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第一次上網是在初中。當時,只聽聞某年級的學生半夜翻墻跑到網吧通宵或者某某同學沉迷于網吧荒廢學業,卻未曾到網吧過。在休息日,我騎著自行車碰到了班里的一個同學,便跟著他一起騎到小鎮,進入某個院子,上了一破舊民宅的二樓,進入一間民居,客廳放著二三十臺已經被淘汰的電腦。自此,與網絡結緣。
在高中,上網是一件費錢又費時間的事情。學生每星期的伙食費的死的,剛剛好夠吃一個星期,連加一個雞腿也得從早讀課開始翻來覆去地想。之所以叫伙食費,就在于這錢就是伙食費。這里面沒有買水的錢,沒有買筆的錢,全都沒有。要想買其它東西得從伙食費里硬生生地摳出來,比如不吃早餐,比如不點葷菜。
說上網是一件費時間的事是因為,高中生一個星期要上六天課,而剩下的一天,其實有大半的時間消耗在往返學校與家里的路上。課程塞滿學生的每一天。就算有余錢,也沒時間去上網,頗類似有錢沒時間花。
不知道哪個人聰明的人想出“包夜”這一點子的。扎扎實實地擊中了學生軟肋。網吧包夜,從晚上12點開始到早上八點,八塊錢。只要八塊錢,我都想喊喇叭為網吧拉客了。
學生們對網吧的“包夜”營銷策略又愛又恨。既然是包夜,就意味著學生要翻墻離校一夜。所以經常出現學生被抓;僥幸沒被抓,第二天一整天昏昏欲睡,在課上直接睡過去更是常事。網吧通宵既危險又上身體的。
宿舍熄燈以后,宿管老師有時會拿著手電筒一間宿舍一間宿舍地照過去,試圖看那個床位是空的。若是空的,幾乎百分百地證明有人去網吧通宵了。但是宿管老師通常抓不到學生翻墻去網吧通宵的。因為,宿管老師抓學生是費力不討好的。宿管老師管理一棟宿舍樓的學生,學生人數達到上百人而生管只有一個,隨便十來個學生搗亂,宿管老師的工作就進行不下去,實際是要與學生達成微妙的平衡或者說是默契。所以,宿管老師只是拿手電筒往宿舍一掃而過,他看到的是學生往被子里塞衣服弄出來的偽裝物。真的抓到學生離校通宵,大部分是因為別的宿舍的學生起哄告密,或者老師們時不時來一次半夜突查。
我僅有的一次被抓就是在高中。下午放學,在食堂吃晚餐的時候,班級里的幾個同學提議晚自習后不如去網吧通宵,我也跟著去。半夜的時候,突然發現坐在旁邊的班長不見了。等到第二天早上,回到宿舍才知道我們的事已經被學校發現了。昨晚,同去的班長是被他父親叫回去。而班長的父親之所以會來網吧找人,是因為學校電話通知我們幾個人的父母,讓父母們自己半夜到縣城里一家網吧一家網吧地找。
我沒去教室上課,到教師辦公室見我們的語文老師也是我們年級的教導主任,一個瘦瘦的、黑臉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的中年婦女。這個中年婦女什么都不聽,要我叫父母來學校。我心里亂成一團麻,嘴里斷斷續續模模糊糊地似懇求似乞求地說父母來不了。這個中年婦女不聽。學校的保安隊長也來了。跟教導主任寒暄幾句,我們這些學生的事就是他們口中的談資。保安隊長很壯很高,有典型的中年男子的油膩和狠勁。保安隊長看了看我,然后扯下我手腕上的佛珠。佛珠是信佛的母親送的。乞求不成,我到教學樓外的樹底下等母親。
母親來了,抱怨了一通。我與母親吵了起來,不知為什么當時我一直在說連一瓶可樂也舍不得買。所有被抓到的學生都被各自的父母領回家,停課一星期。剛到家,沒多久就接到一個同學的電話。原來那天晚上,他也去通宵上網,但沒有被抓住。現在學校要抓他,只能通過我們這些已經被抓住的人的口證。所以他打電話給我們,希望下星期到學校報到的時候,別把他供出去。我答應了。在家里的一星期,我一直在看電視劇,書包都未翻過。
周一的早上,我和母親到教室辦公室報到,那里已有其他學生和父母。父母們在一起有許多話聊,主要是數落起自己的孩子起來,別的父母也很懂事地反駁安慰,安慰的方法是把自己的孩子數落得更不堪。不久,那個女教導主任來了。父母們立即圍了上去,滿臉笑容,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學校做得好,現在的孩子就應該嚴格管。教導主任的臉恰似圣人寵辱不驚,忙著手里的工作,不說話、不應聲。我們這些學生們一個個在保證書上簽名,算是可以照常上課了。
最后只剩下一件事,那個漏網之魚的同學。教導主任臉色變得很好,有了一絲絲的紅色,和藹地問我們那個“漏網之魚”同學是不是跟我們一起去網吧。我們幾個同學自然是打哈哈。而班長則猶豫起來。我心里一驚,心想壞了。果然,教導主任略過我們,焦點放在班長身上。一群家長更是在旁幫腔。班長說了一句:如果我說了,他會不會……不用聽完整句,我就知道完了,這只漏網之魚完了。雖然那時的我還年輕,但還是對人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敏感與懷疑。不出我所料,教導主任聲音更柔和,保證對漏網之魚不會太嚴厲。
我們恢復在學校上課當天,那只漏網之魚回家停課兩個星期。之后,漏網之魚與班長的關系不好不壞,他們之間始終像有透明的塑料隔著,直到高中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