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云回來了呀?！眿寢屢徽?，像觸了電一般，立在那一動不動。
尋聲望去，房間里外婆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媽媽，帶著笑意。
舅舅向媽媽使了個顏色，媽媽心領神會，答應道：“是的，我回來了?！?/p>
“你怎么來了？”媽媽抖抖索索的問。
“我就是來看看你媽媽?！蓖馄艔埧谡f道，但明顯不是外婆的聲音。
媽媽的心情是復雜和無以言語的，她有一千一萬句話要對他說，可是話到嘴邊，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不知不覺眼淚流了出來，媽媽緊緊的抱著外婆，她知道這一刻她擁抱的是她一直思念的牽掛的父親，即使他們早已分開很多很多年。
02
“媽媽，媽媽，快點，我們去看外公?！蔽掖叽僦?。
“好的，好的，來了?！眿寢屢贿吺帐皷|西一邊答應。
“不是看外公，是看外婆。”姐姐對著我說。
“哼，就是看外公。”我狡辯。
媽媽收拾妥當，叮囑姐姐在家做作業，帶著我去看外婆。
自我上小學起，外婆的身體每況愈下，后來就臥床不起。外婆身體不好時，和舅舅一家一起生活?？墒蔷藡尣⒉幌矚g外婆，時不時的擺一些臉色給外婆看。
外婆是個善良勤勞的人，不會去爭也不會去辯。外公去世的早，外婆一個人撐起一個家。大集體的時候，她每天掙的工分，比上別人一大家子，永遠是全隊的第一名，以至于其他人都羞于和她一起扛著鋤頭下地。同時外婆辛辛苦苦的拉扯了舅舅家七個小孩，她省吃儉用的貼補家用，可還是得不到舅媽的歡喜。
外婆的身體雖一日不見一日好，但是腦子還是清醒的。我每次去，外婆都會告訴我房間里的抽屜里有糖果，叫我自己拿著吃。我答應著，但不會真的去拿糖吃。外婆便會急著自己起身去拿糖給我，其實她已經動不了了，那只是一種有心無力的挪動。我只好自己拿些糖出來，撥開糖紙，示意喂給她吃。外婆都會笑著對我說，外婆不吃，外婆不吃，寶寶吃，寶寶吃。我知道這是外婆對我的好，只要有小孩子在，她都會把她認為好的東西省給我們吃。
03
沿著靠河邊的小路，再穿過那條剛鋪好的柏油馬路，就會看見一家小型超市。這家超市是媽媽的歇腳點，買點牛奶、點心等物品帶給外婆。買完東西，我們繼續趕路。那時交通不發達，我們沒有自行車，也沒有公交車，都是靠自己的兩條腿。但從未覺得累，一路和媽媽說說笑笑，其樂無窮。
到達舅舅家，大約需要四十分鐘左右的路程。我和媽媽剛踏進大門，房間里便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喚著媽媽的小名。這個聲音好耳熟，無數次的出現在媽媽的夢境里。不曾想，這冷不防的冒出來，還是嚇了媽媽一跳。媽媽的小名已經有些時日沒有人這樣叫了，因為這個小名只屬于她心里最愛的那個人。
舅舅在媽媽耳邊低語了幾句，我沒有聽清楚，但看媽媽的表情變化萬千，時而驚喜，時而訝異。六歲的我并不懂這一切，只是呆呆的看著。看到媽媽哭，我也會害怕的跟著哭。舅舅便會抱起我，拿糖給我吃，逗我玩，瞬間我也就忘記了哭。
04
“外婆身體還好嗎？”姐姐問。
“還是老樣子?！眿寢屄唤浶牡幕卮?。
“下個星期，我也想去看外婆?！苯憬阏髟兊膯柕?。
“行，前提你要把作業做好?！眿寢屨f。
“我今天見到外公了?！蔽仪那牡膶憬阏f。
“媽媽，妹妹又胡說八道了?！苯憬銓寢屨f。
媽媽沒有回答，只是呆呆的看著我們姐妹倆嬉皮打鬧。
