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必須得殺了她。
被困在這里已經(jīng)七天了,人心動蕩,再多幾日,必定影響西行大計。她再不放行,我就殺了她。
黃昏時分,廩君的眉頭緊結(jié)成一個川字,他幾次拿起弓又放下,不停地在營帳內(nèi)走來走去,煩躁不安。
這時候,我化作飛蛾躲在他的豹皮大氅下,一字不落地聽到了他心里的話。
想殺我?沒那么容易。我氣極敗壞地念起咒來,正準備變回人形,跟他拼個你死我活,身后突然伸來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淡定。”另一只飛蛾拉著我飛出了帳外,是我的侍女阿嬌。
“他想殺我!”我一把甩開阿嬌的手,厲聲質(zhì)問,“攔我干嘛?你跟蹤我?”
“女王息怒,小的不敢。只是.......”阿嬌欲言又止。
“說!”
“半小時前,廩君讓人送來了這個。”她拿出一縷青色的絲線,“說是定情信物,讓你系上。”
“這什么破玩意兒?”我一口氣吹過去,那青絲便燃起火來,燒成了灰燼,原來青絲打結(jié)的地方,掉下來一塊細如發(fā)絲的小金屬片。
“定位器?”阿嬌驚呼出聲,臉色也變得慘白。
我瞬間明白了這廩君的意圖,他不但想要殺我,還要保證萬無一失,要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只用一箭就把我干掉,讓五族眾人對他的箭術(shù)和魄力心服口服。
一個男人,能狠下心殺了自己的女人,還有什么人是他不敢動的?好一招殺雞給猴看,好一個無情的君王!我的心也如那一縷青絲,活活地燒成了灰。
“走吧。”阿嬌一路扶著我,沒敢再說一句話,我呆呆地任她牽著手,回到了鹽陽湖底。
二
越想越傷心,我就跟凡人怨婦一般,開始摔東西。
南方大澤的夜明珠,隗山腳下的浮玉,楓木雕的雙頭蛇像,還有昆侖之丘的白虎牙,都是我花了幾千年收羅來的珍奇玩意,平時寶貝得不得了,這會卻是越看越礙眼。
但凡好看的東西,就是用來蠱惑人心的,讓人一旦迷戀上就沒了自我,留著有什么用,不如毀掉算了!
我咬破手指,打算祭出水神咒,讓廩君和他的族人全部沉入湖底,讓廩君為他的絕情付出代價。
“女王大人,萬萬不可!”阿嬌帶著十來個少女走進來,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這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們......”其中一名少女紅著臉,低頭輕聲地說,“我們也跟女王一樣,這七夜以來,也是跟五族里的男子......”
“睡過了?”真是上行下效,我突然為自己的一時沖動而后悔。
“嗯。”只聽見一片整齊的應(yīng)答聲,十分刺耳。
“你也是?”我抓住阿嬌的衣襟。
“我沒有!我夜夜守在你和廩君的帳外,哪有機會......”阿嬌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我慘笑的樣子想必難看極了,我這怨婦的神色也定是可憐極了,她們雖跪著,眼神里卻一半是同情,一半是鄙夷。
我憤恨地揚起了手,一念想把這些小飛蛾們也拍死在當場,卻始終下不去手,長嘆一聲,頹然起身離開。
僅僅七個晚上,這世界就已經(jīng)大變了。竟是我一人擋了所有人的路。我躺在水草織成的秋千里,搖來搖去,苦苦思索著怎么解決這件事。
非死不可嗎?我如果死了,這廩君可以名正言順地帶族人離開,我這幾天送他的珍珠寶石,也夠他們買地買糧了,只是太便宜了他。
這些動了凡心的小飛蛾們,一心想追隨著她們相好的離開,也真是too young too simple了,那些男人必定跟那無情廩君一副德性,怎會善待她們?
