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美嗎?”一個身穿大紅色喜服的女子坐在梳妝臺前,一邊卸下耳垂上的金耳環(huán),一邊用嫵媚的聲音問身后的男子。
“美,真美!”男子連忙摘下眼鏡,湊過來摟住女子的腰。
“嘻嘻,就你嘴甜。”女子笑道。
……
入夜,M市高檔別墅區(qū)的一棟豪宅內(nèi),一個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背著手站在博古架前,他身旁一個麻臉男人半弓著腰,滿臉堆笑,手里捧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紅木盒子。
“恭喜您招得賢婿,這是我給您的賀禮。”麻臉說著,將捧著的木盒打開,雙手托出一樣?xùn)|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老男人面前的博古架上。
那是一塊鮮紅色、晶瑩剔透的石頭,立起來活像一方玉璽的形狀,細看能發(fā)現(xiàn)石頭上猩紅色的條血,在黑色底座的襯托下,十分奪目。
“嗯,還不錯。”老男人極力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那……您就收了吧。這石頭通靈,只有您才配擁有。”
“多少錢?”
“劉局長,這……您喜歡就好。”
“沒錯,我喜歡,所以我要買。”
“您別急著買石頭呀,您看我的工程驗收能過嗎?”
“市上很重視這項工程,你不要給我找太大的麻煩。”
“是,是,劉局長,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老規(guī)矩,石頭多少錢,我買。”
“好,好,500塊錢!”
“你給我開個發(fā)票,我明天給你轉(zhuǎn)賬。”
“沒問題。”麻臉說著,將一張早已開好的發(fā)票雙手奉上,發(fā)票上事由一欄標注著“勞務(wù)費”,落款及公章是“盛大建筑公司”。
-2-
一個嬰兒的啼哭聲打破了一棟豪宅的寧靜。
“快來抱呀!你這當?shù)目匆妰鹤釉趺床恢栏吲d?”一個燙發(fā)的胖女人站在床邊,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說。
一旁戴著眼鏡的男子木然地站著沒有動。
“媽,你別理他,他最近有點不太正常,神經(jīng)兮兮的。”床上的女子額頭上繃著發(fā)帶,耳后露出了金黃色的發(fā)梢。
“唉!你爸的事情不知道怎么樣了,以后咱家的好日子怕是快到頭了。”胖女人說。
入夜,眼鏡男一身酒氣、東倒西歪地回到這座豪宅,快走到門口他愣住了。前面是誰?白色連衣裙、黑色披肩發(fā)、如花的笑靨、優(yōu)雅的身姿……
他的汗毛根根豎起,驚出一身冷汗!
她不是死了嗎?五個月前她就死了!
他使勁揉一揉眼睛,再去看時,什么也沒有。
推開院門,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阿峰——”
他拔腿就往屋里跑,一直哆嗦到天亮。
第二天,他黑著眼圈去醫(yī)院上班。一進門,又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在朝他招手,他倒吸一口涼氣,轉(zhuǎn)身沒命地跑,身后傳來她甜甜的笑聲。
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去上班,只能像孤魂野鬼般四處游蕩。
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豪宅中傳出一個女子的尖叫聲,只見那繃著發(fā)帶的女子發(fā)瘋般地喊著:“你是鬼胎!鬼胎……”隨后,她親手掐死了自己襁褓中的嬰兒。
-3-
“M大學(xué)土木工程系和M醫(yī)科大假面聯(lián)誼舞會現(xiàn)在開始!讓我們盡情地狂歡吧!”
隨著這一聲“號令”,帶著面具的男男女女紛紛像下餃子一樣跳進舞池,青春荷爾蒙像開水鍋里的蒸汽四處彌漫,捂都捂不住。
一個戴著藍色孔雀面具、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安靜地站在舞池一角,在盡情舞動的眾人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又是那么優(yōu)雅非凡。
“可以一起跳舞嗎?”一個戴著熊貓面具的男孩走過來,伸出手邀請她。
“對不起,我不會跳。”
“沒關(guān)系,我來教你。”
“謝謝,我不想跳,只是來看看。”
“那我們一起出去吧。”
離開人群,他們來到校園里,桃花開得正盛,他們在一棵桃樹下停住。
“現(xiàn)在可以取下你的面具了嗎?”男孩對女孩說。
“不,除非你能答對三個數(shù)學(xué)問題。”
“好,你盡管問。”
“有三個人去投宿,一晚30元,三人每人給10元湊齊30元給了老板。后來老板說今晚優(yōu)惠只要25元,就掏出5元命令服務(wù)生還給他們。服務(wù)生偷偷藏起了2元,然后把剩下3元以每人1元退還給他們。這樣,一開始每人掏了10元,現(xiàn)又找回1元,也就是10-1=9,3個人每人9元,3X9=27元+服務(wù)生藏的2元=29元,那問題來了,還有1元去哪了?”