媽媽的思緒早已飛到了小時候，那時媽媽和小姨像現在我和姐姐一般大，經常吵架，有時甚至會打鬧起來。每當這時，外公就會走過來，假裝埋怨道：“哎呀呀，你們倆個又為什么事鬧別扭了呀？”小姨急不可耐的哭哭啼啼的說：“爸爸，姐姐欺負我！”外公聽了，哈哈大笑，知道小姨惡人先告狀。外公佯裝一只手放在媽媽的背后，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那只手，發出啪啪啪的響聲。小姨一看，立馬不哭了，臉上還掛著得意洋洋的笑。媽媽呢，心想：嘿嘿，一點也不疼。就這樣，一場爭吵被外公智慧的平息了。
其實媽媽一直是外公外婆的心頭寶貝。媽媽剛嫁給爸爸時，日子過得并不開心，尤其是受到奶奶的欺負。剛結婚就要分家，連個房子也沒有。爸爸更是愚孝，收入全部上交給奶奶，于是媽媽的生活難上加難。外公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經常在天還未亮的時候，偷偷的給媽媽送錢送米送油送菜，能夠貼補一點是一點。
外公外婆也只是平常人家，家里經濟也并不理想，何況媽媽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但外公外婆寧愿自己省吃儉用，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在別人家受苦。于是外公沒日沒夜的在外面做工，無論嚴寒還是酷暑。
05
媽媽每個周末都會去看望外婆，幫外婆擦擦身子，洗洗衣服，陪外婆說說話，聊聊天。
這日周末，媽媽帶上姐姐和我一起去看望外婆。姐姐見著外婆，又是摟又是親，外婆呵呵呵的笑個不停，眉眼里外都是親切。姐姐是外婆一手帶大的，所以格外的親昵。我嫉妒的爬上床，坐在外婆的邊上，也學著姐姐的模樣親摟著外婆。
外婆指著前面的柜子說，“里面有好吃的，寶寶去拿著吃?！?/p>
“外婆，我們不餓。”姐姐搶著說。
“寶寶學習還跟得上嗎？”外婆看著姐姐說。
“跟得上，外婆。現在學乘法了，我背乘法口訣給您聽。”三年級的姐姐張口就來：“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你呀，以后來，不要帶東西了，我這啥都不缺?！蓖馄呸D過頭，小聲的對媽媽說。
“你留著慢慢吃好了?！眿寢屢贿呎f道，一邊整理東西。
安靜了一會，外婆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全身扭動了一下，一會又像沒事一樣。外婆看著我們，笑著說：“小云，你們來了?！边@聲音，已經不再是外婆的聲音，而是低低淺淺的男人的聲音。我和姐姐呆住了，不敢出聲，而媽媽似乎知道了什么。
媽媽明顯有點開心，激動的說：“你也來了呀?！?/p>
外婆笑著說：“來了，想你們了。”
媽媽輕輕的問：“你在那邊還好嗎？”
外婆答：“我一個人在那邊挺好的，有房子住，有飯吃，還養了一頭牛，你們不用擔心我?！?/p>
媽媽繼續問：“你怎么有空回來看我們了？”
外婆說：“一直想回來看你們，現在你媽媽生病了，我更放不下心，所以一有時間就回來看看。”
媽媽明白外公外婆的感情深厚，他們結婚幾十年沒有一句拌嘴，相互扶持相互照顧。生活雖清貧，但沒有一句怨言。
媽媽繼續問：“你有錢花嗎？”物質匱乏的年代，他們曾經都窮怕了。
“有，有。你們不要擔心我?！蓖馄胚B忙說?！拔疫€種地，收成也不錯，溫飽不成問題?！?/p>
媽媽望著外婆，激動的不知所措。這個說話的人正是自己一直思念的父親，今天，他們以這樣一種方式相見了。雖是外婆的身體，但藏著外公的靈魂。外婆張嘴的一言一語都還是外公的神情和語態，這一刻，他們或許就是一個人。
忽然外婆又是全身抖動了一下，那個聲音消失了，外婆清醒了。
醒來的外婆更加的疲憊，虛弱的說：“剛剛我打了個小盹，一會的功夫居然夢見你爸了?！?/p>
媽媽驚訝的說：“真的嗎？你夢見他什么了？”
“也沒什么，就是他回來看看?！蓖馄挪痪o不慢的說。
