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時年八十七,喜歡坐在門口、靠著墻,說說往事,回憶年輕時候的故事。
年輕時的爺爺是個勤快好學、手藝精湛的打鐵匠。
我:“爺爺,你打鐵是跟誰學的?”
爺爺:“我22歲就出門了,跟著一個寧波的遠房親戚學手藝,學半年給他做工半年,給多少斤大米。我那時剛出門學手藝,跟他說只要能教我打鐵,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學到手藝就行。”
我:“不要大米?不要任何報酬?”(我以為爺爺想要錢不要大米)
爺爺:“是啊,學到手藝就有飯吃了,還怕什么?就怕手藝學不好啊!”
我:“哦哦,那么師傅怎么說呢?”
爺爺:“師傅當然很高興啦,把手藝教給了我。半年后我就離開那兒,自己翻山越嶺到各個地方的老百姓家去招生意打鐵了。”
我(好奇地望著爺爺):“爺爺,那你肯定走過很多地方吧?”
爺爺:“是啊,那時走路翻過一座又一座山頭,山上有人家,有村落。哪家要做鋤頭、菜刀、剪子什么的,就住在他家,等這家做好了,再到下一家。那時候的人很熱情,這家還沒做好,主人家已經幫你聯系好下一戶需要請打鐵匠的人家了。”
我:“哈哈,看來爺爺那時生意很不錯啊!那時是不是那些地方會打鐵的手藝人很少?”
爺爺:“是的,那么多村子的村民,每家每戶都要用農具、刀啊、剪子啊,他們村里又沒有打鐵匠,生意自然很好啦。”
說著說著,爺爺皺巴巴的臉上泛起了天真快樂而安詳的笑容,仿佛回到了那山清水秀、民風淳樸的熱鬧的小村莊。年輕力壯的爺爺挽起袖子、滿頭大汗,掄著鐵錘,哐啷哐鐺地用力捶打地燒紅的鐵塊。旁邊的火燒得旺盛,村民們說說笑笑,時而看看熱鬧,時而端水過來給打鐵匠。從早晨到傍晚,一旁的鐵塊少了一堆,慢慢地一把把剪刀、鋤頭顯現在眼前,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另一邊的木桌上。
我:“爺爺,那你制作鐵器都需要什么工具呢?”
爺爺:“做不同的東西需要不同大小、不同功能的工具,如錘子啊、鉗子啊,各種各樣,多的很呢!”
我:“爺爺,那這些工具您還留著嗎?”
爺爺:“沒有了,都賣了,只剩下一個風車(類似于鼓風機,燒火用的,用風給火助力,使火變大)和一個鐵砧(放置需要捶打的高溫尚未成型的鐵塊,在上面捶打使用)”
于是,我便讓爺爺帶我儲放舊物的二樓看看。爺爺家是木制的樓板,踩著咚咚響。爺爺帶我逛了一圈,饒有興致地講著擱置著的一些老物件:木匠自制的大紅色雕花床、泛黃的木質大衣柜、雕刻著花鳥蟲魚的漆紅木制櫥柜、兩個并排方方正正的不噴漆的木質儲糧櫥柜。這些老物件隨著時光的流逝,有的掉了漆顯得暗淡無光,有的被蟲蛀了洞,仿佛是一個個退役的老兵,雖然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但是在歲月的洗禮中卻更加煥發出生活的味道,彰顯歲月的滄桑,令人心生敬意。
走了一圈,爺爺三言兩語地介紹了這些曾經陪伴過他的老物件,竟忘記了給我看看老風車和鐵砧,徑自慢慢扶著樓梯往樓下走去了。
我:“爺爺,你說的風車和鐵砧呢?怎么沒看到?”
爺爺(在樓梯口停住了,略一思考):“哦!喏,這個就是鐵砧,方方正正的,風車嘛,藏在哪兒我也給忘了。”說著,他的手指向了樓梯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我順著爺爺指的方向望去,在盆盆罐罐中間埋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生了銹的紅色大鐵塊,一旁有一個向外延伸出來的契形把子。我以為是手把,但一想又不對,因為不是柱形或圓棍形,很難拿。我猜想應該是捶打不同大小、形狀的鐵器是用的吧。
我推了推這鐵砧,紋絲不動。
“這小東西有四五十斤重呢!”,樓下傳來爺爺的笑聲。
心里帶著些許疑惑、好奇和敬畏,這小小的鐵砧還是那樣安靜地在那一地的盆盆罐罐中間立著。它雖不語,卻似乎在訴說著那若近若遠的已逝的流年。那是爺爺的青春歲月,是一代人的生活記憶,更是永康匠人精神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