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的大腦是不存在“休假”倆字的,即便是在偷車時。盡管手上動作嫻熟輕快,他的大腦還飛速運轉,構思著回去該怎么寫他的小說。
這位失意潦倒的小說家正在做他的工作。對,工作。你問他為什么一個小說家不在家里的電腦前碼字,或在明亮的燈光下奮筆疾書,一旁的垃圾簍堆滿廢案的紙團——而是在寒風中鬼鬼祟祟的干這種勾當。
至于原因嘛……因為他發現光是寫小說根本無法養活自己。以他的文筆,既寫不出什么雞湯暖文,也寫不出什么爆紅干貨。不知是因為不稀罕還是沒這能力,他對這些文章一律絕緣。在這個信息化爆炸的浮躁社會,他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故事能否被人們賞識。只要有人能點進去看,留個言評個論就能讓他高興的晚飯奢侈的加個雞腿慶祝。
他就這么卑微而小心翼翼,失望卻滿懷希望的過活。
在西北這個飄著煤煙味道的城市,他有時會想念自己的家鄉。自己名落孫山,不得不背井離鄉,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沒根的漂著。拿著微薄的薪水,面對父母的詢問強顏歡笑,謊稱自己過得很好,自己則蝸居在一室一廳的廉價公寓中形影相吊。
哎。慘,慘??!烏鴉三三兩兩從他頭上飛過,如是道。
最近他寫作遇到了瓶頸,打出來的字看了又刪,始終無法讓自己滿意。雖然他的文章看的人不多,他還是幾乎偏執的注重每一個細節。至少,要對得起自己嘛。他自己對自己苦笑。
“希望遲遲不來,苦煞等待之人?!彼肫稹兜却甓唷防锏囊痪湓?。回去一定要把這句話摘抄下來,嗯。他這么思忖。
他戴著眼鏡,斯斯文文。自己的動作自然而優雅(他自認為如此),來去匆匆的外人根本不可能發現。倘若東窗事發,他對自己的腳程也很有自信。目前為止他還維持著“零失誤”的驕人戰績,每每想到心中便掠過一絲竊喜。
小伙當然知道自己在犯法。他平常也是遵守規則的人,但比起改善自己的生活,他更寧愿選擇后者?!爸灰獩]被抓住就不算違法”他給自己吃了個定心丸。
寒風中他打了個哆嗦。對啊,偷到后半夜回去后,還得整理一下昨天拍的兵馬俑照片。想到這,他又開始不自覺意淫自己乘上銅車馬,像秦皇巡視大秦帝國一樣威風凜凜的樣子。雖然早過了中二的年齡,但每個熱血青年都有中二的權利。
胡思亂想之際,他已經打開了一把車鎖。他下意識的回頭看看身后,昨天他就是在這個大學校園里遇到了一位自稱“呂召”的少女。
他起了身雞皮疙瘩。都說美麗的玫瑰帶刺,而那個女孩簡直就是仙人掌花!雖然那個女孩美若天仙,表面上人畜無害,但在小巷里的遭遇還是讓他心有余悸。那個姑娘絕對就是傳說中的削腎客!要不是自己跑得快早就折在她手里了。想到這,他后怕的捂著自己的腰。如果此刻有人拍他后背絕對能把他嚇得心肌梗塞。所幸,自己只是杞人憂天。
夕陽西下,他還得加班,因為今天的收成慘淡。不如今天在零點前收工吧。他這么想。
哎呀……生活的壓力真大。他不止一次抱怨著,都說現在的科技這么發達,為什么就不能發明一種科技,讓人們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放松放松呢。講道理,他還真想穿越到自己筆下的那個世界,那個他小說里的城市。雖然到了那里生活也不見得會有什么好轉,但至少那是屬于他自己的地方。他認識那里每一個人,知道每一個事件的發展,甚至能夠預知未來決定生死——廢話,那可是他自己寫的故事??!