男孩幾乎不假思索:“這道題是誘導(dǎo)錯誤,3人實際出了3X9=27元,服務(wù)生偷了2元,老板收了30-5=25元,2+25=27,進出是平衡的。”
“有100個和尚和100個饅頭,第1個和尚拿走了一半的饅頭,第2個和尚拿走了剩下饅頭的1/3,第3個和尚拿走了再剩下饅頭的1/4,第4個和尚拿走了再剩下饅頭的1/5,依此類推,第99個和尚拿走了前面剩下饅頭的1/100,問第100個和尚拿多少個饅頭?”女孩又問。
“1個饅頭。第一個和尚拿過剩1/2第二個和尚拿過剩1/3,以此類推,第九十九個和尚拿過剩一個,所以第一百個人只能拿一個。”男孩迅速回答。
“小明的爸爸讓小明賣一條魚,價錢5元,他分三段賣了6元,回家的時候他花了4角錢買了一支雪糕,剩5.6元,回到家交給爸爸,爸爸批評了他,讓他把6角錢分別還給那三個人。這樣的話,那三個人平均每人花了1.8元買魚,三個人加起來5.4元,那兩角錢去哪了?”
“買冰棒的4角錢是屬于5.4元里面的,不能再和5.4元相加。三個人一共花費了5.4元應(yīng)該=5元魚錢+0.4元冰棒錢,5.4元(5元魚錢+0.4元冰棒錢)+0.6元(退回的錢)=6元。”
男孩仍然對答如流。
女孩不再說話,她摘下面具。那是一張閃著青春光芒的光潔如玉的臉龐,此刻她正微笑著,像一朵百合幽幽地吐露芬芳,與她相比,那樹上的桃花頓然失色。
“你還戴著面具呢!”女孩的聲音美妙動人,把男孩拉回到現(xiàn)實中。
“哦 ,對不起。”說著,他取下面具。
他皮膚微黑,卻細膩光澤,五官十分立體,尤如一件棱角分明的人臉雕塑,此刻他嘴角微微翹起,自信和驕傲就寫在他的臉上。
“我們認識一下吧。我是M醫(yī)科大心腦科系的在讀研究生,你呢?”他向她伸出手。
“我是M大學(xué)土木工程系的在讀研究生。”她把手伸過去。
6個月后,她向舍友介紹他:“這是我男友,柯峰。”
……
-4-
彩燈閃爍的舞池中,瘋狂搖擺的男男女女,像一群拼命游動的蛇。
“美女,咱們到那邊歇會吧。”一個染著火紅頭發(fā)的青年男子湊近他對面的金發(fā)女子獻媚道。
“走開!”金發(fā)女并沒有停止搖擺。
“不要那么兇嘛,不會是為了男人吧?我請你喝點東西好不好?”
“不要煩我!“
“喲,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夠辣!”
“讓你喜歡有什么用?!”
“像你這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的美女,哪個男人見了你會不喜歡?”
“你說的是真的?”金發(fā)女問。
“那當然嘍!走吧,去那邊喝點東西。”
兩人喝著檸檬汁。兩個分別染著藍、紫色頭發(fā)的男子走過來,與紅發(fā)男搭訕。
“呦,紅毛,你從哪拐來的小美女,也不給哥們介紹介紹?”藍發(fā)男調(diào)侃道,紫發(fā)男附和著。
“滾一邊去!你們也配認識美女?”紅發(fā)男回話。
“怎么說話呢?美女人人都愛,對吧?”藍發(fā)男說著,動作優(yōu)雅地拉起金發(fā)女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金發(fā)女咯咯笑起來。
“怎么樣?美女都歡迎我們了,就紅毛你事多。”藍發(fā)男說著,在金發(fā)女一旁的座位上坐下來。
“服務(wù)生,給我上威士忌!喝什么檸檬水,沒勁。”藍發(fā)男子打著響指喊道。
一瓶又一瓶威士忌被三男一女灌進肚子。金發(fā)女被輪番敬酒,已經(jīng)快睜不開眼了,她迷迷糊糊感覺到自己被紅發(fā)男扛著走進一個長長的胡同,然后是一個破破爛爛的院子……
-5-
“你什么時候跟她提分手?”
