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他們的名字》 - 閉環強迫癥患者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靈魂?” 他不斷地重復這兩個問題。
“問題越來越多了吧,等到了那邊我幫你問。” 我邊開玩笑邊把他拖到洗衣房,然后拖到床上,讓他躺下。
“切!就好像你去了還能回來一樣。” 崔斯坦躺在床上不屑地回答。
“你不跟我過去么?我以為你會跟我過去,領了新任務再回來。” 聽到這話,我有點不理解,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我過不去。都說了我不是個靈魂,不屬于那里。” 他嘆了口氣,也看著我,神情嚴肅起來。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擺渡人不算是靈魂,不配上天堂……” 他解釋道。
“不配是什么意思?你是個好人,你帶著別人上天堂自己卻不配,哪怕是呆一下再回來都不行?這是什么鬼邏輯?這不公平……” 我打斷了他。
“什么是公平?別人可以跟爸爸媽媽一直到長大成人結婚生子,而你剛二十二歲還不懂得什么是愛就失去了一切,這公平么?” 他反問我,直接問得我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
“趁著天沒亮好好休息吧。” 我眨了眨眼,轉移了話題,然后脫下了棉衣蓋在他身上。
“你還疼么?也休息吧” 棉衣下面的人問道。
“不疼了……我不累……” 我一邊嘟囔一邊環顧四周。床旁邊的置物架上凌亂地擺放著各種清潔用品。最上層的架子末端,有一個空位,什么也沒有。那里是我放爸爸骨灰壇的地方。
“你一定很好奇爸爸的骨灰壇為什么不在那里吧。” 我正盯著那個空位出神,崔斯坦問我。
“因為爸爸在這個世界里沒有死。” 我替他做了這個回答,希望可以騙過自己。
我怕,我怕問他的話會得到一個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我真的好怕。
“你!真是個悶葫蘆!情商太低了。就不能讓我有點回答問題的成就感?你知道我送了一萬多人,被問了多少問題么?我就喜歡看他們瞪大眼睛問我問題時那一臉懵逼的表情。”
“有多少?”
“一百五十八萬七千四百八十三個。” 崔斯坦回答。
“你在開玩笑么?”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哈哈,就是這個表情。你不信?平均每個人都要問我一百多個問題,最多的一個問了三百七十八個。”
“一百多萬個我信,可是怎么能那么精確?” 我繼續保持同樣的表情,好讓他多高興一會兒。
“我就是知道啊,到下一個人的時候會變的。而且你剛才這個還不算呢,我說的都是像這里是哪里,你叫什么名字那種正式的問題。哎,看來最少的六十個問題的記錄要被你打破了。” 崔斯坦說完,拿我的棉衣把頭一蒙,開始打呼嚕。
看見他不再理我,我轉身看向了窗外。雖然天已經蒙蒙亮,但是外面的氣氛卻非常恐怖、壓抑。依稀可見外面有一個個人影正在走著。可他們只是自己走自己的,走向不同的方向。這些人影長得完全一樣,看不出男女老幼。他們雖然長得一樣,每個人的表情卻不相同,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則面無表情。每個人前面,都有一個光點帶著他們往前走,就像是一只只飛舞的螢火蟲。
在這些人的身邊,有很多黑影在漫無目的地飛舞。時不時地,一兩個黑影會突然沖向一個人影,一瞬間就會把這個人影吞噬。還有很多人影,走著走著便站下腳步,然后化作一縷白霧在空中消散不見。帶領著這些人影的光點,在人影被吞噬或者消失之后便會飛向遠方。
我正看著這些人影,突然一個黑影像往常一樣沖向一個人影。可是這個人影卻沒有被黑影吞噬,而是反噬了這個黑影。然后有更多黑影沖向這個人影,卻都被反噬。最后,這個人影跟其他的人影一樣消失不見,留下了那個光點飛向遠方。緊接著,在這個人影最后消失的地方,從地底升起了另一個光點,也飛向了遠方。
那些光點莫非就是擺渡人?這些擺渡人是這些靈魂的一道光,指引他們上天堂。還幫助他們構建了一個虛擬的世界,讓上天堂的路不那么兇險、寂寞。他們給這些靈魂希望和寬慰。然而這些指引、照亮甚至舍身保護這些靈魂的擺渡人卻只能永久地生活在這個恐怖的荒原里,沒有資格進入天堂。
“這到底是個什么世界……最值得上天堂的人卻不能……” 我嘟囔著,坐到了床邊的凳子上,雙手捧著臉看著熟睡的崔斯坦。
“切!還說不用睡覺,呼嚕卻比誰都響。說不用吃飯,吃得卻比誰都多。” 看著看著,我的視線也暗了下去。
“大覺包!醒醒!繼續趕路了!” 我被崔斯坦的聲音叫醒。他已經站在了外面,正看著我。而我則伏在床邊,身上蓋著自己那件棉衣。
“你好了?休息得怎么樣?” 我看著崔斯坦,他看起來比昨天精神了許多。
“走路還會疼,但是至少能走了。我們得抓緊時間,已經快中午了。” 說完,他轉身走出了大門。我也跟了出來。倉庫依舊化作塵土,飄向遠方。
“你做夢夢到爸爸了?” 崔斯坦問道。
“你怎么知道?”
