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筆不覺春已深
『文』水金時
（一）
二零零四年夏天，我與弟弟開始跟隨舅父舅母生活。我們都已經習慣這樣“寄人籬下”的生活，盡管舅父母不是外人，但與在自己家里生活相比，還是有許多的不習慣。
舅父排行老五，是我母親的五哥。那時候我一直納悶兒我為什么沒有四舅，卻有一個五舅。后來，才在母親的絮叨中知道，原先的確是有一個四舅的，但是他早夭了。說起來外祖父這一家子還真挺大，算上母親足足有八個子女。母親似乎還提到過她還有一個姐姐或哥哥被送人了，我記不太清了。這樣一來外祖父家光子女就有九個。這樣的數字在今天實在是難以想象的，但母親說在那個年代卻并不稀奇。
在我的記憶中，五舅身體一直不是特別好，他個子雖然不低，但是看上去卻有幾分單薄削瘦。他說話總是聲音很細，似乎大聲說話非常吃力，開口總是稱呼我“孩兒”這樣的字眼。這是我年少時唯一一個用這種稱呼的長輩，所以記憶尤為深刻。五舅家有兩兒一女，女兒比我大兩歲，而兩個兒子都比我小一些。那時候我和幾個表姐弟幾乎都是相同年紀的人，所以并無太多生疏感。只是偶爾因為爭搶電視發生過一些小小的分歧。因著不是在自己家的緣故，我與弟弟都會選擇退讓。我們只是不想讓自己成為不受待見的孩子。弟弟小時候脾氣倔強的很，那時候能知道退讓，實在是難為他了。
舅母是個勤勞能干的農婦，與五舅相比她身材顯得很壯實，干起農活來不比男人差。這樣的舅母在我眼里是非常有威信的，我記得那時候表姐和表弟們也是怕舅母更多一些。五舅一家在集市上有個煎包攤兒，舅母更是蒸包子、炸糖糕的好手。同樣的煎包生意，比對街的另一家好了不知道多少。還沒有住到五舅家之前，只要一跟著母親趕集，不管多忙，舅母看到我們就會立即熱情地給塞上一大兜兒熱乎乎的煎包。對于吃的東西我總是記得很清楚，五舅去世后，舅母就這沒有能力再經營攤位。從那以后這么多年，我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煎包。 我多懷念那時候的味道！
（二）
那時候我經歷過中途的短暫輟學，又重新上了初一，而且是以全鄉第二的成績考入的初中。我記得分班是被分在了初一五班，而且由于后來表現突出，還自告奮勇地做了班長。經歷過一次初中生活的我，對于初中里的一切沒有感到太新鮮，而且一些已經學習過的知識對于底子并不差的我十分簡單，年級的前幾名往往是手到擒來。那時候我的文筆似乎是很出色，竟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傳到了別的班級。
有一天放學后，天已經快黑，我照常在班里給自己加時，提前做老師布置的作業。因為學校離五舅家的路并不是那么近，而且回去后也沒用安靜的環境寫作業，所以只要老師布置了當天的課業，我都會提前去完成而后回去。那時候許多同學似乎和我有同樣的習慣，大概大家都是想完成作業后好好回去玩耍吧。那天正當我聚精會神地寫作業的時候，她出現在了我的身旁。還是黑色外套，綠色的襯衣和那個年代流行的帶著貓抓痕跡的藍色牛仔褲。
“給我看看這篇作文怎么樣！”她用幾乎命令的語氣說道。
我詫異地看了她兩眼問道:“白天不是替你寫了一篇，你怎么又寫了一篇？”
她沒有回答，揚起眉毛用一種“趾高氣昂”的神情瞪了我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說:“我樂意，不可以嗎！”
我敗在她的這種任性面前，接過她手里的作文本認真地讀起來。而她則趁機會一溜煙地從教室后門跑進了我們教室，一點也不顧及當時滿臉驚訝的其他同學。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女孩兒大概是我天生的克星，通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就是拿他沒轍。
這大概就是我的初戀，它開始于十四歲的夏末。事實上我并不確定那是不是愛情的滋味，一個少年被一個比他高一年級的學姐纏上，接著產生了一種對于女孩兒的好奇和交往的期許。與其說是初戀的味道，并不如稱作“探秘”來的更貼切。
