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起的早,站在街上,等公共汽車。
“先生,要花嗎?”
姑娘手里拎著一個竹籃,籃里放著一些花。她挨近我說。
“不需要。”我回答。
姑娘黯淡地微笑著。
“可是,您大清早就出門,又穿的這么漂亮,肯定是去赴個約會,為何不買上一朵鮮花送給您的佳人呢?”
實際上,我是來赴一位朋友的葬禮的。但我沒對她說,沒必要;我只想打發她走。
“好,要多少錢呢?”
“五塊!”姑娘蒼白的臉上現出紅潤的光澤。太陽出來了,早晨第一縷陽光照耀在空曠的街道上。
我付了錢,接過她挑選的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然后,特意向前走了幾步,朝著遠處十字街頭一輛疾馳的出租車招手。手剛舉起,車子已經一晃不見了。
“先生,”姑娘跑過來喊道,“您這是白費力氣;時間太早了?!?/b>
我沒聽懂她的話。
“是這樣:在我們這里,大家要等到上午八點鐘才上班。現在這個時候,出租車不會拉您的?!?/b>
我點點頭。
“既然如此,我們到酒吧里喝一杯可好?”她走近來,細聲嬌氣地說。
“酒吧?”
“是啊,這會他們正大開著門呢!先生您與其在這兒干等著,還不如請我進酒吧喝一點葡萄酒或咖啡,那樣時間過得更快些。”
時間過得更快些——我在心里默想這句話,臉上卻不覺的笑了。
我兩只眼睛開始打量著她。她大概有十四五歲吧,一頭亂發裹在紅布里,臉上長著幾顆青春痘,身上穿著藍花布裙,裙裾到膝彎節處,露出一對瘦小的黑皮膚的腿腳,赤足。
朋友的葬禮儀式在下午舉行,我也并不著急趕去,所以笑著回應她說:
“你帶路吧?!?/b>
她走進一條巷子,把我領入一家酒吧里。有醉鬼正從屋里出來,撞了我一下,他對我眨眼睛,咧嘴,曖昧的笑著。
“老樣子?!辟u花姑娘打了一聲響指,對酒店柜臺后的老板似的一個老頭喊道。
我們在靠窗邊的一張桌椅上坐了下來,可以看見大海。老頭端上來兩杯伏特加。
“正如您所見的,先生,我是一個可憐的人?!彼靡浑p疲憊的眼睛看著我說,“我經常像這樣露宿街頭。到冬天,凍得要死。好在有許多像您這樣好的先生們,憐憫于我,邀請我喝點東西。您知道嗎?他們有時還會陪我去看電影呢!”
我喝著冰涼的酒沒有說話。
“到處都有好人!”她像自我肯定似的點點頭說。
我坐在她正對面覺得很不安,因為她把上衣的第一個紐扣解開了,露出紅色的內衣和白皙的胸脯。我情不自禁想到了其他東西,但“道德與法律”立刻給了我一巴掌,讓我感到自己有點齷齪了。
她還是一個孩子!
姑娘用舌尖碰了碰酒水,又舔了一圈干澀而暗紅的嘴唇,用一種幽幽的奇怪的調子說道:
“當然,也有不順利的時候。有些人硬心腸、壞透了頂,寧愿看著我們這些可憐人餓死、凍死在街頭。老實說,許多人認為要我們死了,這個世界就干凈了,仿佛我們是這個世界的痔瘡似的?!?/b>
“哦。”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我大約就是她所說的后一種人。我有些惶窘的感覺。
“您……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我故作鎮定的看著她,說,“算了,我今天還有約會。跟你喝酒,這樣就很好?!?/b>
姑娘低下頭,鼓起了腮幫子。
“先生,您是嫌棄我小嗎?”
“不不,”我趕緊回答說,“我不是那種人。”
“沒關系?!彼プ∥业氖终f,“先生,跟我到珊瑚街那邊去吧,因為,我家就在珊瑚街那里。家里還有好幾個大姐姐,您喜歡誰可以挑。”她充滿期待地用雙眸盯著我說,“姐姐們可都是大人了喲!”
“再見吧!賣花姑娘?!?/b>
我一口氣吞盡伏特加,站起身,把酒錢丟在桌上,拔腳就向著店門外逃去,跑過巷子,正好在出口處遇到一輛緩慢而行的公共汽車。
我準備利用到中午的這段時間,在這個城市里大略地轉上一圈,收集一點寫作材料。
我坐在車上,這樣想著。但是,那位姑娘的胸脯老在我的眼前晃動,揮之不去。
生活,不容易。
不知賣花姑娘現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