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看完《山茶文具店》,最大的感觸是:書寫帶來的療愈是的的確確的。
日本鐮倉、山茶樹、文具店,光是這些詞語就帶來撲面而來的美好,不是嗎?羽宮鳩子,從國外流浪數年回到家鄉,繼承一手撫養她長大成人的外祖母的文具店,成為新的代筆人,之所以流浪,是因為無法化解的(原生)家庭矛盾。這便是故事的背景與設定。
代筆,說白了,就是替人寫書信。想到現代社會還有如此質樸的營生,不禁驚訝,也同時感到一種厚重的踏實。從小學到現在,我都熱愛逛文具店,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展示的商品或許大不相同,但是琳瑯滿目色彩豐富的各式筆、本子、橡皮擦,令人極其滿足。在文具店里,什么煩惱都會忘光光。
當然我不喜歡那種太過花哨又不切實際的店鋪,喜歡那種實實在在,因為熱愛而用心挑選每一件商品,商品的擺放經過仔細考量,且每一件物品都有其價值和份量。我想,山茶文具店就是這樣的一間文具店。
每天早上穿衣、洗漱、在爐上燒一壺水,水開前打掃衛生,然后煮茶、喝茶,這是鳩子開啟一天的方式。光是這樣的 morning routine, 就極有落地之感。而自由職業的我,早上連洗臉刷牙的rountine都沒有。其實,適當的框架為個人的存在帶來邊界的同時,也提供支撐的容器。
接下來,作為代筆人的鳩子在看店的同時等著上門的各色客戶。此前說了,所謂代筆人,就是受客人之委托,為其主筆寫信。
根據委托內容,每一封信要考慮到委托人、收信人、內容,來選擇信紙、信封、郵票、封蠟、筆、墨、字跡,甚至是橫書還是直書。看鳩子如何選擇這些元素來體現客人的性格與加強信件的目的,是整本書我最喜歡的地方。一次次贊嘆,代筆絕不是草草的工作,這種精神非常日本。
為僅想要告知已婚的初戀自己“還活著”卻并不想打擾對方,因為即將要動手術的溫和、細心的男士選用:
淺紅色的玻璃筆,配比利時造的奶油簾紋紙,深棕色墨水;
為生氣地拒絕借錢給他人的霸道總裁般的男爵選用:
萬寶龍大師杰作系列149的粗尖鋼筆,漆黑色墨水,“滿壽屋”稿紙;
為身材高挑氣質如明星卻愁于自己字跡太丑無法給婆婆寫生日卡片的美麗女士選用:
一百多年生產的古董卡片,Romeo No.3 圓珠筆;
而最令我深刻的委托,是為一名男士,代其已在天堂的父親寫給心情不展的母親的情書,則選用:
手工制作的底紙,文字周圍用壓花點綴,紙面也貼滿壓花,貼上薄透的和紙,再涂上蠟;
為匿名女士給她曾經的好朋友的絕交信,選用:
羊皮紙,蟲癭墨水,羽毛筆;
而同樣是絕交信,為端莊女士寫給茶道老師的絕交信則更需體現恭敬,而選擇:
毛筆,豎版書寫,用禮紙包信再加上庭院采摘花語為“離別的悲傷”的花韭。
每一位客戶背后的故事、心思,就是人生百態,也藏著人深處的情感。
僅僅根據客戶的只言片語,而寫出合理甚至錦上添花的信件,往往是件很難的事。必須將自己帶入其中,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切身感受不同的心境再去寫字,就能帶來奇效,鳩子也常常感到似乎是委托人在抓著她的手寫字。她說:
書信,就像是寄信人的分身。而字也如同自己的分身,無論擷取其中任何一部分,都充滿自己的基因。
書中,鳩子的最后一封信寫給了外祖母(上代)。整本書中,鳩子一直知乎其名,因為上代獨立撫養鳩子并對她極為嚴苛,以為嚴厲就是愛,嚴厲到不允許鳩子稱她為外婆。青春期的鳩子日益叛逆,最終離開,知道上代去世她才回來。因此鳩子對于上代的感情極為復雜,最后的這封信寫給了上代。使用Waterman的鋼筆 “Le Man 100"
除此,文中還用到,上代為鳩子用其胎毛制作的毛筆,美國Crane&Co.生產的棉漿紙,J.Herbin的珍珠彩墨……
其實,我對這些的品牌并不熟悉,但是根據作者的描述以及鳩子認真的選擇,這些陌生的名詞卻讓人莫名幸福。雖然每個任務都極具困難,但思量、選擇的過程,就像是一場場療愈手術。紙、筆則是工具。
只是現代社會仍然書信往來的人還有多少?甚至,僅僅每天用紙筆書寫的人還有多少呢?因為常年帶領自由書寫課程,紙、筆對我的日常生活來說猶如咖啡、米飯一般,每天都見面。
在一日的書寫中,鋼筆墨水已盡,于是很自然地為鋼筆吸滿墨水,隨后我寫道:
上墨水的過程令我滿足。
不禁想到人類的進程中,從在洞穴里作畫的壁畫藝術,到筆墨紙硯時代,再到我們小時候用的鋼筆,再到自動圓珠筆、水筆,而現在提筆寫字的人寥寥。我們到底在經歷什么?
進步、科技、效率是現代人的圭臬。這個進程中我們又缺失了什么?
不知何時起,“手作”成了溫暖、小眾、品質(逼格)的代名詞。然而“手作”不應該是人類生活最為基本的元素嗎?書寫一篇日記、隨手涂鴉、寫生日卡片,媽媽做的酒釀,祖父做的小木凳……過去的日常元素,在日益便利的生活中卻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獲得便利的同時,我們更加不安、焦慮、神色慌張、多疑、缺乏安全感。
而這些“病癥”往往不會在一個接地的人身上發現。誠然接地的人身上也有失望、煩惱、憂傷,但一旦就事論事解決問題,便會很快如常。
你有沒有發現,不管用你的雙手去做什么,書寫、打掃、清潔、切菜、烹飪、烘焙、煮茶,在你做的那個當下,沒有煩惱。所以現代人的煩惱往往來自與這些接地的日常脫節。雙手變得不再靈巧,而頭腦則用得過度。
以致于“儀式感”被創造出來,因為太過缺乏上述提到的日常本身。如果你也常常把“生活需要儀式感”這句話掛在嘴邊,那么真的需要去審視自己的生活,把自己浸潤在生活的日常中。
一位常年自己在家用銅鍋蒸餾純露、制皂的朋友,不會覺得采花、蒸餾、焚香是件有儀式感的事,因為這就是她的普通生活日常啊,但并不是說她不喜歡或不享受這些事情。她的生活讓人有種質樸的踏實感,而非刻意擺拍的“儀式感”。
說回到書寫,握著筆在紙面上的書寫,為何可以帶來實實在在的療愈呢?
坐在桌前,攤開本子,打開筆帽的這一刻,便和當下有了鏈接。頭腦中飄忽不定的念頭、思緒,順著筆尖,傾瀉到紙面。又是一個把捉摸不定的東西錨定為實實在在文字的過程。寫著寫著,或許喧騰不著邊際的思緒瞬間安定下來,又或者遙遠而深邃的潛意識被筆尖攪動起來。無論是什么,會隨著書寫的進行而接納這一切,否則它不會出現在你的紙面上。
未來也好,過去也好,傷痛也好,恐懼也好,就這樣回到當下瞬間,你將有機會再次say hi,并帶著當下的智慧去重新審視它們。
這一切的發生都極其自然,無須用腦力去安排,讓其流淌,躍入其中,并隨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