“我……我說不出口。”
“有什么說不出口的?”
“我聽說她剛為我放棄了出國留學(xué)的機會。”
“那有什么了不起?難道你還不明白,你一個農(nóng)村人,只有和我在一起,畢業(yè)后才能留在M市,有一份體面的工作,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是她能給你什么?”
“我再想想……”
M大學(xué)的門外,一男一女在竊竊私語,男的戴著一副眼鏡,女的染著金色頭發(fā)。正說著,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黑發(fā)披肩的女子走出來。
“圓圓,你昨晚去哪了?我到處找你。”來者輕輕挽住眼鏡男的胳膊,問一旁的金發(fā)女孩。
“我……我回了一趟家,忘了告訴你。”金發(fā)女敷衍著。
“哦,沒事就好。”
-6-
他最近總說很忙,她約了他很多次,他都推辭了。
這次他終于答應(yīng)與她一起去凌云峰郊游。她換上了那條白色連衣裙,把順直的黑發(fā)披在肩上,又涂了胭脂和口紅,才出門去。
可是她在凌云峰下等了又等,他一直沒來,她找到電話亭給他學(xué)校宿舍和實習醫(yī)院分別打了電話,都沒找到他。
她只好回到約定的地點。回想近三年來,他和她一起瘋、一起笑的日子,她靜靜地坐在草地上,忘記了自己的影子在一點點偏移……
“不許去!我說不許去就是不許去!”
“我這次真的去跟她說分手。”
“這樣的話你說過多少回了?你以為我還相信你?”
“我……真的怕她接受不了。”
“算了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媽去年得腦溢血住院,你用她的錢了對不對?”
“這……你怎么知道?”
“我和她住一個宿舍,她到處借錢,我怎么會不知道!”
“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我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你是不是想賴賬?”
“你說哪兒去了,這次我一定跟她說。”
“你不必去說了,我有辦法讓你們順利分手,然后我們順利結(jié)婚。”
一棟豪宅門外,金發(fā)女和眼鏡男又在竊竊私語。
-7-
在位于M市郊區(qū)新建成的居民樓內(nèi),兩名身背工程測量儀的女子拿著手電筒在黑黢黢的地下室查看墻體。
“阿雅,你來看!”其中一個女子指著頭頂上的樓板喊道。
“這樓板在澆筑時應(yīng)該是用了規(guī)格不達標的鋼筋,水泥標號也嚴重不合格!”阿雅用手電筒照著觀察了頭頂上的樓板后說。
她看見樓板與墻面的夾角處裂開一條蟒蛇般粗的縫隙,兩條折斷的鋼筋從裂縫里裸露出來。“這可是享受財政補貼的惠民工程呀!”她感覺胸中堵著一團怒火。
“我們該怎么辦?我聽說這工程已通過驗收,明天就要交鑰匙!一旦交了鑰匙,居民們裝修、入住,后果不堪設(shè)想!”同伴又說。
“事不宜遲,我們兵分兩路,我明天一早就去市建設(shè)局投訴,請求對工程重新檢驗,你去通知包工老板,明天交鑰匙儀式取消,禁止居民入內(nèi)!”阿雅回答。
“好的。”
回家的路上,阿雅又想起自己的父母,她的心揪緊了,不由得握住了拳手。
-8-
“局長大人,請您一定要相信我,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阿雅用懇求的眼神望著市建設(shè)局的一把手。
“小姑娘,你說市郊惠民小區(qū)的工程質(zhì)量有問題,你得拿出真憑實據(jù)呀。”局長慢條斯理地點上一支煙,頭仰著靠在椅背上,吐出漂亮的煙圈。
“憑據(jù)我可以事后提供,目前時間緊迫,請您務(wù)必盡快批示,重新檢驗工程質(zhì)量,防止發(fā)生重大安全事故! ”阿雅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加快了語速。
“你言重了吧,小姑娘。”對方還是慢吞吞地回話。
