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我在五歲的時候最想擁有的是力量，能以一人之力抵抗萬夫之勇的力量，我向我媽剖白我自己后，我媽給我買了很多有關公主的童話故事。

我在十五歲的時候春心萌動，暗戀隔壁班小男孩，我爸刪掉了我電腦里的所有言情小說。

我今年就要二十歲了，離家很遠。

回顧之前的二十年，有很多事我不屑提起，我不想稱它們為青春傻事，因為做傻事的是孩子。

1.

在我過去的十幾年學業生涯中，回答過很多問題。我不是個積極的孩子，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被動回答。迄今為止我被問過的最荒唐的一個問題是，寫出一句你認為最俗的句子。

對于這個問題，閱盡情詩無數的我自認很是擅長。我很有自信地說出了如下句子：我用一克拉的眼淚，換你的一次回頭。意外的是，老師沒有給我正面的評價。他說這句話中運用的夸張比喻影射等手法很是不俗，并問我在哪里看到的。我說，我爸爸給我媽媽的情書。

后來，我上了高中，另一名女老師很有默契地問了一個問題。誰能寫出看過的句子里最美的一句。這一次沒有人躲過，老師讓每個人都站起來說一句。不幸的是，我是第一個。我來不及想我看過的那些美好的情詩，只好捕捉了腦中唯一的一句。我用一克拉的眼淚，換你的一次回頭。老師點了點頭，說，有點俗。

當時拔得頭籌的是一個戴眼鏡的男生。他用他獨特的嗓音說：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那聲音有些許清冷肅殺的味道。

想來也是，他是孔夫子眼中婉兮清揚的白蓮花，我是我爹喝醉酒后說的胡話。

坐在我左邊的女生說，你也不用太難過，你爹的情詩過個兩千年也能成為千古絕唱，到時候也有個什么子，給你爹編個什么經。她突然眼里放光：你爹寫詩有沒有什么規律，我可以幫你編經啊。

我說，沒什么規律，喝個酒啥的開心了，就寫個詩，在我媽宿舍樓底下吼。

那他一般什么時候喝酒。

大概是每月初拿到零用錢的時候吧。

哦，這樣啊。

然后我看到她用好看的粉色簽字筆在本子的封皮上寫下，月經。

那個女生叫馮曉棠，她讓我們叫她糖糖。她說她感覺姓馮的不是瘦干丑就是老頭子，所以不要再稱呼她的姓氏。她有著神奇的腦回路。

糖糖是個胖乎乎的小女孩，天天笑嘻嘻的，喜歡寫故事。

尤其喜歡寫男的和男的相愛的故事。

她把她的小本子遞給我看，其中有一句話我一直記得：

你以為你不愛，其實是不敢愛，你面前是透明的玻璃窗，你自以為是掩耳盜鈴，以為沒人看得見，其實你步步為營如履薄冰，難受的很。

哈哈，你寫得還挺酸。我說。

我又無意中加了一句，你可別打我的主意，我可是直男。

她突然坐直，兩眼發光，真的嗎，這年頭直男可不多，我正想寫直男被掰彎的故事呢。

我以往十幾年的人生里還沒有碰到過這么奇怪的女孩，我沒有什么經驗來應付這個情景。關鍵是，我倆還不熟。

還好這時候老師走了進來，她說，大家準備好了嗎，你們高中的第一節英語課，我姓馮。

那個在語文課上拔得頭籌的男生又獲得了英語老師的青睞，請他做英語課代表，他頗為遺憾地說，對不起，我已經被班主任語文老師任命為班長了，請把機會讓給別的同學吧。

他應該還蠻難過，畢竟這個英語老師比較年輕漂亮。

班里同學突然哄堂大笑，年輕的英語老師雙頰通紅的，嗯，看著我。

糖糖笑著罵我，你說出來了啊，你這個傻X。

我以往十幾年的人生里還沒有碰到過這么奇怪的事情，我沒有什么經驗來應付這個情景。關鍵是，我跟這里的所有人都不熟。

我看向其中最熟的糖糖。她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那個男生突然說，是有些難過，不想拒絕老師，那我還是做英語課代表吧，多個兼職。

