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今夜,月朗星稀。
我按照學校的要求,留下來看學生晚修。窗外,馬路上應該仍是車水馬龍吧,汽車的鳴笛聲時不時沖擊了耳膜。而偌大的校園卻是一番多么靜謐的畫面:幕布似的天空,朦朧的路燈,銀杏樹的剪影,幽深的走廊,俯身學習的孩子們。一切都安靜下來,只有教室的白熾燈發出輕微的“嗡嗡”聲。這讓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高中生活,我們的少女時代。這次,我要寫我的第四位死黨——王靜品。
? ? ? ? ? 王靜品上高中時叫郭淑華,我也是多年后才改稱她靜品,所以高中同學聚會時很多人都不知道誰是王靜品。靜品,多有內涵的名字,一如她的人,安靜、溫柔、賢淑,是一個有品位的女子,典型的賢妻良母。上高中時,她家就在學校南邊的化肥廠家屬院,和學校隔著一條馬路,很近。所以,靜品總是踏著鈴聲回家,踩著鈴聲進班,多一秒少一秒都不是她,她就是我們班的鈴聲。靜品冬天常穿著一件大紅的毛呢外套,圍著一條色彩斑斕的絲巾,大紅配大綠大黃,煞是顯眼。她體型偏胖,走路偏慢,再加上她不茍言笑,神色嚴肅,大家對她有種莫名的畏懼,私下里稱她“大元帥”。她在班里幾乎不和人交往,沒有幾個熟識的人,男生里更是沒幾個記住她名字的。但我知道,她記住了所有同學的名字,尤其她的同位——李海濤。(李總還記得她嗎)。那時他們倆都不屬于不愛說話的,李海濤也是走讀生,兩個人說個話都是小聲的,文明的,別人聽不見的,帶著一點私密的快樂。我覺得那時候的靜品是不是也曾經對這個帥帥的不愛說話的男孩有那么一絲情愫呢。李總估計早已經記不得他曾經的同桌了吧,他一直是高大帥氣的,身邊總不乏女子的仰慕。
? ? ? ? ? 我是怎么和王靜品熟絡起來的,連我自己都忘了。總之我們一直很要好,這種要好一直持續到幾十年后的今天。我那時住校,靜品經常帶我去她家吃飯、洗衣服。我冬天的厚衣服幾乎都是在靜品家的洗衣機里洗的,有時候我不回去吃飯,靜品就把臟衣服帶回家洗,干了之后再帶回來。這一點讓我感激不盡。別看我那時候買的衣服不多,但有一點點怪癖,衣服臟了穿著不得勁。大家都是好長時間不換衣服,我卻是幾件衣服經常倒換。換了就得洗,大冬天的,洗一次衣服手就凍出口子來,一碰生疼。所以我對洗衣服這件事印象特別深刻。不知道靜品是否還記得,我在城里上學洗的第一次澡堂子就是她領著我去的。化肥廠職工澡堂,離她家不遠,一塊錢的票吧,我不舍得花錢,靜品就從她家里拿了兩張澡票。滾燙的熱水真好啊,熱騰騰、嘩啦啦,淋在身上絲般柔滑,似乎將全身的毛孔都叫醒了。這是我第一次冬天洗熱水澡,此前那么多年冬天都是不洗的,家里沒有暖氣,鎮上也沒人開澡堂,所以我和那時代的其他孩子們一樣,夏天天天涼水沖澡甚至跳進村頭的池塘里撲騰兩下,但冬天一個澡也沒得洗。那一次,我洗了很長很長時間,皮都搓破了,臉讓熱水熏得通紅,才戀戀不舍地從里面走出來,用老家話說可逮著不花錢的熱水可勁用吧。連自己都覺得難為情,靜品假裝看不見我的尷尬,輕松地說,洗完后別回學校了,媽媽做好了飯在家里等著哪。