“哦，可能是你想他了吧。”媽媽說。
“哎，他都走了這些年了，還老是夢見他，也不知道他一個人過的怎么樣？”外婆有點憂傷的說。
“你別擔心了，他呀，挺好的，還養了一頭牛了。”媽媽安慰。
“你怎么知道？在你小的時候，的確是養了一頭牛。”外婆反問。
“我呀，我…我也是夢見爸爸了，夢中他這樣說的。”媽媽急忙圓話。
外婆笑出了聲來，說道：“你爸呀，那時候最疼你，經常把你放在牛背上，像騎馬一樣騎牛。”
外婆每每說到外公時，心情都是愉悅又歡快的，一如他們結婚時那般甜蜜和美好。
“我再瞇會了?！蓖馄艜r睡時醒，這樣子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媽媽并沒有把剛剛發生的一切告訴外婆，以免外婆傷心。就當我們每個人都做了個白日夢，盡管那是真的。
06
“媽媽，那真的是外公嗎？”姐姐膽怯的問。
“是外公。”媽媽肯定的說。
“那為什么我們看不見呢？”姐姐追問。
媽媽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外公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存在我們的身邊，我們肉眼看不見，但心里可以看見。”媽媽自言自語。
姐姐和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外公一定是變成神仙了。”姐姐天真的說?！吧裣煽梢宰杂傻娘w來飛去?！?/p>
媽媽笑出聲來，故意問：“神仙還會什么？”
姐姐想了想，說：“神仙無所不能，可以上天入地，可以救助他人，可以幫助別人實現夢想。”
媽媽被姐姐的童言童語驚著了，這一刻，媽媽多么希望自己的爸爸是神仙。
“媽媽，那邊是哪邊？是神仙住的地方嗎？”姐姐不依不饒的問。
“什么那邊？”媽媽不明白。
“就是你問外公在那邊好不好，外公說挺好的?！苯憬憬忉尅?/p>
小孩子就是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但明顯這個問題又難住了媽媽。
“快去寫作業吧…這個世界上或許還有一個和我們平行的世界，那里住著我們一直思念牽掛的人?！眿寢屒把圆淮詈笳Z的說。
“那就是天堂呀。外公還會回來嗎？”姐姐并沒有要寫作業的意思。
“應該會吧…”媽媽不確定的說。
“一定會的，因為我們都很想念他?！苯憬愫V定的說。
“但愿吧。”媽媽期待著。
在農村，雖然常常聽說巫術蠱術鬼魂附體等之類恐怖事情，但從未親身經歷過。媽媽想到這，不寒而栗。轉念一想，那是生養自己的父親，那是最疼愛自己的父親，不禁坦然了一些?？v使是魂魄，那也是因為牽掛家人而不舍離去。
07
我沒有見過外公，因為外公在我未出生時就去世了，聽說是中午干活熱死的。
外公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他每天清晨，天不見亮就起床，燒好早飯，煮好豬食，便匆匆地上田地里干活去了。等農活干了一大半，大陽才從樹尖上微微探出個小腦袋，這時外公便回家與外婆一起吃早飯，早餐后又忙忙碌碌的接著干活。有時外婆也跟著外公一起上田地里，割割草，施施肥，但重活兒、累活兒外公從不讓外婆插手。全家的活都壓在外公身上，外公那高大硬朗的身體，我們一直以為不會壓垮下來。
外公一輩子只會蓋房子這一件手藝活。媽媽說印象中哪里有活，哪里有外公的身影，起早貪黑，兢兢業業。每次出門前，外公都要磨一磨，修一修他的幾把工具，再帶兩個饅頭，作為一天的干糧?？粗夤珴u行漸遠，藏青色的外套已經穿了不知多少年，脊背已經不再筆直，步伐依然匆匆又匆匆。漸漸縮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媽媽的鼻子莫名的有一點點的酸楚。