老師對他笑了笑。

然后對我說，不用了，就這個男生好了，以后每次上課前來我辦公室拿教材。

那個男生叫林陌。

因為數學老師要求我們做一下自我介紹。

我深深地記的這個名字。

我一直覺得姓林的男的都是綠茶婊，男人中的綠茶婊。

糖糖說，你的腦回路也是蠻奇怪的。

糖糖在自我介紹時候死活不愿意說自己姓什么，她讓大家叫她糖糖，因為她喜歡吃糖，尤其是葡萄味的棒棒糖。

我問她你喜歡吃葡萄啊。

她說，才不是，超市里棒棒棒牌的棒棒糖只有葡萄味的賣1塊5，其他都賣2塊錢，勤儉節約是好品質。

我頓了一下，說，呵呵，你數學不錯。

林陌理所當然地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愛，除了我和糖糖。

糖糖說，我真是討厭那個林陌，假惺惺的，還叫這么裝X的名字。

我說，我也討厭他。

為什么啊？

因為……他姓林。

其實我討厭林陌真是沒什么道理，他還在英語老師那里幫我解了一次圍。雖然可能他的動機里想幫我的成分不大，更多的是在秀優越感。

想想韓信年輕時在村里的小混混胯下受了辱，當了將軍再碰到他，收留了他，還封他做千夫長。說得好像韓信很是寬容大度，但想一想韓信是多小心眼的人啊，打項羽時候跟劉邦討個假齊王做還要試探劉邦對他是不是真的重視，再決定是不是跟著劉邦。所以啊，他放過那個混混其實是在秀優越感，你看，我現在是大將軍，是漢王的左右手，我將來能裂土封侯，而你呢，你還是個市井小人，需要我的施舍。

好像扯遠了。

但這個故事一直是我講的最好的故事。

對了，忘記說，我叫林凌。

林陌的林。

你可能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的出生就是為了襯托你的出生是個失敗。

我媽說，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人家出生跟你有什么關系。

林陌是我的大表哥。

雖然他只比我大7個月，但是因為我還有個大我3個月的表哥，所以我要叫林陌大表哥。

我家的表哥數不清。

我實在不能理解明明我爸爸和他爸爸長得差不多而我和他長相差這么多。我將這件事歸罪于我的媽媽。

她說，你這孩子怎么這樣，你自己長成這樣還能怪別人了。

我媽真是個怪人。

她的內心深處應該是住著一個叫林陌的兒子。

而我，大概是她研究人為什么活著這個命題的研究對象。

我媽是個哲學家。至少她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雖然她的論文一篇都沒有被發表過。

她的上一篇論文是研究物種的發展，她認為，在選擇配偶時人們傾向于選擇外表更為美好的，所以后代繁衍會得到更為美好的后果，所以物種進化的過程中，外表將會進化得越來越美好。

她的這篇論文在網絡上一經發表就被淹沒在論文大軍里，一刷新就到了第三頁。5天只收到了一條評論：這位阿姨，你不知道整容不能改變物種基因嗎？

我一直覺得她研究的命題都在針對我。

比如，為什么母親喜歡對孩子說，你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比如，為什么一般長相優秀的孩子性格很開朗。再比如，人為什么活著。

她說這是她的終極命題了，這個再不成功，她就專心做一個買菜大媽。

她先向我爭求了意見。

我說，人為什么活著，因為他沒死啊。

我媽白了我一眼：問你也是白問。

她給林陌發了個郵件，問他這件事，林陌第二天回了一封長達3000字的論文。從一個生命體的開始一直扯到宇宙的終結，并舉了愛因斯坦等一切我認識的不認識的討論過這個問題的名人的例子。