? ? ? ? ? 靜品的家是一個大家庭:兩個妹妹;一個弟弟,還有寄居她家的小表弟;再加上叔叔阿姨為人厚道,鄰居家的兩個孩子也常年在她家吃住;偶爾還有靜品的老幺舅舅下了班也來吃飯。哇,那真是熱鬧極了。她的家里永遠有阿姨使喚小孩子的吆喝聲,小孩子爭搶玩具的哭鬧聲,大孩訓斥小孩的責罵聲,洗衣機馬不停蹄的嗡嗡聲,廚房炒菜烈火烹油的刺啦聲。吃飯的時候更是熱鬧,小孩子們爭搶勺子,那個說你拿了我的,這個說這個勺子才是你的,一盤菜剛端上來,大人還沒上桌就見底了。后來阿姨就擺兩桌,小孩一桌,大人一桌,我每次都很榮幸地坐在大人桌上。那年頭工資低,叔叔一個人的工資養活一大家人,確實很不容易。但阿姨總能用她靈巧的雙手腌上美味的咸菜緩解家里的困難,更大大滿足了我們的味蕾。我最難忘的是阿姨做的西瓜醬,紅的是瓤,黃的是豆,黑的是籽。鍋里放上大大的麻油,細細的蔥絲,再擱上兩個干辣椒,倒進一飯勺醬,可真是油汪汪、紅彤彤、西瓜糯軟、黃豆晶瑩,真個香氣襲人,垂涎三尺。多年后我想起來還忍不住流口水。可是如今阿姨年歲大了,又做過大手術,還得幫著兒女看一幫子孫子孫女,再也沒有精力和時間做腌菜了,那幸福的味道啊,就一直留在了美好的記憶里。
王靜品學習很認真,聽老師的話,做好每一科作業,可就是成績不理想。但她似乎也不知道發愁,也不著急,我們就羨慕她是城里人不用考大學也有好工作。果然,高二下個學期,她就退學了,招工到了化肥廠,工作又輕快又有錢花,我們很是羨慕一陣,但很快大家就將她忘記了,年輕的生命就是這樣,來了又走了,歡喜一陣,悲傷一陣,然后該做什么做什么。青春就因為有著強大的記憶力和遺忘力才讓人格外懷念。
但我還經常去她家。
工作后的靜品變得愛說話了,也變漂亮了,在弟弟妹妹們面前儼然一個大人。她命令他們認真寫作業,他們就老老實實坐在那里;她讓他們吃飯時不許吵鬧,他們就小聲地嘰嘰喳喳。她說的話比阿姨還管用,這讓我很是佩服,沒來由想起那句話:長姐如母。
我之所以愿意去靜品家,還有一個原因是:工作后的靜品眼界不一樣了,她總能幫我分析學校的事情,破除疑惑,讓我眼前一亮。我從內心里把她當成了姐姐,盡管她比我小。高三那年,因了一些事情,我的一些榮譽被拿掉,直接影響了我高考加分。這對我打擊很大。我失魂落魄卻又欲哭無淚,六神無主之下,我本能地去了靜品家。我對著她嚎啕大哭,她想盡話語安慰我、鼓勵我,使我又有了奮斗下去的決心和信心,至今對她心存感恩。
今天的王靜品再也不是那個沉默寡言默默無聞的小姑娘了,她生了一雙兒女,從化肥廠下崗后和老公一起經營著自家的藥店。老公跑銷售,她站柜臺,一雙兒女放學后就在店里寫作業,婆婆做好了飯就過來叫他們回家。我每次去藥店看她,她都是先開玩笑說,崔老師回來了,需要吃藥盡管拿。我就佯裝打她,回敬說,大過年的,你才需要吃藥呢,完了我倆就哈哈大笑。她比上學那會還苗條,留著清水掛面的頭發,比上學時還俏爽。我們揶揄她王老板要發第二春,她爽朗地笑:弄個破藥店忙得吃不上飯還不賺錢,咋能不瘦。我們說她又不向你借錢哭什么窮,她細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開心地笑了:好吧,說實話,這一年也沒白忙活,還是賺了點錢。
我們就都笑了,替她高興。
忘了說了,王靜品長得很像孫悅,那個唱《祝你平安》的整天瞇縫著眼的孫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