青健緩緩說道:“裳兒,我陳青健心里是有你的,否則我也不會裝漸紅殺靳紅,繞出這么大一個圈子。你再三阻擾我,我原可以毫不留情的殺了你,可是我卻沒有這么做。眼下,臨云刀譜我已經到手,就差這最后一步,你若真心喜歡我,你就幫幫我?!?/p>
秋葉站在陳青健的身后聽他訴說著這許多,心中不禁感慨,這時聽到此人慫恿云裳,心中一緊,當即叫道:“云裳妹子,你千萬不要被他騙了!他接近你都是為了得到臨云刀譜,不是真的喜歡你!”
云裳嚶嚶地哭了起來,細小的哭聲像一把尖利的小刀劃破了潮聲雷鳴,直入人心,秋葉聽得撕心裂肺。
云裳哭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最在乎的不是我。可是我……可是我卻管不住我自己!我甘心被你騙,我甘心被你騙!”
眾人無聲無息,海洪作獸,撲打著這人世情愁!
云裳哭求道:“秋葉,我求求你,你讓他上船吧,我知道你一定要可逃出這里?!?/p>
秋葉叫道:“你為了你的男人,我也要為了我的男人!我不會讓陳青健上船的,我要我師哥和桑田好好的過日子,我曾經欠他的,我一定要彌補給他!”她操刀起勢,真氣金黃,燙得海水吱吱直叫。
云裳心神激蕩,她喘著粗氣,叫道:“我愿意……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海水此起彼伏,四個人影若陷若現……
魏臨云抱著桑田向下滑去,滑到了一塊軟墊上。他結下了一個辟邪指印,身子亮白,見桑田仍是昏睡著,心下安心,他又向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己坐在一只大籃子里,籃子的邊緣系著許多沙袋。魏臨云解開了其中的一個,大籃子居然升了起來,升到一尺停在了空中。他站起身來,又解了一只袋子,這袋子里卻不是沙子,而是一點干糧,還有一個小瓶。他打開瓶塞,倒出一顆黑色藥丸,三個字脫口而出:“必死丸!”
魏臨云大喜,他連忙將必死丸喂給了桑田。桑田的臉上立現血氣,她緩緩睜開眼睛,望著魏臨云笑了笑,喊了一聲“相公”。魏臨云身子一抖,叫道:“你醒了!我們或許有救了,你看!”他解開了一只沙袋,籃子又升了一段,他一解在再解,籃子一升再升,升到半空便停滯不動了。
魏臨云向桑田說道:“這籃子能夠升起來,想必是有什么東西頂著這個籃子?!彼┥砜慈ィ@子下果真有一個大木樁,他們已經升到頂了。魏臨云心想這機關應該不只如此,他在籃子周圍探了探,果然摸到了一根繩子,他扯了扯,似乎扯下了什么東西。
一塊螢光幕墻展現在了他的面前!北斗九星!星下一張大臺!
魏臨云通過北斗九星進入別世水窟,眼前又見北斗九星,這仿佛就是宿命。他跳出大籃子,站到了大臺上,然后將桑田抱到了臺上,他摻著她,二人向北斗九星的輔位走去。
來是弼位,走當輔位。
魏臨云走到輔位前,見熒光下果然有一個旋鈕,他伸手去握,忽覺有些不妥,手又伸了回來。
桑田輕聲問道:“大雨哥,怎么了?”
魏臨云腦中浮現出了四句話:“北斗九星轉天池,一星更克一星死,北極催動南斗生,誰言必死誰先死?!北倍罚人溃克窒肓艘幌?,當年在檀香堂學藝時,秋葉曾教過他察看天象星辰。他記得兩人最后一次研究天象時,秋葉反復說著一句話,這句話就是北斗主死,南斗主生。魏臨云默默念著這一句話,又對照前面四句,再看螢光幕墻,心中靈光一閃。他對桑田說道:“北斗主死,南斗主生,我們當找南斗六星。在這之前得先找到北極星,北極催動南斗生,北極星是尋找南斗六星的關隘。
桑田無神的看了看幕墻,說道:“可是這里只有九顆星,哪有什么南斗六星?”