“我給您跪下了!求您了,求您一定要盡快批示,或者您親自去現(xiàn)場看一看好嗎?萬一,萬一……我好擔心呀!”阿雅說著,已雙膝跪地。
“哎呀——你這是鬧哪樣?別讓人看見了。”坐在辦公桌后面的男人終于把煙掐了。
“您就相信我吧!”跪在地上的阿雅說。
“劉局長,外面有電話打來找您,需要我轉(zhuǎn)接嗎?”一個豐乳肥臀的女人進門來報告。當她看見地上跪著的阿雅,顯然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仍然笑瞇瞇地看著她的領(lǐng)導(dǎo)。
“接進來吧。哦,對了,您把這個瘋女孩請出去,她竟然下跪求我給她安排工作。”她的領(lǐng)導(dǎo)說著,用手指了指阿雅。
“不是這樣的!”阿雅辯解道。
她還準備解釋清楚,可是她說什么那女人好像聽不見,只是拽住她胳膊狠狠往外拉。
阿雅被那女人三下五除二就拉到門外。她隱約聽見辦公室里的男人說:“何老板呀,你凈給我找麻煩,這筆賬怎么算?”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站在高聳入云的M市建設(shè)局的辦公樓下,阿雅感到無助和焦慮,她撥通了一個電話。
“阿峰,您在哪里?”電話撥通后,她一張口說話就落下眼淚。
“你怎么了?我在M醫(yī)院實習呀。”
“我現(xiàn)在需要立刻去市郊惠民小區(qū),您能不能陪我?”
“你去那里干什么?”
“來不及說了,總之這件事情非常重要!”
“哦,寶貝兒,我正在幫著導(dǎo)師準備一臺手術(shù),我現(xiàn)在真的過不去,你先去好嗎?”
走出電話亭,她看見一輛出租車正好駛來,她立刻攔住車:“師傅 ,惠民小區(qū),請開快點。”
-9-
“她不會有危險吧?”在一個電影院的黑暗角落里,一個戴眼鏡的男子問一旁靠在他肩上吃著爆米花的金發(fā)女子。
“怎么,你心疼她了?”金發(fā)女撇著嘴。
“那倒沒有。”眼鏡男淡淡地說。
“那就好好看電影,不要多管閑事。”
金發(fā)女子說完,看著銀幕“撲哧——”一聲笑了:“你看那女的樣子多搞笑。”
“萬一有什么意外……”眼鏡男又皺起了眉頭。
“哎呀,你羅嗦什么?你不放心就去找她吧。”金發(fā)女抓起一把爆米花狠狠地扔出來,砸中了前排的男青年,對方站起來朝她吼:“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姑奶奶我心情不好。”金發(fā)女毫不示弱。
前排的三名男青年猛地站起來,轉(zhuǎn)身就要揮動拳頭,幸虧眼鏡男反應(yīng)快,一把拉起金發(fā)女往外沖,兩人跑出影院很遠,氣喘吁吁才停下來。
眼鏡男抹著額頭流下的汗水,金發(fā)女咯咯地笑起來,然而這笑聲又戛然而止。
她忽然間覺得,那三個人好面熟。
-10-
在位于M市老街的一棟舊居民樓里,一個女子靜靜地躺在床上,她臉色蒼白,面無表情地半睜著眼,她的眼神是空洞的。
“你醒醒吧,阿雅,你告訴哥哥,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哥哥一定饒不了他!”一個男子坐在床前,兩行眼淚奪眶而出。
半年前,他的妹妹阿雅還是M大學(xué)土木工程系的的佼佼者,她一邊學(xué)習,一邊實踐,畢業(yè)時已經(jīng)通過自己的努力取得了國家注冊監(jiān)理師資格,那時的她是多么光彩照人呀!可是現(xiàn)在,她一動不動,不言不語,只有呼吸和心跳可以證明她還活著。
他想起童年時她和妹妹無憂無慮的歡樂時光,可是這一切從他10歲那年就結(jié)束了。那一年他的父母在駕車去幼兒園接妹妹的途中,從突然斷裂的跨河大橋上摔了下去,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這么多年,妹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阿雅出事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個謎團又一次在他腦海中翻騰,攪得他日夜不寧。他想到自己出國留學(xué)沒有照顧好妹妹,妹妹才變成這樣,不由心生悔恨。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門,打斷了他的思路。