我媽又白了我一眼，說，我真是不懂有些人為什么要活著。

我轉頭問糖糖，你說，人為什么要活著啊。

糖糖看著我，專注地看了好久，眼眶里泛著淚：你別嚇我啊，你不會想死吧。

沒，你說什么呢，我是替那些活得很失敗的人問的。

嗯，這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你讓我想想。

坐在我前面的女生看了我一眼，又把頭轉過去了。

我猜她也想跟我們討論這個問題，但是又羞于開口，我拍了拍她的肩：同學，你有什么高見，咱們討論一下。

她正直地看著我說，上課請不要做與課堂無關的事，你們兩個聲音太大我都沒法專心聽課了。

我訕訕地收回了手，說，好吧，抱歉。

糖糖趴在桌上捂著臉笑得后背一抽一抽地：你這個傻X，搭訕失敗了吧。

我剛想反駁她，轉而又想，如果我前面這個女生長得很丑我還想不想聽她的高見呢？可能不想了吧。

于是我做了一次誠實的人。

我說，是啊。

那個女生又轉過頭看了我一眼，舉手，說，老師，后面這兩個人一直在說話。

數學老師捋了一下他的頭發，將頭頂那片光禿禿的肌膚蓋住:我觀察你們兩個很久了，下課過來我辦公室跟我聊聊。

辦公室里的燈比教室里亮很多，也可能是老師頭頂上的反光讓我產生了這個錯覺。

我媽一直讓我教師節送老師點禮物，她說，你長得丑，本來就不合老師眼緣，再不懂點事，就沒救了。

我尋思著送他點X王防脫發大禮包什么的，他說不定會開心。

林凌，你有沒有聽我在說什么？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眼睛從他頭頂上移開：聽了，聽了。

我剛才說什么了？

您說，嗯，說……

老師，語文老師讓我來問您，能不能把明天的數學課和語文課換一下？

林陌的聲音。

我沒回頭。

老師點了點頭，笑得異常和藹。

林陌出去了。

我依然沒回頭。

老師不耐煩地朝我和糖糖揮了揮手，行了，你倆走吧。

糖糖小聲跟我說，你那個問題，我有答案了。

什么問題？

人為什么活著。

哦？什么答案？

人有目標所以活著啊。任何一個讓你有所期待的事情。多小都可以。

你的最近的目標是？

干掉坐在你前面的那個綠茶婊。你呢？

我說，可能是吃到今天的午飯吧。

糖糖愣了一下，你說得對，最近的目標是這個，干掉綠茶婊在這個后面。

我走出門，林陌還站在門口，我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林凌。他說。

我裝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糖糖說，誒，林陌叫你。

我說，他沒叫我，你聽錯了，他怎么會叫我，咱們快走。

林陌走過來，說，下節課是英語課，你是課代表，要去找老師拿講義的。

我點了點頭，說，謝謝提醒，我現在去。

我依然沒看他。

于是他繞到了我的面前，笑得很是燦爛：不用啦，我幫你拿了，給你。

他將手伸到我的面前，手腕上是黑色的手表，手心里是一疊講義。骨節分明的手指，修剪得整齊的指甲。

我說，你怎么這么客氣。

他說，不用謝，我剛好路過辦公室，知道你這個課間沒時間，就幫你拿了。

我說，不是，你這么客氣干什么，這個課代表你拿去當就好了啊，你還站在這里諷刺我什么呢。

我還是沒看他，我將眼睛從講義上直接移到地板上，然后轉身，走了。糖糖似乎愣了一會，也走了。

林陌好像愣了比較久，直到老師走進來，他才往教室走。

糖糖打量了我一會，說，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我說，那你就別講了。

糖糖沒理我，繼續說，你叫什么來著？

我沒理她。

她又自己說起來，你是叫林凌吧。你長得雖然和林陌不像，但是按照人生的狗血程度，你不會是他弟弟吧？他一直深深地愛著你這個弟弟，卻因為你暗戀的女孩喜歡林陌，所以你一直仇視他。好一段凄美的兄弟虐戀情深。我已經控制不住我內心的激動了，我要將這個故事書寫出來。

這個故事其實很短，短到沒有人會在意。我盡量說得慢一點，可是我怕你會覺得無聊。我卻只能這樣做。我把它放在了錯的位置，卻希望你也一樣。

這個故事是我第一次說給別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