魏臨云指了指“勺口”,說道:“這勺口外側的兩顆星是天樞和天璇,北極星和這兩顆星在同一條線上,這兩顆星的距離向外延長五倍,我們便能找到北極星?!闭f罷,他延著天樞天璇向外走了十幾步,果然摸到了一個旋鈕,他輕輕一轉,北斗七星的“南方”亮起了六顆小星,也呈斗狀。南斗已成,星位下開啟了一道門,魏臨云與桑田走了進去。魏臨云見洞中有一只小舟,小舟里滿是麻布,他撩起來一看,心中明了,這些麻布被風一吹,便會變成傘狀,到時乘風而去,必能脫離險境!魏臨云大喜,這時,小船底下機關連動,將人帶船一起頂上去,甲板被打開,小舟出船。船外海浪滔天,風雨飄搖,天船已經側傾。
魏臨云對桑田叫道:“我去找朱前輩和楊前輩,你看好這船,千萬不要放開麻布!”
桑田滿臉海水,拼命的點著頭。魏臨云心有不忍,但還是回船艙找人去了。
船艙里空無一人,魏臨云找到船尾,閃電過后,三個人影擰成了一團。羌笛與楊朱兩個婆婆僵持在船尾,只要再移半尺,就要掉進海里。魏臨云不敢上前,他叫道:“朱前輩,楊前輩,千萬不要動,我來救你們!”
羌笛先前被秋葉砍下了一條腿,他站立不穩,大喊道:“你只要再動一步,我就跟她們同歸于盡!”
楊果兒回光返照,她趁羌笛說話分心,向他撲了過去,兩人倒在甲板上,向船下滾去。魏臨云欲救不及,朱紅柳連忙撲了上去,她一手扯開了楊果兒,自己卻被羌笛扯進了懷里,二人身子一側,掉進了海里。
楊果兒坐在甲板上,她登時楞了。魏臨云跑到她身前,向海里望了望,海水漆黑,沒有一絲生氣。楊果兒這時緩過神來,她沒有哭,也沒有發怒,只是看著大海。
魏臨云勸道:“楊前輩,朱前輩去了。我們還要好好活著,我帶您離開這里。”
楊果兒看著魏臨云,竟然微微一笑,魏臨云怔住了。
楊果兒說道:“我師妹還在這里,我怎么能拋下她呢?”她不等魏臨云明白過來,身子一挪,也跳了下去!
魏臨云俯身去抓,一抓成空。海浪巨大,楊果兒掉進了海里,竟濺不起一點水花。
魏臨云苦嘆了一聲,兩個婆婆同生同死,這份情誼,世間有幾人能及?他來不及悲嘆,趕緊跑回到了船頭的甲板上,這時,整個通天塔搖晃得更加厲害了,桑田坐在小舟里面,眉頭緊鎖。船下海水沒過了通天塔的塔頂,只有幾扇銅門還高出水面。魏臨云借著閃電望去,見一個人影躺在銅門上,他心中一凜,這人好像就是秋葉。
魏臨云跳下船去,水流湍急,幸好水還不深,他隨著海浪波動游到了那扇大門前,爬上門頂一看,果真就是秋葉!
秋葉渾身是血,她的面容被海浪打得無比憔悴。
魏臨云將她抱在懷里,叫道:“葉兒,葉兒!”
秋葉半睜著眼睛,對魏臨云用力的一笑,說道:“師哥,你終于又叫我葉兒了。有你這兩聲葉兒,葉兒死也瞑目。”
魏臨云連忙問道:“是誰?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秋葉微笑道:“是我們的同門?!?/p>
魏臨云憤然叫道:“是陳青???”
秋葉笑道:“原來師哥就就猜出來了。”
魏臨云嗔道:“他為什么要對你下毒手?你這傷?你還有必死丸嗎?”