區(qū)區(qū)定位器,就想追蹤我,區(qū)區(qū)鑄鐵箭,就想干掉我,凡人也是天真的很。
有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
三
我讓阿嬌召集了所有的小飛蛾們來開會。
“這幾天,我犯下了一些不可挽回的錯誤。”我看過演講心理學,采用了沉痛的語氣開場,不出所料,所有人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我,錯,信,了,一,個,人!”我一字一頓地說著,“這個人,就是廩君!”全場一片嘩然。
“我知道很多姐妹,跟我一樣,以為遇到了好男人,這幾天主動投懷送抱,被他們占了便宜........”一些飛蛾羞愧地低下了頭,另一些聽得滿臉飛紅。
“我白天布下這遮天蔽日的飛蟲陣,只是想讓男人多留幾天,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我言真意切,大家紛紛點頭。
“沒想到!他們居然想殺掉我們!” 短句成段,更顯力量,我徐徐環(huán)視一周,見小飛蛾們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等著下文。
“就在明天!”我高舉起那塊小金屬片,“這是定位器,可以追蹤我,他們還有穿云箭!穿云箭一出,云破天開,百里之內(nèi)飛蟲鳥獸,一個也逃不掉!”
小飛蛾們聽了這些嚇人的話,想到明天就要死在箭下了,又想到自己的相好如此絕情,一個個傷心欲絕,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來。
“別哭了,我不會讓你們?nèi)ニ退赖模 ?/p>
一個好的救世主總是會在危急關(guān)頭站出來,我扮演這個角色十分得心應(yīng)手。
四
我布下了障法將她們藏在湖底,又偷偷幻成凡人,趁天黑將穿云箭塞進了廩君的箭袋里。
夜色下,廩君睡熟的樣子十分俊俏,劍眉薄唇,是讓我迷戀的好皮囊,越看越氣憤,我蘸了墨魚汁在他臉上畫滿了烏龜螃蟹小蝦,又把他的豹皮大氅用小刀劃得稀爛,看他明天怎么出門見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做了個分身,找來了一縷青絲,連那小金屬片一起綁在它身上,放飛空中,照舊祭出了飛蟲陣。
那廩君頂著一臉烏黑,穿著破爛的大氅,走出帳來。只見他站在了一塊向陽的坡石上,四十五度拉開長弓,順手摸出一支箭,正是我混進去的穿云箭。
他抬起弓又放下,做出無比惋惜的表情,旁邊有人勸說,長短不如短痛啊大王。他又遲疑了片刻,用手抹去了兩把眼淚,卻把一張臉抹得更黑。
我差點笑出聲來,這廩君愛給自己加戲,娘里娘氣的。前幾天意亂情迷的時候,我怎么就沒看出來呢?哎,沖動是魔鬼。
“嗖!”那箭終于是射了出來,只見片刻間云破天開,飛蟲陣死傷無數(shù),從天空中紛紛墜落下來,五族的男人們高聲歡呼,把廩君舉過了頭頂,高高拋起,又跪下膜拜,他們唱起歌,跳起舞,慶祝著這輕易得來的勝利。
他們走了,一個個從飛蟲們的尸體上踩過去,再用赤腳把它們碾成泥,沒有一個人流淚,也沒有人回頭。
小飛蛾們在湖底待著,透過澄凈的湖水看見了這一切,純愛少女心死了一大片。
有的覺得這世上的男人們,都是靠不住的,心碎之余想著報復(fù)社會。于是游到大海里去,修煉成了人魚,專用美妙的歌聲勾引漁民。
有的覺得我英明睿智,救她們于水火,發(fā)誓要永遠跟隨我,聽從我。
我雖然也受了情傷,但總算找回來一點面子,又籠絡(luò)了人心,對這份結(jié)局十分滿意。
那廩君幾十年后也是要死的,而我還可以活很久。我又將他無情的行為寫成了故事,散布到了四海八荒。沒有姑娘再敢跟一個殺了自己老婆的人結(jié)婚,他孤孤單單地過完了一輩子,到死都是獨自一人。
愛情啊,這么美好的東西,那些舍得犧牲它的人,總得付出點代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