初一學年結束，我與她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與電影里的初戀情節不同，我甚至連她的手都沒有碰過一下，哪怕是在一起放學的并肩而行的幽幽樹林中。至于擁抱和親吻實在是思想上的禁忌了。初一學年結束，她要轉去縣城讀書。聽說消息后，我特意到她們村莊必經的小道上去等過她，也許是想問問為什么，也許只是想再見一見她。那個暑假，我突然覺得與她的距離變得十分遙遠，似乎這相遇和相識只不過是一場剛剛醒來的夢。
然而，我還是沒有問出口，索性直接考去了她去的中學。可這一番追逐最終卻不了了之，時光讓往日的默契蕩然無存。縱然還會在校園的一隅碰到，卻也只是淺淺一笑，擦肩而過。我也曾在夜里握著拳頭苦嘆，心中籌劃著到了日里一定要勇敢地跑去她們宿舍樓下堵截，將這從鄉下追逐到縣城的本心大聲喊出來。可每每一覺醒來，我自己在心底問所謂的本心是什么，又往往不得答案。日子接著日子，書本攞著書本，最后連偶爾的相遇也沒了蹤影。或許，不是沒了緣分，而是沒了當初相互吸引的樂趣吧。
如今十四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過她的消息。我并不為當初的追逐而后悔，甚至有一絲懷念那些一同行走在朗月繁星下的夜晚。每當我回想起年少歲月或者書寫下與過去有關的文字，都會在心里為她默默祈禱。
（三）
我的那段年少歲月有舅父母的煎包的香味，有她帶給的初戀的青澀，也有揮之不去的濃厚書香。
那時候老師要求學生把四大名著讀一遍，而且還有一些類似讀后感的寫作要求。盡管學業繁重，大部分人仍舊不得不抽出時間完成這些看似令人討厭的任務。我最初也是這些抱著厭煩情緒去讀書者的一員。自己用可憐的生活費買了《三國演義》，而其他基本則是從老師或者同學那里借來的。就這樣開始了小說的閱讀生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這些被布置的閱讀任務之前，我也曾自發地零星閱讀過一些小說，但類型比較單一，都是像《愛的教育》這種短篇教育故事性質的書籍。真正愛上長篇小說的閱讀，就是從《三國演義》開始。當初買的那本書至今仍舊收藏在老家的雜物間里，去年拾掇什么東西時，似乎還瞥見了一眼。不論是“桃園三結義”里三兄弟的相遇之情，還是“敗走麥城”時關羽殺時的悲情都深深地打動了我。至于諸葛丞相對于蜀漢的一顆拳拳忠心，更是所有書籍中令我印象最深的情感之一。從這本書開始，我發現了小說中異樣的天地。
那段時間我開始了瘋狂地閱讀，幾乎把所有本就不多的課余時間全部用到了閱讀上。《戰爭與和平》、《呼嘯山莊》、《飄》、《紅與黑》、《雙城記》、《巴黎圣母院》等等一大批知名的著作都成了我的盤中餐。由此我見識到了不同地域的不同風情和文化，那是除了識字外又一種好似發現新大陸的感覺。每天生活在期待和興奮中，說是上了癮也不為過。
這種瘋狂的閱讀生活一直持續到了初三暑假。升入高中后全新的生活展開了，中間出現了一段對于閱讀的排斥，雖然最后克服了這種情緒，但是再也沒有像剛開始接觸大部小說時的那種癡迷了。多年后我總結那時候變化的原因，大體上是因為閱讀的用力過猛，從而導致產生了一定的審美疲勞，優秀著作們帶來的快感度大幅度降低，所以使得閱讀的興趣大減。
現如今我只是偶爾還會翻看一些書籍，一些買了許久的書，一直在書架上嶄新地擺著，即使這樣也不會覺得有所愧疚。這大概是另外一種的“瘋狂”吧。我想是時候矯正一下這種“無書也歡”的生活狀態了。回想起那些年抱著書籍埋頭的日子，我充滿感激。那是我接觸異域文化和更廣闊天地的開端，對于那些完成偉大著作的作家們，我更是滿懷憧憬。這也是我如今仍能堅持寫作的動力之一。
“往日之日不可留”，我深知這一點。但無論是舅父母帶給我的親情呵護，還是那個她帶給我的歡笑與心動，抑或是一部部經典書籍帶來的獵奇與見聞，都已經成了我這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它們深深地埋在我的心底，有的已經生根發芽，有的已經含苞待放，還有的早就參天而立。它們教會了我感恩、感動和求知。
2018-03-12于鄭州明天花園
并收錄于原創散文集《晨光夕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