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在當年抵達紐約之后,總覺得自己魂不守舍,直到有一天,在大公司里看見他們用中國的斗笠、簑衣、扁擔、竹匾這些中國江南農村里的器物,作為裝飾,我忽然好像醒了過來。
我覺得人的靈魂,是有一定的依附的。有些東西你不一定看得到,但是他會吸走你的靈魂。
今天下午有人約我去七堂。這個名字有點耳熟陌生,似乎聽過他們一次古箏表演。
時值孟夏,七堂生活實驗室,今天新張,我一向很尊敬在藝術上執(zhí)著追求的朋友,雖然下著小雨,我還是去了。
這是一群對古典文化孜孜不倦地學習,並堅持創(chuàng)作表演的小團體,基本上是純真年代的文藝青年。從華埠東百老匯那條嘈雜陳舊的街道走過,甫入七堂,忽然有了穿越時代地域之感。
木桌上花葉扶疏錯落有致,那極致的插花盆景映在白墻上。一些很別致小器皿雅玩陳列在簡單的架子上,真是讓人如沐春風般的舒服。
二時許,弦歌開始。曲名“湘江怨”,是明代琴書大全的名曲,描寫舜二妃心緒,感時興悲,瞻云訴月。
邊上有素衣女子低吟淺唱:“花開花落近紛紛,終日思君不見君。腸斷斷腸腸欲斷,淚珠?上更添痕。一片白云青山內,一片白云青山外。青山內外有白云,白云飛去青山在。我有一片心,無人對我說。遠風吹散云,說與天邊月。攜琴上高樓,樓高月華滿。撥盡相思弦,淚滴琹弦斷。人調海水深,未得相思半。海水尚有底,相思無涯岸。君在湘江頭,妾在湘江尾。相思不想見,共飲湘江水。”
曾經聽說尺八樂器。今天由劉唄寧吹奏“星海浮舟”,只是非常高深的樂器,往往不張揚,聽眾不一定能完全聽懂,但樂聲優(yōu)美煞是動人。
尺八自唐宋東傳至日本,在寺院傳承,傳統(tǒng)上為修行法器。由較粗的竹子制成,外切口,五孔,屬邊棱振動氣鳴吹管樂器,管長一尺八寸,其音調蒼涼遼闊,是我們在座者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當我們走進七堂,房中央己備有一古琴,典雅如美人。
古琴是中華文化中的地位最崇高的樂器,五位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四藝“琴棋書畫”之首。
中國的琴又常與文人吟唱詩書伴奏,尤以伯牙、鐘子期的“高山流水”而成知音的故事最為經典。
想不到這首流水名曲由堂主Kevin Ge自己撫琴彈奏,十指之下,高山云飛,流水淙淙,此曲曾作為中國音樂之代表,刻入1977年旅行者號飛船的黃金唱片,已于2013年飛出太陽系范圍,遊歷虛空之間。
三曲既罷,撤了琴臺,設茶道雅座,大家開始品茗。
主人給我們準備的是巖茶,所謂巖巖有茶,非巖不茶。
這種上好的烏龍茶應該是武夷山的極品,武夷山在福建省東北部,有奇秀甲于東南之譽。哪里群峰相連,峽谷縱橫,氣候溫和,冬暖夏涼,雨量充沛。武夷山懸崖絕壁,有深坑,有巨谷。在這些石隙石縫的巖凹中,產生出既耐泡又香醇的巖茶。大家邊說笑,邊喝茶,雖然短短的兩個小時,精神上的享受是無與倫比的。
茶席仍由劉唄寧煮茗,在眾人的喧嘩笑鬧聲中,我注意到劉唄寧是一個很靦腆的青年。在紐約的藝術大學里受的高等教育當然是很現代的青年??墒撬馨殉甙笋{駁到如此火候上,有點不可思議。
因為在這屋里的所有小藝術品,都是他的創(chuàng)作。
那些東西非常樸素,自然,簡單。可是都特別雅致,有一種說不出的空靈,彌漫在這個屋里,應該同他的創(chuàng)作有關系。
七堂生活實驗室向人們展示的音樂藝術與生活道具,境界很高。我們似乎受了一場洗禮,也感染了這些藝術家的真誠和純浄的心靈。
這小小的屋子里,以后還會有書畫、花道、展覽。并不熱衷參加活動的我,竟然是非常的期待。
出門時,又下起了小雨,我又走進了唐人街,中華文明的傳統(tǒng),如此深奧的高雅藝術,最頂峰的陽春白雪,就在我的身后,那個樓上。剛剛舉行了一個又一個儀式,讓我們緬懷古人,聆聽仙樂,
這雅集竟然發(fā)生在紐約, 而且一年四季里, 來學習及欣賞的人是越來越多了,盡管在古樂曲的故事及音色中,不無悲涼寂寥,但它們給海外華人,帶來的精神的寄托,恰如故鄉(xiāng)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