那年夏天的那個中午，天氣異常的悶熱，外公像往常一樣外出做工，只是再也沒有回來。他連一句囑咐都沒有說，他連一聲招呼也沒有打就走了。
也許他只是太累太累了…
08
外婆生病的日子，外公頻繁的回來看望外婆，當然還有他深愛的子女。
“爸，你來了呀?！眿寢寙枴?/p>
“來了一會了。”外公答應著?！澳銒尩纳眢w一直不見好，我也只能來看看她了?！?/p>
“哎。”媽媽嘆了口氣，“我們看著心疼。”
“爸，你可以…”媽媽想起姐姐的神仙理論，欲言又止。
“小云，什么事？”外公關心的問。
“沒，沒什么。”媽媽急忙掩飾，但內心糾結。
“爸，這些年你都是怎么生活的？為什么你可以來來去去？”媽媽好奇的問。
“離開你們以后，我一個人在那邊生活的很好，種地，放牛，和以前一樣。只是心里一直想著你們，現在終于可以來看你們了?！蓖夤f。
“你可以把媽媽的身體變好嗎？”媽媽一股腦的想當然的問。
“小云，爸爸知道你們難過著急，但我們要尊重自然。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加陪伴。”外公有點傷感。
“我知道，只是…”媽媽停頓了一下，又問：“那我們燒給你的紙錢，你收到了嗎？”
“有，有一些收到了，有一些沒有。”外公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眿寢尩膬刃氖嫣沽艘恍?，似乎精神有了寄托。
“你以后還會回來嗎？”媽媽問。
“有時間一定回來，我盡可能多陪陪你媽?！蓖夤f?！拔以摶厝チ?，不然城門要關了?！?/p>
外公像一陣風，刮走了。
09
天漸漸冷了，外婆的生活已經不能自理，吃飯、大小便都需要別人來伺候。媽媽心疼著，但又無奈著。后來媽媽直接搬到舅舅家，一直守候在外婆的身邊。
“小云?！蓖夤珌砹恕?/p>
“你回來了?！眿寢尰氐馈?/p>
“嗯。你媽媽的身體真的是越來越差了?！蓖夤f。
“哎?！眿寢層袣鉄o力的回答。
“你走的早，媽媽就更辛苦了，這一輩子一直都在為我們辛苦操勞，現在我們的日子好過了，本可以讓她享享福，安度晚年的，可是這身體…”媽媽說到這，眼眶里含滿了淚水。
“爸爸知道，這也是我一直放心不下的?！蓖夤f。
“小云，爸爸有一件事要和你說?！蓖夤^續說。
媽媽抬起頭問：“什么事？”
“你媽媽病了這么久，時日已經不多了，我打算…接她走了?！蓖夤珨鄶嗬m續的說。
媽媽懵了，顯然沒有想過是這件事。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媽媽摟著外婆，失聲痛苦，嘴里不停的重復著：“不要，不要?！?/p>
“小云，爸爸知道你們都舍不得，但沒有辦法。也許對你媽媽而言是件好事，這樣她就解脫了，不用再這樣痛苦”外公靜靜的說。
“我還有一件事?！蓖夤a充。
媽媽抬起頭，那雙眼已經通紅通紅，抽泣著問：“還有什么事？”
“等你媽媽仙去后，爸爸想讓你們把爸爸和媽媽合葬在一起?！蓖夤f。
媽媽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點頭，后又搖搖頭說：“我要征求一下媽媽的意見?！?/p>
轉而，媽媽乞求的問：“可不可以讓媽媽再多陪陪我們。”
“一切自有天數，天數到了，就順其自然吧。”外公也無奈，繼續說：“以后我就不回來了，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p>
“爸?！眿寢尶藿兄裼忠淮谓洑v失去父親的疼痛感。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接到了媽媽，一定不要讓她再那么辛苦了。”媽媽冷靜的說。
