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泰于三日后醒來。原只是磕了后腦勺,加之嗆了水,他到底是壯年,無甚大礙,只說要找當地人把這泅水的本事學起來。
又去主帥帳中探望。哈爾岱箭傷著了水,傷口感染,人又有了年紀,高燒就一直沒退下來。隨軍大夫日夜守著,見他來了,也只說大帥福大命大,經了多少風浪也都挺過來了,這次定然也逢兇化吉。
他跪到床邊,心事萬千。可萬千心事觸及眼前舅舅額后的白發,也就只化為一樁。蘇泰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新換的衣裳,想起自己剛醒那會兒,習慣性伸手去探衣服里頭東西,卻是連如錦的頭發外加剛寫好沒來得及寄出的信都沒了。想是被水沖走了,能保下命來已是萬幸。大概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從今后怕是要收余恨,免癡顛,休戀逝水,各自修行了。而他目下的修行,便是在這軍中。
待哈爾岱醒來,蘇泰似乎換了個人,較之從前恭謹勤勇了許多,不復往日偶爾輕佻,多少也能看出他家世代兒郎的影子來。
一日,爺兒倆在山間逡巡,哈爾岱經了此事便多些感慨:“蘇泰,那天你想也沒想,就去伸手拉我,我很是感動。你阿瑪去得早,你我本情同父子,況你額娘是我一母同胞嫡親姐姐,我怎能不疼你不顧你?只是我軍旅出身,向來律己律人都嚴,想必平日你也不愛聽。今日我只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大哥五六歲的時候生了病,我出征不在家,他病好以后不良于行,這便與我生分了。我這一世戎馬,人說上陣父子兵,我可只有你這么個子侄輩了。”
蘇泰能說什么呢,便只有喏喏,哪有輕松無慮的人生,擔子,該來的總是要來。
哈爾岱看這滿山紅的黃的一片,真可謂樹樹秋色,平憑一股今昔之感,“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山?”
蘇泰早熟讀地圖,自然知道這里原是三國時西蜀老將黃忠大破夏侯淵的定軍山。哈爾岱見他微微點頭,撫須笑道:“我雖不敢自比黃老將軍,可也望你們齊心協力,助我立下功勞,以報圣恩。”蘇泰耳中響起戲臺上的那段唱,又在一瞬間澆熄了與往日相關的所有念頭。
如此便心無雜念,唯愿克敵制勝,早立軍功。
兩年過去,大小勝仗無數,終于繳滅陜西境內余匪,蘇泰也從一個親兵一步步升到了副將,從三品。不知是他爹娘庇佑,還是如錦在菩薩面前許的愿靈驗,這么些個大大小小戰役,他或有種種皮外傷,人卻是一直平安無虞,自然也是更黑了,更壯了,也多了些陽剛與滄桑。
仗打勝了,也該回京了,整整三年了。三年前許下的愿,他做到了,她呢?回京的隊伍又從十里長亭經過,楊柳青青,千條萬條依舊剪不斷理還亂,說不想,那是假的,說不恨,那也是假的,只是時間如那滾滾洪流,可以卷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