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 ? 這座城總是霧蒙蒙的,尤其在春秋兩季,雨水充足,走在路上感覺自己渾身冒著仙氣。這座城的中間有一個大廣場,如跟團郵輪旅游一樣,每天下午擠滿了人,大爺大媽們在霧氣朦朧下熱烈的跳著舞,彌補著年輕時沒有條件接觸文化藝術的遺憾。過了十點“甲板”上空空蕩蕩,雨水清洗后等待著明日的“江湖”重現。
? ? ? 說這座城,就從這廣場說起。沒這廣場之前,就是拐著彎兒抹著角兒的羊腸小道,那會兒叫“西關”,好像每個地方都有東西南北關,表示著一個方向的盡頭,到了這個關,肯定有人,有鋪子,有市集。走進這小道的第一個鋪子是那個中分油頭自來卷,面容清瘦的女人,天蒙蒙亮她就推著那臺木制的推車,推車前面是一個油罐自改的爐子,中間是一個超大的案板,后面是用塑料瓶剪下的小罐子,瓶瓶罐罐一大堆,她緩緩的推著這車往前走,走到每天擺攤的地方,一手扶著推車,一手把藏在泥土下的半塊磚頭塞在輪胎下面,一個天然而又滑稽的大字就像清晨的懶腰使不上勁兒。等天亮了不用吆喝,女人麻利的甩著案板上的面,右手摳下一坨羊油、一坨肉丁、一點蔥花,抹奶油似的把瓶瓶罐罐走個遍,一擰泛起好幾層扔在油鍋里,“呲啦呲啦。。。。”便聞到那羊肉餅的香味。小城的中產階級媽媽會揪著女兒的耳朵,嫌棄的說:“哎呀......不要在外面吃這些不衛生的東西。”放學的孩子經過這里都是流著口水走過去,這種時候就要找爺爺奶奶,爺爺奶奶不僅給孩子們買羊肉餅,自己也吃的不亦樂乎。后來有人說做羊肉餅的女人有“手氣”,因為不知道怎么形容皮癬之類的病癥,所以從腳氣類推出這樣的名字,吃過羊肉餅的孩子都會被同學嫌棄,“啊,你也會有手氣!”放在今日,可就去買彩票了。后來這女人不見了,推車也不見了,羊肉餅也沒吃的了,可把孩子老人們急壞了好一陣子。
? ? ? 羊肉餅攤子旁邊走五步,就是金家砂鍋,那會兒的金家砂鍋有兩個大桶,下面永遠通著火,你走過去老板就問:“排骨湯還是雞肉湯啊?”,然后拿起打開大桶用大勺子攪一攪,撈出一只雞的殘骸,讓客人聞聞那股牛奶色高湯的味道,舀兩勺湯盛進空砂鍋里,“哐鏜”的關上大桶,你說我是吃還是不吃?面對敵人這般欲情故縱,向前五十米便是老城關鎮的食堂,我們可以做的唯一選擇就是“老板,排骨和雞肉可不可以都要?”
? ? ? 在羊肉餅鋪子和砂鍋店之間的那座小樓,可謂是小城文藝花園的雛形。從外面就可以看到小三層樓頂的葡萄架與盛放的三角梅,還有迎春花和爬山虎。房子主人的女兒是我同學,兒時我們常在三樓花叢中嬉戲,她不愛講話不愛笑,卻對扮家家這種游戲樂此不疲。說也奇怪,我在這三樓之上,沒聞到下面飄來的羊肉餅的味道,還是女性天生對花草這種東西有聚合注意力的作用,我非常渴望在她家的花叢之中看到一只爬山虎,那種類似于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新奇。
? ? ? 我有時就在樓上看著賣羊肉餅的女人收攤數錢,裹著我同學媽媽的大紅圍巾在頭上,模仿別人的動作,那些錢全部都是一塊一塊的,上面厚厚的油,她把手指點在舌頭上沾了沾口水,“123456789.......”我在上面數著“123345678........錯了錯了”,又拿橡皮筋捆好包上一層塑料袋,天天如此。沒什么耐性以后,我就轉個身,看老金家煮砂鍋的拿著黑黑的長柄豬油勺子,往沸騰的砂鍋里甩花生米,刺啦...刺啦...刺啦.....
? ? ? 市井的一天,就是這么開始和等待結束的。再走在煙霧朦朧的“小城甲板”上,看不到勞婦數鈔票,全是仙女沾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