遺憾歸遺憾,他還是跨上那輛陳舊的自行車。這車他關注了很久,在這邊少說也放了有大半年,竟然還沒有銹成一堆廢鐵。這就是一輛無人問津的“僵尸車”。偷了也好,算是為市容市貌做出點貢獻。
他剛準備踩下踏板,這車竟然靈活的動了起來。小伙心中驚詫,這車質量有這么好?
還沒等他的詫異轉為驚喜,那破舊的自行車就突然加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他分明才剛剛上車。小伙只覺眼前一陣眩暈,自己整個人都軟了下去,為了不讓自己摔下車來,他本能的抓死車龍頭,雙眼被撲面而來的疾風吹的睜不開。
他不知道自己沖了有多遠,最后只覺身子一輕,連人帶車就往前面栽去——自己結結實實的摔在了什么軟軟的東西上。
“我的天……開什么玩笑……”他痛的直吸冷氣,幸好自己沒落在地上,否則肯定是粉碎性骨折。
他手四下摸索著,摸到了軟軟的皮革座位,還有類似換擋撥片的桿狀物。自己怎么跌倒車子里去了?還是敞篷車?此刻自行車壓在他身上,他身子卡在狹小的駕駛室,動彈不得。他只好仰躺著,保持著這個別扭的姿勢看著藍天。
奇怪。剛剛都已經傍晚了,怎么這天空還和中午的一樣?
這時他還看見一個建筑映入眼簾:一幢雄偉瑰麗的教堂。他記得附近沒有這種建筑。自己這是到哪了?他一頭霧水。
有人開門,接著高跟鞋的聲音“篤篤篤”跑下來,伴隨著一路叫罵:“那個混賬別讓我抓到你否則你就……”
聲音戛然而止。但他這個視角看不見來者。他豎起耳朵,以為能聽見對方溫柔的詢問——好歹來的是個女孩子嘛。
一聲氣急敗壞的尖叫響徹天空。
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被帶進屋子,像布娃娃一樣被扔在沙發上。門雷鳴般關上,一個金發女孩拿著一把發光的長劍抵著他的咽喉,一只腳踩上桌子,手肘就支在大腿上。
屋里光線有些暗,他還是能看見那個女孩:她披著大波浪金發,穿著無袖背心陪著熱褲,嘴上抽煙般叼著冰棒棍,一雙眼睛殺氣四溢。小伙卻看的出神。
“我說你啊,你究竟什么毛???騎車就好好騎,往我家車上撞什么?是沒長眼睛還是吃飽了沒事撐著?但你也別這樣啊,你賠得起嗎看你這窮酸樣!我看你還是以死謝罪吧反正天使殺人不犯法?!彼B珠炮的質問讓小伙直發楞,但并不是被嚇著。
這時另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怎么啦?抓到偷車賊了?”
小伙又看見另一個打扮頗為哥特風的女孩在搖椅上問。她穿著長長的紫羅蘭睡裙,臉上畫著煙熏妝。美麗的像晚上盛開的曼陀羅。
“比偷車更過分。這貨直接撞了??此@樣也賠不起,不如咱就私了吧?!苯鸢l女孩冷笑。
小伙心中掠過一絲僥幸,或許還有商量的余地。
“哦,你可能不知道,她口中所謂的‘私了’,說白了就是私刑。比如把你裝進麻袋亂棍打完丟到河里啊,或者帶到地下室拷問一番再關鐵處女啊,花樣繁多供你選擇?!?/p>
小伙滲出一身冷汗:“這都什么年代了,你們能不能別這樣,要講規則和法律啊!”
“我們是天使。我們凌駕于你們人類的法律之上。我們不會和你們講道理?!钡玫降幕貞屝』锖谷缬晗?。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哥特女孩湊過來問。
“我……我叫鯊……”鯊覺得她會為自己說情。果然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好的。我會為你刻在墓碑上的。放心吧?!彼嵵氐狞c頭。
“我去!你們……”看著獰笑著逼來的兩天使,鯊只有使出殺手锏,“潘多洛,薩赫!你們別再鬧了!”
