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去不復返,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沒有爸爸,或者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我會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可這僅僅是如果而已。
爸爸如今已過耳順之年,我也已經三十而立,時間和親情的力量逐漸化解了這場持續了二十多年的“恩怨”。爸爸,我現在能感受到自己是愛你的,是完全接納了你的。然而,那些年,我卻希望你沒有存在過。
爸爸,我的童年,幾乎是在悲傷中度過的!自從我記事起,你好像就沒怎么笑過,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讓你一直愁眉不展,悶悶不樂,你幾乎不跟我交流,好像你覺得跟自己的兒子沒有什么話說。我們之間的交流都是你要求我做什么做什么,然后我按照你的吩咐去做,做的不好你又劈頭蓋臉的罵一通。這好像是我們之間最常見的交流模式。作為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我那時候想不通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你為何對我如此厭惡?我想盡各種討好你的辦法,比如考個好成績、做個聽話的乖孩子、在你面前保持與你一致的情緒狀態、保持沉默不亂講話,但好像仍然不能讓你開心,也仍然不能得到你的“寬恕”。我不斷反思自己的“過錯”,也在持續的滑向自卑怯懦的深淵。爸爸,那是我還是個孩子,可我的悲傷已遠遠超出了同齡人應該承受的范圍。
爸爸,你愛過媽媽嗎?如果愛,可你為什么要辱罵媽媽,為什么要動手把她打成骨折,我很困惑。如果不愛,我不敢想,我不希望有這個可能。
你在鄉里上班,從開始的騎自行車上班,到后來的騎摩托車上班,交通工具在更新進步,可你仍舊脾氣暴躁、精神壓抑。回家的你總是醉醺醺的,你真的那么喜歡喝酒嗎?你吐得稀里嘩啦,你唉聲嘆氣,你借酒消愁。從那時起,我對酒有了難以消除的厭惡感。你進了門,將手電筒像丟手雷一樣丟到幾十米外,從開始的摔自行車到后來的摔摩托車,從開始的咣咣敲門到后來的咚咚踹門。我怕你,很怕!因為你要打媽媽,你要打你的妻子,你要打一個無辜的人,你不爽,就必須要全家人跟著你不爽。你憤怒,我們必須俯首帖耳卑躬屈膝。你是一個封建家長,面對你,我渾身顫抖——因為害怕。我討厭你,渴望你離開我們。然而在母親哭天喊地的慟哭中,你已躺在床上進入夢鄉。我無能為力,無力感、破碎感、恐懼感籠罩著我,使我動彈不得。我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七八歲的孩子。孩子。
爸爸,你有沒有感受到,當你在家的時候,大家都變成了啞巴。有客人在的時候,我們都是你的奴仆丫鬟。家里一切事物,大事小事,你一人做主。在你面前不可以開玩笑,即使說笑也須看你當時的心情。哥哥考的不好時,你要他跪在你面前,一跪就是一夜。為什么你對待外人有說有笑,熱情好客,卻唯獨不愛我們。你是真的不愛,還是另有苦衷?當你在家時,家里的氣氛是凝重的,似乎空氣都停止了流動,我們謹小慎微,在你面前老實規矩,隱藏自己。等你出去后,我們長舒一口氣,渾身放松下來,于是說笑、講故事,想干嘛干嘛。
爸爸,后來,我長大了,成年了,我想要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但我知道,在你身邊,以我怯懦的性格,是很難有自己的主見的,于是我遠離了家,遠離了你和媽媽,其實,我并不想遠離媽媽,我只是想遠離你。距離有時候是非常好的,有句話叫“距離產生美”,我們之間也因距離產生了美,產生了某種默契。距離讓你只能在電話里對我下達指令要求,而我像脫韁的小馬駒,由著自己的心,走著自己選擇的路。雖然那些陰影猶在,可時間和空間的神奇稀釋作用使他們對我的困擾逐漸減輕。
那些過去的經歷使我一度渴望自己沒有你這個爸爸,可時間不能倒流,現實不容否定,我的命運就是深深的與你連接在了一起。痛苦也罷,怨恨也罷,那些故事如同過眼云煙,除了殘存在內心的片段記憶,它所帶給我的影響也在逐漸淡化。那天接到媽媽電話,媽媽說:“你爸挺疼我的,我也挺疼你爸的,你爸每天還很規律的出去散步,話也比以前多了。只要你爸好好的,我心里也踏實。”爸爸,聽到這些,我哭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畢竟,你是我爸,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