“我其實沒睡,看見你睡著睡著笑了,還說了夢話,就沒……謝謝你守著我,趴在那里睡覺很難受的。” 崔斯坦說道。
“習慣了。”
“今天還是按我的計劃走吧,別再出什么幺蛾子。” 崔斯坦說著,邁開步子向著金絲線的方向出發。
“聽你的。” 我小聲回答了一句,然后跟上了腳步。
我們不再說話,踏上了這一天的旅程。這一路真地是什么也沒說,沿途依舊是沒完沒了的沙丘,沒有其他的風景。一直到太陽西下,崔斯坦終于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我說,你還真是個悶葫蘆。怎么都不說話的?” 他問我。
“我只是……有點兒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回答。
“你就沒有問題么?” 他又追問道。
“我有問題,但是還沒想好要不要問,甚至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答案。但是我大概知道你為什么說自己不是靈魂了。”
“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昨晚都看到了。那些靈魂只是自己在沿著自己的方向走。他們前面有個光點帶著他們,身旁有很多黑影在飛。有的時候黑影會把他們吞噬。而那個光點就飛走了。所以,你就是那個光點,你就是我的那道光。”
“我……都不知道這些。從來沒人跟我說過這個,我在工作的時候也沒見過別的靈魂。” 崔斯坦聽到這話,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可為什么你專門照亮別人,自己卻進不了天堂?就因為你只是一個光點?”
“你怎么總這么在乎別人?多想想自己不好么?”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轉回來問我。
“……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快點走吧,先進了安全屋再聊天。” 我被問得語塞。看到太陽再次西下,我轉移話題提議先進安全屋。
我們加快了腳步,雖然太陽在我們到達安全屋之前落山,但是今天黑影卻沒有出現。我們順利進了安全屋。這次是海邊的那個房子,只是窗外是一片沙海,沒有水。
“又是一個你住過的地方,完全的復制。” 他嘟囔著,走到火爐邊,生起了爐火。很快,爐子里傳出了柴火“噼噼啪啪”燃燒的聲音,屋子里也暖和了起來。
“總算是有點美好的記憶,不再活在謊言里了,是不是?” 他蹲在火爐邊問我,棱角分明的臉被爐火映成了金黃色。
“這里……的事情……你……” 我吞吞吐吐地問他,臉上有點發燒。
“啊……那個……我沒看見……你的事情……都是文字記載。” 他眼神飄忽,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個……今天……不睡覺了吧。” 我舔了舔嘴唇,低著頭說道,眼睛卻凝視著他。
“好啊……聊天也挺好的。” 他也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結結巴巴地回答。然后他站起身,向墻邊的柜子走去。
“你……腿還疼么?”