-11-
是柯大夫,阿雅的家庭醫(yī)生,他手里拎著一包用塑料袋裝的注射液體和藥品走進來。
“阿雅怎么樣了?”柯大夫扶了扶眼鏡問道。
“唉!還是老樣子,多謝柯大夫,如果不是你,真不知道阿雅會怎么樣。”
“不要客氣,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力的事。”
說完,他動作熟練將幾種藥品用注射器分別加入三瓶液體中,又把液體掛在床頭的衣帽架上,接著給躺著的阿雅扎上針,調(diào)好了滴管速度才告辭。
半年前的一個晚上,他接到柯大夫打來的電話,說阿雅在回家的路上遭到劫匪毆打,已經(jīng)不省人事,恰巧柯大夫路過,將她送到醫(yī)院救治。
當時他正在美國留學(xué),聽到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迅速趕回來。可是妹妹的命保住了,卻一直沒有醒來。
他記得妹妹最后一次給他打電話,是在出事前一周,她當時在電話中說最近要去郊游,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愉悅。他還問妹妹,是不是和男生一起去,妹妹說等她玩回來再告訴他,想不到那次竟是妹妹與他的最后一次通話……
-12-
M市醫(yī)院婦產(chǎn)科,一個金發(fā)女子走出彩超室,一個戴眼鏡的男子迎上前去替她穿好外套。
“想不到咱倆剛度完蜜月,你就懷孕了!哈哈哈……”眼鏡男興奮地說。
“劉圓圓的家屬,進來拿報告單!”彩超室里的醫(yī)生在喊。
“來了!”眼鏡男答應(yīng)著,一個箭步走進去,接過醫(yī)生手里的報告單。
“胎兒17周了,目前很健康,讓你愛人多吃點蔬菜。”醫(yī)生對眼鏡男說。
“17周?也就是四個月了!不會診斷錯吧?”眼鏡男變了臉色。
“不會有錯,你不會說你一直不知道吧?那你也太粗心咯。”醫(yī)生笑道。
眼鏡男的臉扭曲了,他咬牙切齒地抓著報告單,眼珠快要蹦出了眼眶。
此刻他真想沖出門去,對著外面那個女人喊:“劉圓圓,你不要臉!這是誰的野種?”然后把報告單狠狠摔在她臉上。
但是,他沒有。他用了兩分鐘時間調(diào)整好情緒,把報告單折好,擠出和剛才一樣的笑容,走出門去。
“咱們?nèi)タ纯窗謰尠伞K麄兛隙ㄏ胛覀兞恕!弊诟瘪{駛位上的金發(fā)女說。
“嗯。”眼鏡男咬了咬嘴唇,哼出一個字。
-13-
“爸爸——我們回來了!”走進一棟豪宅的院子,還沒進屋,金發(fā)女的就喊起來,眼鏡男跟在她身后。
“呦,我的寶貝女兒度蜜月回來了!”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對坐在客廳里的一個客人說。
“爸,您這兒有客人呀。”要進門時,眼鏡男子快走幾步,擁著金發(fā)女的腰走進客廳。
“這位是盛大建筑公司的何老板,他可是白手起家,今年他承包了市上一大半的民生工程,已經(jīng)身家上億嘍!”老男人起身走到女兒女婿身旁,伸出手向他們介紹。
“這是我女兒劉圓圓,她還在讀書,是M大學(xué)土木工程系研究生,女婿柯峰,M醫(yī)科大研究生畢業(yè),現(xiàn)在是M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醫(yī)師。”老男人又向客人介紹金發(fā)女和眼鏡男。
“劉局長,您這女婿一表人才,前途無量呀!”
何老板走后不久,一個燙發(fā)的胖女人走進來。
“媽咪,你可回來了!”金發(fā)女像小鳥一樣飛過去,摟住胖女人的脖子。
“哎呦好了好了……快放開。”胖女人一邊打著她的手,一邊笑著。
-14-
“張警官,情況大致就是這樣。”
“你說的情況是自己親眼所見嗎?”