“別擔心。”說完，外公消失了，就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外公每次回來的時間大約十多分鐘，之后便匆匆的離開，像一縷青煙，飄散在空中，沒有痕跡。
外婆醒來后，喃喃自語：“我好像又夢見你爸了?！?/p>
其實外婆的意識已經模糊，時常一個人自說自話，像嬰兒牙牙學語，很多我們都已聽不懂，但剛才這一句清晰又清脆。
“你爸要帶我回去了?！蓖ｎD了一會，外婆繼續說。
媽媽的眼淚像咆哮的山洪，止不住的噴薄而出。
“媽，你又說胡話了。”媽媽試圖安慰。
“我走后，一定一定要把我和你爸合葬在一起。”外婆沒有聽媽媽的話，依舊自言自語著。那兩個一定是那么用力那么懇切，似乎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一定一定要?！蓖馄庞种貜土艘痪?。
“我知道，我知道?！眿寢尩穆曇粲悬c沙啞。
外婆又閉上眼睛昏睡了，像個孩子，蜷縮著。
媽媽回想著外公和外婆的話語，也許他們是心有靈犀，也許他們早已融為一體。
10
數日后的一個深夜，外婆突然清醒過來，叫醒了陪睡在床邊的媽媽。
外婆好像回到年輕時候，精神煥發，眼眸含笑，語氣緩緩的說道：“小云，媽媽和你說幾句話。”
外婆抓住媽媽的手，媽媽點頭應允。
“你們兄妹三個也不小了，要好好照顧自己，有困難要互相幫助。小孩子們還是要多讀點書，將來才會有出息?！蓖馄乓豢跉庹f了很多，似乎腦海里打好了草稿。
媽媽聽出了外婆的話語像似告別，不免又傷心起來。
“還有件事，算是我求你，你一定要答應我。”外婆沉聲說道，手抓的更緊了。
媽媽望著外婆，努力點頭，意思答應。
“你爸走的早，一個人太孤單了，我要去照應他了。我走了，你們就把我和他葬在一起?！蓖馄耪Z氣平和的說。
這已經不是外婆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她的心里一直記掛著外公，正如外公一直想念著外婆。
“還有，我走了之后，一切從簡，你們不要難過，不要哭，也不要吹喇叭。”外婆繼續說。
外婆的性格，一輩子喜好清清靜靜，簡簡單單。這是外婆最后的要求，媽媽拼命的點頭。
凌晨，外婆深深的睡著了，那么安詳，那么安靜。外公沒有回來，但我知道他一定來了，因為他曾說過他要來接外婆。
外婆走了，她一定見到外公了，她們終于團聚了，她們一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11
大廳里，哭聲一片。
遠近的鄉鄰不約而同的紛紛來送別。有小聲嘀咕的，老好人走了。她呀，這輩子吃了很多虧，受了很多罪。有小聲應和的，是呀，村里頭誰家需要幫忙的，她總是第一個去。
外婆靜靜地躺著，她還能聽見嗎？
出殯那天，長長的隊伍遍布整個村莊，伴隨著哭聲、鑼鼓聲、號角聲，直到后山上。那是外公的家，外公一個人生活的家。今天，他終于迎來了外婆。
我在外婆的葬坑不遠處站著，看著挖坑人一鏟一鏟挖起外公的墳墓，一點一點露出外公的棺材。一條小蛇緩緩的從外公的棺材里緩緩的游了出來，挖坑人停止了動作，直呼：錢龍，錢龍。他們立在一邊，互相交談著，這真的是太罕見了，干了一輩子活，還是第一次見。舅舅放了鞭炮，歡送小蛇離開。這是家鄉習俗，寓意吉祥，好兆頭。
挖坑人慢慢地把外婆的棺材放入那個幾米深的坑里，那兩個棺材從此相依相偎，永不分離。然后，有人鏟起第一堆土，第一鏟，第二鏟…直到把所有外公外婆的氣息掩蓋。
后來，外公再也沒有回來過。而媽媽，每年都會燒很多很多的紙錢，因為她相信外公外婆會收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