“跟早上沒變化,但是明天肯定就好了……你臉怎么紅了?” 他背對著我問道。
“有么……爐火太熱了吧。” 我雙手捂住臉,臉確實很燙。我脫下了棉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卻開始出汗。
“你信不信,我知道你現在心里想什么?” 崔斯坦轉過頭,微微一笑,撇著嘴問道。
“我……不信。” 我猶豫了一下,給他留了點面子,沒說實話。
“你在想,我為什么跟你認識的人長得都很像。所以一到這里你看到我,就想起跟那警官……” 他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把最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為什么?” 我小聲問道,把視線轉向了窗外,不再看他。聽到這里,我的臉好像燙得要燒著了一樣。
“因為我是擺渡人。我要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你會安安靜靜地跟我走?那這一路不要累死了?我們每送一個人就會變成他們容易信任地樣子。當然了不是為了騙他們,是為了讓他們更舒服,這樣我們也更輕松……” 崔斯坦邊說,邊從墻邊的柜子里拿出兩個杯子。然后沏了兩杯茶,端到了我面前。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呢?肯定不是文字記載,你剛才在忽悠人。” 我接過一杯茶,坐在墊子上,看著他說道。
“你……看出來了?” 聽到我這么說,他干笑了一下,露出了尷尬的笑容。然后拉了一把凳子,對著我坐下。
“我可是個刑警啊,看別人是不是撒謊是我的專長……洋甘菊茶,又是我喜歡的。” 我聞了一下那杯茶,又是一個熟悉的味道。
“那我之前……關于這里……騙你……為什么你不……” 他張口結舌,吞吞吐吐地問我。
“當刑警還有個毛病,就是要當事人親口承認。” 我喝了一口茶,看著他。
“好吧,你的事情是直接成為記憶印在我腦子里的,也就是說所有你的記憶,以及跟你發生互動的人的記憶,都印在我腦子里……” 看到謊言被我識破,他抓著后腦勺笑了。
“所以你會做那些吃的,知道那些我熟悉的話。” 我搶過話題說道。
“啊,這個我倒沒想那么多……應該是吧……” 他又開始結巴。
“所以你才會像那些人一樣保護我。”
“保護你是我的職責……我是個擺渡人。”
“這不是你的職責,而是你想,你想保護這些靈魂。我明白你為什么不是個靈魂了。”
“為什么?”
“因為靈魂都來自人間,而你卻來自天堂。” 我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別瞎猜了,怎么可能。我們換個話題吧,別總說我了。” 崔斯坦好像不是很喜歡討論他自己的事情。
“我有個問題……昨天就想問的……但是以為你睡了……就沒……” 我又想起了那個害怕問的問題。
“哎呀真啰嗦。快問快問,給我點兒成就感。”
“我爸爸……我還能見到他么?” 我想來想去,還是鼓起了勇氣問了。我需要這個確信。
“能。” 他只說了一個字。
“求求你……” 一提到爸爸,鼻子一陣酸楚,視線又模糊了,連嗓音都變弱了。
“我沒有騙你,我確定。” 他看著我,眼神堅定到讓人無法質疑。
“真的?” 我還是不甘心,繼續追問他。
“真的,因為同一個擺渡人會負責相關聯的靈魂……”
“你是說,爸爸是你送的?他過去了?”
“對,還有你媽媽。他們過去了,這個我向你保證。” 他把手搭到我的雙肩,兩眼凝視著我,嚴肅地回答道。
“他們都好么?我是說過去的時候順利么?” 聽到他護送的爸爸和媽媽,我追問道。
“他們都跟你一樣,是內心強大的人……所以……總之是過去了。” 回答這個問題,他卻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你是說他們也遇到那些東西了?他們……” 我急切地追問著。
“他們沒受傷……” 他搶著說道。
“那受傷的就是你了……” 說到這里,我那不爭氣淚腺又的失控了。
“你啊,想關心我就直接說嘛,七彎八拐地。問了這么多,一個關于自己的問題都沒有……” 他微微一笑,伸手過來要抹掉我臉上的淚水。
“你說過大腦代表身體,心代表靈魂。那我爸爸……” 我撥開了他的手,繼續盯著他問道。
“他是個好人,一直都是。別拐彎兒抹角了,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
“這都不是你的錯……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真的么?”
“真的。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騙你,連善意的謊言我都不會說了。因為你什么都不怕,唯獨怕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