聽見鯊喊自己的名字,她們果然停了下來,面面相覷。
“我就說嘛,你在午夜區釣男人別把個人信息泄露出去,你看現在我要和你一樣臭名遠揚了?!彼_赫嫌棄的看著潘多洛。
“我沒有!這家伙我是頭一次見!”潘解釋道,隨后撲上去抓住鯊的衣領質問:“你是怎么知道我們的?”
“卡斯提拉回來了沒有?”鯊笑著轉移話題。
“難不成是卡斯提拉搞上的男人?看不出來啊那家伙。”潘若有所思的喃喃,接著惡狠狠的看著鯊,“你是蘿莉控吧?雖然那家伙長得不錯,但你恐怕要失望了……”
“不不不,我還沒見過她人呢!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蘿莉控!我只是知道而已!”鯊慌忙解釋。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噴嚏,接著一個嬌小可愛的女孩打開了門。她戴著兜帽,還打著蕾絲花邊的黑色遮陽傘。奇怪的搭配——不,恰恰與鯊想象的一樣。他得意的揚揚嘴角。
“喂,這家伙是誰?你們好了多久了?”潘指指鯊。
卡斯提拉一臉茫然。
“額,你好啊小卡。在劇團排練的怎么樣啊。”鯊輕松的打招呼。
卡斯提拉臉上的表情更加驚訝。
“哎呀。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呢?!彼_赫笑道,“如果你不愿告訴我們你是怎么知道這些信息的,那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知道多少?!?/p>
“哼。就算求我我也不會說的。”鯊揚起頭翹起腿。
幾分鐘后。
“各位小姐姐,求求你們網開一面吧,我說!我說還不行??!”鯊的哀嚎傳來。
“你不愿說,我們就只能把話從你口中倒出來了。現在感覺如何?”薩赫在沙發上拿著托盤,用銀勺舀著草莓蛋糕,安然自得。
鯊此刻在扶手椅上被五花大綁,然后椅背還倒掛在墻上,所以他整個人都是頭著地的。
“沒把你釘十字架就不錯了?!迸嗽谝慌阅弥饘偾蚬餍χ?。卡斯提拉只在不遠處盯著他看。
“你現在就像塔羅牌里的倒吊人。那張牌的含義是犧牲。你就在這里犧牲吧。”薩赫把整個草莓一口塞入嘴中,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
“我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究竟是不是豸黽的走狗。”潘多洛在鯊面前搖搖球棍。
“都說了不是!無論我怎么回答你們都不相信我!我也很絕望??!”鯊為自己申冤。
“胡說!你對豸黽的描述這么詳細,你絕對見過他本人!這個細節還想逃脫我的法眼?天真!”潘舉起球棒,作勢砸下。
“好好好我全告訴你們!我只是個寫小說的!我寫了一些故事,而你們都是我故事里面的人物,是我構思了你們,所以我當然知道你們的一切啊!這樣你們滿意了嗎?這就是真相!”
空氣突然安靜。鯊嚇得死死閉上眼。
“啊,你怎么不早說呢。”她們竟然接受了。鯊大跌眼鏡。
“我說什么你們都不信,如果我這么說怕你們把我當場打死?!滨徦闪丝跉猓翱彀盐曳畔聛戆。X充血了!”
鯊在落地的瞬間癱坐在地上。
差點被自己小說里的人物弄死,這件事情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
“既然我們是你小說里的人物,那外面的教堂,包括新舊市都是你創造的?”潘問。
還沒等鯊點頭,潘就沖上來揪住他的衣領:“那還不快把老娘的車修好!”
“我……我只會偷車不會修啊!”
“你寫啊,回去寫??!”
“我又不是神筆馬良!至少在這個世界我什么都做不到!”
“那你想辦法??!這種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哪還有人會粉你!”