“不是,這些情況是M醫(yī)院的柯大夫告訴我的,我妹妹出事時,我不在國內(nèi),他說是他恰好路過,將我妹妹送醫(yī)的。”
“柯大夫說的我們已作過筆錄,不過經(jīng)過警方反復(fù)調(diào)查,你妹妹出事可能另有隱情,所以才來向你核實情況。”
“你說什么?柯大夫說的不是真的?!你們是不是掌握了新的證據(jù)?”
“現(xiàn)在還不敢肯定,不過我建議你請國內(nèi)神經(jīng)醫(yī)學(xué)權(quán)威專家來給你妹妹做全面體檢。”
在阿雅的床前,兩個男子進行了上述一番對話。
三日后,一位白發(fā)蒼蒼的德國教授帶著醫(yī)用檢測儀器來了,為阿雅做了心電圖、腦電圖,并認真檢測了半年來柯大夫給她注射的液體后,老教授的眼里流露出驚恐之色。
“弗蘭克教授,你怎么了?我妹妹到底怎么樣?”
“可憐的孩子,如果繼續(xù)使用這樣的藥物,你妹妹可能永遠也不會醒來。”
“你說什么?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你妹妹注射的葡萄糖營養(yǎng)液中加入了微劑量的佳樂定,雖然每次劑量極少,用靈敏度一般的儀器檢測不出來,但長期注射,就能在你妹妹正常蘇醒之前抑制她的腦神經(jīng)……”
-15-
送走弗蘭克教授后,他想起妹妹出事后他從M大學(xué)女生宿舍搬回來的紙箱,妹妹喜歡讀書,六個沉甸甸的紙箱里全是書。
半年來,他第一次打開這些紙箱,如今已積滿塵土,他顧不上擦拭,急切地打開紙箱里的書,一本一本、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他忽然想起,妹妹從前最喜歡看張愛玲的書,于是他迅速找到那本《傾城之戀》,翻開書的扉頁,他看見第二頁的空白處有一行蒼勁的鋼筆字:“贈莊亦雅小姐惠存。”落款處寫著兩個英文字母“KF”。
這字體不像是女子書寫的,應(yīng)該是一個叫“KF”的男子所寫。
他繼續(xù)翻看著那本書,在最后一頁與書的封底之間,夾著一張對折的信紙。他展開信紙,看見紙上三行娟秀的小楷字:“惠民小區(qū)的工程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這其中一定牽扯著某些人的非法構(gòu)當,縱然赴湯蹈火,我也要阻止悲劇發(fā)生。爸爸、媽媽,你們保佑女兒吧!”
這是妹妹阿雅的字體,他認得。
-16-
阿雅被弗蘭克教授秘密帶到美國接受治療。與此同時,她的“遺像”和“骨灰盒”也被她哥哥擺放在家里。
柯大夫再次帶著注射液體來到阿雅家,一開門就看到阿雅朝他微笑的遺像和骨灰盒,他大叫一聲,幾乎落荒而逃。
兩個月后,阿雅健康地回到家中,她很快弄明白了自己受害的原因。
在阿雅向自己的舍友介紹男友柯峰后,劉圓圓就盯上了他,并找一切機會接近他。在柯峰看來,劉圓圓有顯赫的家世,有父母的溺愛,而這些阿雅沒有,盡管她有一顆真心,但柯峰并不珍惜。
劉圓圓一再逼柯峰與她分手,和自己結(jié)婚,柯峰因為欠著阿雅的情和錢,遲遲張不了口,直到劉圓圓說她有辦法不用柯峰插手,也能讓他們分手。
劉圓圓說的辦法就是將阿雅引到惠民小區(qū)的地下室,并讓她看到那里的工程質(zhì)量存在嚴重問題。其實劉圓圓早就從她父親撕毀的一份工程質(zhì)量檢測報告中發(fā)現(xiàn)此事,但她和她父親劉局長一樣,并不關(guān)心什么工程質(zhì)量問題,不過是想利用這件事讓阿雅惹上麻臉。
就在阿雅向劉局長下跪請求重新檢驗惠民小區(qū)的工程質(zhì)量時,劉圓圓已將情況通知了麻臉,麻臉向劉局長承諾了更多的好處。其實就算麻臉不說什么,劉局長也不打算理會阿雅,他在盤算一旦工程在重新檢驗后出現(xiàn)問題,麻臉可能就栽了,他的雞血石也有可能保不住了,以后也沒他什么好事了。他沒有想到阿雅并沒有就此作罷。
-17-