秋葉微微地搖了搖頭,說道:“不頂事了,遲早都是要死的,能死在你懷里,我無怨無悔。”她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是海圣拆穿他的身份,他讓云裳求我帶他走,我不肯,四個人便打了起來,云裳打死了海圣。陳青健想逼我帶他逃走,我不肯,他便和我打了起來,沒……沒想到我竟然打不過他。幸虧最后云裳攔住了他,兩人爭執不下,云裳求死,抱著他滾到海里去了?!?/p>
魏臨云勸道:“你不要說了,我帶你上船去?!?/p>
秋葉說道:“不用了。有些話我……我一定要跟你說,我怕……我怕來不及了。你看這些傷,這左臂上的,這右腿上的,還有這肋下的。”
魏臨云邊聽邊看,他這才發現秋葉的身上竟有十幾處刀傷,卻無一刀致命,陳青健既已出手,肯定不會手下留情。那這些傷,這些傷是秋葉故意留下來的!魏臨云想到這里,心如刀絞!
秋葉笑道:“師哥是使刀的行家,你肯定已經知道了陳青健的刀法。他會易容功,我的刀法他一看便會。此人若是沒死,你一定要提防他,莫讓他毀了我們三香門?!?/p>
魏臨云終于垂下淚來,他的眼淚掉進了秋葉的眼里,然后和秋葉的眼淚一起流了出來。秋葉喜泣,她說道:“桑田還好吧,吃了我的必死丸應該已經保住了性命?!?/p>
魏臨云連連點頭,他早就應該想到是秋葉安排了這一切。他哭著說道:“你沒在瘋病,你一直都是在裝瘋!”
秋葉倚在魏臨云的懷里,她笑了笑,說道:“師哥,你真傻。其實,每個女人都有瘋病,只不過少有人承認而已。我本來是想著跟你成親的,可是你心里一直都沒有我,那就罷了,索性就成全了你和桑田。她是個好姑娘,她很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很喜歡她,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曾經,我因為喜歡你而給你帶來了十三年的痛苦,我希望這小姑娘能替我償還,就讓她陪你好好的過日子吧。云衣,我們都輸了,我們又都贏了,因為師哥他不會再孤單了?!?/p>
魏臨云淚如雨下,秋葉的每一句話都滲入到了他的心里,他心中滿滿地都是對這個女人的愧疚。
秋葉閉著眼睛享受著魏臨云的溫暖,她心中似乎還有什么沒有說完。她想了想,睜眼望向魏臨云,說道:“師哥,你不要再等云衣了?!?/p>
魏臨云一臉痛苦,痛苦之后還是痛苦。
秋葉又咽了一口血水,說道:“吾生已有涯,往昔亦無掛,臥醉生夢死,龍庭身作家。師哥,這是你寫得最壞的一首詩,你把它寫成了藏頭詩,但你卻不知道,這臥龍二個字譯成梵文就是西敏。云衣以為你去了西敏寺,我跟著她出海找你,結果遭遇了海嘯,我到了這里,她失蹤了。十三年了,她要是活著,早就回到內陸了。師哥,你還是死了心吧,桑田是個好姑娘?!?/p>
魏臨云整個人都僵住了,當年離別之前他正與云衣一起研讀梵文佛經,他做夢都沒想到云衣竟會把臥龍譯成西敏。
秋葉吐出了一口血,她顫抖了起來,叫道:“師哥,葉兒好冷,好冷!你抱緊葉兒,抱緊葉兒。”
魏臨云涕淚交流,他緊緊抱住秋葉,不敢再看秋葉慘白的臉,泣道:“葉兒,是師哥對不起你,是師哥害了你!”
秋葉氣若游絲,她說道:“葉兒……葉兒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師哥,你能答應葉兒一件事嗎?”
魏臨云點說道:“葉兒你說。”
秋葉緊緊抓住魏臨云的手,說道:“葉兒……葉兒想葬在海里。那樣,師哥只要看見海,就會想起葉兒?!?/p>
魏臨云連忙說道:“好好……師哥答應你,師哥答應你?!?/p>
“那葉兒就……就……就安心了……”
魏臨云抱著秋葉,給她理了理散亂的頭發,說道:“葉兒,師哥這輩子都會把你放在心上的。”他將秋葉放入海中,海水帶走了秋葉,海水都在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