鯊與潘多洛吵成一團。最后潘直接一個過肩摔把鯊放倒,鯊躺在地上雙眼發直。
“不要以為我們是你創造的人物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像你這種人,肯定就是那種過氣小說家,估計在那邊根本沒有人喜歡你的故事!委屈了,身為你這種人筆下的人物?!迸藫蹚検?。
“你錯了,潘。他明明都沒有成名,何談過氣。”薩赫不失時機的補刀。接著兩人完全把他拋在一邊,自顧自的說笑起來。
鯊爬起來,一言不發的坐到沙發上抹去臉上的灰。卡斯提拉這時走來,給他遞過來一小罐餅干。
“她們……以此為樂。霸凌是強者的特權,我很能體會你的感受?!?/p>
“你也不容易,你是她們都監督人,平常沒少受她們欺負吧?!滨彺蜷_罐子,取出餅干。
卡斯提拉點點頭。
“潘為人豪放,她放縱自己的欲望,只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因為她不知道該去愛什么與怎么愛。薩赫很毒舌,對什么都滿不在乎,只要自己開心什么都可以不管,但她這樣做只是在保護自己免于受傷。”鯊喃喃,“是我創造了她們,我知道她們都一切。我知道她們所作所為的原因?!?/p>
“如果是她們都是你筆下的人物,那多多少少都有一點你的影子吧?!笨ㄋ固崂拢ぶ彽募?。
鯊沒有回答。
“很奇怪啊,你應該是個非常怕生的女孩,為什么你會主動接近我?還是說因為我是作者的緣故?”他轉移話題。
“我也不知道。我只覺得和你在一起輕松些。真的很奇妙。雖然你和我未曾謀面,但你應該是最了解我的人。你是不會把我當做吸血鬼看待的,對吧?我不用在你面前遮遮掩掩?!?/p>
鯊連忙點頭。
“或者說,恰恰就是因為你,我才會變成這樣。因為你創造了我。但為什么你要這樣?你創造了我,卻又不給予我幸福。”卡斯提拉話鋒一轉,她一雙琥珀色與淡藍色的眼睛直盯著鯊。鯊看見她的眼睛中閃爍著悲傷的光芒。
“我……我只是……”他無言以對。
“但我還是很感激你。謝謝你讓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謝謝你讓我遇見了她們,謝謝你……選擇了我?!笨ㄋ固崂瓍s笑了,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淚跡。
原本對任何女生都絕緣的鯊這時顫抖的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女孩的頭頂。
最后關于修車的事情大家還是沒有達成協議。潘扣下了鯊的自行車,雖然本來也不是他的。
“看在你是作者的份上,就饒你一次。但你別想占我們便宜,我們這沒有位置給你,今晚你到其他地方過夜吧!”鯊被轟出教堂。
走前卡斯提拉悄悄塞給他一些食物與賓館的名片,如果實在沒有地方可去就到那過夜。
鯊內心苦笑,自己現在身無分文。他知道新市拜金氣息濃重,沒有錢簡直寸步難行。但他還是出于禮貌收下了。不過這不是問題,因為他已經想好了目的地。
蘼荼所在的公寓位于舊市工廠的生活區。雖然有點遠,但鯊有辦法。
好幾次空間傳送總算縮短了路程。鯊心里暗自叫苦,早知道就把新市與舊市描寫的小一點了。
他敲開蘼荼的房門時累的幾乎虛脫,開門的卻不是他想見的人。一個女孩發出驚叫,把他攙扶著帶進屋子。
“蘼荼!這里有人需要幫助!”這聲音比鯊想象的要更加動聽。他看了看身旁的女孩,那個美麗的少女。她是蝶侍。此刻的她比自己筆下的還要俊俏。
廚房那邊傳來急促的腳步:“天哪!你……你不要緊吧!”蘼荼過來和蝶侍一起把鯊安置在沙發上。
鯊“咕咚咕咚”給自己灌下一大杯清水,這才回復生機。蘼荼在蝶侍耳邊竊竊私語,蝶侍抹抹眼角點頭,把桌上的方便面給鯊泡上。
迎著女孩們悲憫的目光,鯊不得不出面解釋:“我事先說一下啊,我不是討飯的!我是一位小說家,我可是創造你們的人!”這次他不再打算隱瞞身份。
“創……創造?”蝶侍羞紅了臉,“那個,我們初次見面,能不能麻煩你注意點措辭呀。而且你也比我們大不了多少?!?/p>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種!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創造!我都說了我是小說家,你們都是我故事里面的人物。咳,以上。你這樣讓我很尷尬啊。”鯊把蘼荼端來的泡面吃的一干二凈,此刻嘴角掛著面條,嘴巴嘟囔著。
“誒!我們是……等等我們沒弄明白!”女孩們一頭霧水。
“你們是我創造的人物?!滨徱蛔忠活D的解釋??粗齻凅@慌的樣子,他得意的在沙發上站起身展開雙臂:“不光是你們,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我的杰作!你們的收容瓶,你們把罪惡當做能源的機制,都是出自我一個人的腦洞!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是神,是主宰,是上帝!”