阿雅獨自一人趕到惠民小區(qū)的時候,麻臉安排的交鑰匙儀式已經(jīng)開始了。阿雅在鑼鼓喧天的儀式現(xiàn)場向歡天喜地的居民一一說明情況,勸阻大家不要拿鑰匙,更不要入住,可惜沒有人相信她。她只好沖進人群高喊:“這房子有問題——不能住人——!”。她剛喊了兩句,她就被兩個壯漢推倒在地,又被多人踩踏。
渾身是血的阿雅掙扎著爬起來繼續(xù)向圍觀的居民呼喊:“不要接鑰匙,不要入住!”她的反常行為終于引起居民們注意,大家將她扶起來,她只說了一句:”這居民樓有質(zhì)量問題,不能住……“就昏迷過去。而此時,劉圓圓和柯峰在人群中看到了這一幕。
警察趕到現(xiàn)場時,柯峰已將阿雅送往醫(yī)院,并向她哥哥謊稱阿雅遭遇劫匪,是自己救了她,事后他給阿雅長期注射安定類藥物,是在劉圓圓的授意下做的,他們很怕阿雅醒來,查明事情真相。在此期間,他順利地”循“入豪門。
所幸經(jīng)阿雅拼死一搏,居民們至今沒有接鑰匙,盡管大家并不知道工程質(zhì)量存在什么問題。
-18-
在將妹妹送去美國接受治療后,阿雅的哥哥就將惠民小區(qū)工程質(zhì)量問題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向市委反映,麻臉及他手下推倒、踩踏阿雅的無賴都被警方控制,麻臉的百萬元違法所得被全部沒收,他承包的工程面臨全面檢驗。劉局長也在接受組織正式審查,等待他的是法律的嚴懲。
對于柯峰犯下的罪行,他想留給妹妹自己處理。誰知阿雅得知劉圓圓此時已生下一個孩子,她決定原諒柯峰和劉圓圓。
然而自從被阿雅的遺像和骨灰盒嚇到后,柯峰的就一天也沒有得到安寧。他日日做著噩夢,夢見阿雅變成厲鬼問他:“為什么要和劉圓圓一起算計我?”“為什么給我下藥?”“……”
他日日把自己的噩夢講給劉圓圓,劉圓圓也被嚇破了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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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圓圓生下的,并不是柯峰的兒子,這一點她自己知道 ,柯峰也知道,但兩人誰也不想說破。劉圓圓不說,是因為她并不清楚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她只知道是那天晚上和她一起喝酒的三個混混中的一個。柯峰不說,是因為他不想放棄自己辜負阿雅得來的榮華富貴。
然而不說,并不代表可以當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悔恨、恐懼日日撕咬著柯峰的心,而劉圓圓在得知麻臉和父親出事后,也后悔自己當初不該惹事生非。
柯峰醉酒后在家門口看到阿雅的身影并聽到她的呼喚,以及次日他在醫(yī)院看到阿雅向他招手和發(fā)出笑聲,其實根本不存在。
那是他在精神極度崩潰的情況下產(chǎn)生了幻視和幻聽。或者說,隨便一個穿白裙的披肩發(fā)女孩出現(xiàn)在他面前,都有可能被他當作阿雅。
劉圓圓對柯峰講述的噩夢心存恐懼,對自己生下的兒子又感到極度厭煩,在精神錯亂的柯峰的影響下,她也開始胡思亂想。于是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里,她徹底奔潰了,把哭鬧不停的兒子當做是阿雅投胎來復(fù)仇的,發(fā)瘋般地掐死了他。
風和日麗的一天,阿雅的事跡報告會在市委禮堂召開。主持人介紹:“這位就是M市最年輕漂亮、最正直勇敢的注冊監(jiān)理師莊亦雅小姐!“戴著大紅花的阿雅笑著站起來,臺下立刻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這真是“心胸坦蕩自有天佑、心懷鬼胎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