高高在上的俯瞰女孩們,鯊總算是補回了在教堂丟的臉。在自己作品中的人物面前中二既不會被揭穿,自己也不會覺得很傻。
看見懷疑漸漸從她們臉上消失,鯊趁勝追擊:“蘼荼,我向你道歉。我不該給你起這樣的名字。因為總有人會把你喊做‘蘼茶’。雖然我把你頭發設定為茶色來提示讀者,但這個細節太隱蔽了?!鞭螺甭犃T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頭發,忍俊不禁。
鯊又看向蝶侍:“蝶侍,你不是很害怕與異性接觸的嗎?但是你剛剛還是扶著我進來了。老實說,我真的沒有料到?!?/p>
“因為你就在門口,當時我想都沒想就上去幫你了……這種時候誰都會這么做的吧?!?/p>
蝶侍突然垂下眼簾:“你真的什么都知道。是不是連我的秘密,你也……啊,它們本來就是屬于你的,對吧。”
原本準備接著炫耀的鯊突然卡殼了。他想起卡斯提拉看著自己的表情。一個自己筆下的人物,本應是為這個故事而生的傀儡,卻在問作者“為什么不能給予自己幸?!薄U嬷S刺。按理說她們的話本質上也都是自己在自言自語。但或許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她們真的有在自己思想,也會苦惱,也會迷惑,也會悲傷吧。
就和他一樣。不,就和所有人一樣。
在現實,鯊為了能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他必須學會保護自己。趨利避害,口是心非,就算他千百遍告訴自己是身不由己,他也清楚這只是自欺欺人的笑話罷了。他不得不去適應環境。他學會了妥協,帶上面具,每一天都是表演,永無止境。
被說成“影帝”,“心機”什么的也無所謂。他本來也就沒有朋友。他說服自己要變得堅強,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也能走下去。他真正灌注真心的,毫無保留的信賴的……終究只有他筆下小說里虛無縹緲的人物,僅此而已啊。
“你怎么了?”蘼荼問。
鯊猛然清醒。他哭了。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淚。明明沒有什么值得悲傷的事情,眼淚卻不聽使喚的流下來。
自己真的好可悲。他喃喃。
“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來這個月欠電費了。”他岔開話題。
“對了,如果我們都是你筆下的人物,那么你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另一個人筆下的人物啊?”蘼荼突然問。
鯊驚訝的瞪大雙眼。不過就算他怎么環顧四周,他也不可能察覺到我。你說是吧。
“不可能。這種事情無法證明。就像缸中之腦這樣的思想實驗,我……我也不知道?!彼行┬奶摗?/p>
但女孩們的興趣并沒有因此打消。
“你不是作者嘛!你能告訴我的命運嗎?比如我以后會不會嫁給帥哥?蝶侍是不是一直這么漂亮?”蘼荼纏著鯊不放。
鯊看了看蝶侍。她放棄掙扎般順從的低著頭,只等他說出一切。
鯊當然知道這兩個女孩的命運。他早就構思好了故事的結局。此刻真相就在他口中。
但不是他不想說。而是所謂的“真相”,對于現在的她們而言,實在是過于沉重了。
“不好意思,我還沒想好?!滨徯π?。
“什么嘛!”蘼荼失望的嬌嗔。蝶侍松了口氣。
“所以你們的未來,有無數種可能。”鯊拍拍蝶侍的肩膀,對她耳語,“黑暗或許會遮住你的雙眼,但是你靈魂的光芒不能暗淡下去。這句話,我再一次送給你。無論發生什么,你一定不能放棄希望。無論現實會多么殘酷與痛苦。”
這句話蘼荼沒聽懂。明明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鯊還是這么告訴了她。
“你的作品,看的人多嗎?!钡虇?。
“額,老實說,陰晴不定吧??偙葲]有要強,哈哈哈?!滨彺笮?。
“雖然總感覺時刻被人看著有點不舒服,”蘼荼打了打哆嗦,“現在是不是就有人在看我?額……那個,你好,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但是……但是我很高興能遇見你!我叫蘼荼,那個是我的朋友蝶侍,以后請多多指教啦!”說罷,她朝“你”伸出了手。
“喂喂,竟然這么若無其事的打破了次元壁……”鯊被女孩的勇氣嚇到了。
“天?。 鞭螺币惑@一乍,“還有件事情,如果……如果你哪一天不再打算寫小說了,那么我們……我們會怎么樣……”她撲上來拉住鯊的衣角。
鯊還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他突然害怕起來。
等等,鯊突然想起自己還差一個人沒去拜訪。
“銀,銀鑰匙借我一下,我要去見見豸黽!”鯊喊到,借此機會逃出女孩們的視線。
他想和那個離經叛道的惡魔聊聊。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
“所以……你最后還是來了。鯊?!滨酎w從扶手椅上坐起,摘下面具。
“這顆義眼很合適呢。你女兒繼承了你曾經的那顆眼睛吧。”鯊舒服的坐在沙發上。
“我覺得我們還是長話短說吧。不然人們讀起來一定會覺得又長又無聊。”豸黽笑笑。
“哦,你當然知道自己就是小說里的人物。你可擁有惡魔的智慧呢。但我想和你們聊天啊!你們就是我創造出來的……”
“你能回答我嗎。蘼荼最后問你的問題。”
“我……我也不清楚?!滨弴肃?。
“既然你在我的世界,那么就得按照我的游戲規則?!滨酎w踱步到鯊面前,彎下腰,“寫小說是你的夢想。如果哪一天你再也不打算寫了,我不希望這個夢想會成為你的累贅。我會出現在你面前,把你拋棄的夢想帶走。順便,還有你的靈魂?!?/p>
“你,你在威脅我?!?/p>
“不。我在幫助你。就算沒有你的故事為載體,我依然可以存在下去,只不過是以另一種形態罷了。但是……那些人不行。他們都會消失,隨著你的故事?!?/p>
“悲天憫人的情懷啊?!滨徃袊@,“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p>
“你做好覺悟了么?就算你的作品再怎么冷門,再怎么無人問津,你也要堅持著寫下去。我想知道你的答復?!?/p>
鯊深深吸了一口氣:“是的。我早有覺悟。我早料到會如此。”
“很好。你的話,我豸黽銘記在心。”
“我會寫下去。哪怕全世界只有一個人在看我的故事,我都會寫下去。”鯊站起。
豸黽笑笑:“那我先替他們謝過你了?!?/p>
鯊眼前被光芒籠罩。
鯊回過神時自己倒在路邊,剛剛破舊的自行車還在身邊。
剛剛……那是幻覺?他覺得自己頭暈腦脹。
終歸自己還是回到現實了。
他掏了掏口袋,感覺有什么異物。拿出一看,是一小包餅干與賓館名片。
他腦海回憶起走前卡斯提拉的面容。
他想笑。卻伸手抹去了眼淚。
今晚早點收工把。他這么想。
然而他卻不知道,此刻就在不遠處的高空,一駕馬車正朝這邊飛速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