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要和老爸分家,他說想要在老院建新房,要我們家從老院子里把東西搬出來。
走在村子里漆黑的小路上,我才突然意識到一點,我就要真正離開這個院子了,老院子最后的回憶也要被拆掉,覆蓋。
離開老院子已經好久好久了,會在每年的寒暑假偶爾回去住幾天,和爺爺在一個屋子里,兩張床,看看聲音沙啞的電視機,安靜地度過幾個夜晚。感受夜里山上的涼意。
而每次回到老院,都是一次疏離的加深,大門外的那棵老樹,幾個人拉手都抱不過來的老樹,還有老樹上的巨型鳥窩,夏天的時候,巷子里的人們會端著碗在樹下聊天乘涼,吃飯,男人們偶爾喝幾罐啤酒,孩子們繞著老樹一遍遍轉圈,嬉戲,不厭其煩。到了冬天,等最后一片樹葉落下,留下光禿禿的樹枝,樹干,還有樹枝間搖晃的空空的鳥窩,冬天老樹的皮會變得很脆,輕輕一碰就會脫落一片,露出灰突突的枝干。
而老樹上的鳥窩好像特別的穩,我從沒見過有鳥蛋掉落到樹下面,或許是鳥也不多見的原因吧,早晨的時候會偶爾聽到幾聲鳥叫,媽媽說是喜鵲,然后就會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老樹上雕刻了小時候在課堂上學到所有關于樹木的一切,啄木鳥啄出的樹洞,樹木年輪,在每一次看到年輪這兩個字的時候,我都會走神,想起門旁的老樹,它的枝干那么粗,會有多少圈呢,后來這個問題成為童年許許多多疑惑之中的一個,會時常想起,卻在微微一笑里拋之腦后。
然而在某一年的暑假回去,門前的巷子被磚石鋪的平平整整,小時候仰望的老樹,從它樹梢間順著鳥窩看支離破碎的天空,如今被一片磚石覆蓋著,它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曾幻想過它的木樁,被砍掉之后或許會保留的木樁和斑駁錯落的老根,卻從未見過它們的痕跡。
院子里的還有一棵槐樹,槐花盛開的季節里爬上去摘下好多槐花,中午媽媽用它做一盤涼菜,撒上蒜泥,倒點醋,大概就是那個季節最好吃的東西了?;睒湎率巧酱謇锍S械牡亟眩鞘切r候整個院子里最神秘的地方。對于小小的我來說它很深很暗,爸爸會把我放到桶里然后拽著繩子一點點把我放下去,上來的時候我會抱著幾捆白菜。一整個冬天都伴著地窖和白菜度過。
在還沒有來到城市里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住在西邊的屋子里,媽媽的惡趣味是喜歡晚上給我講狼婆子的故事,在漆黑的夜里,睡夢中我時常會爬到那棵槐樹上躲避所謂的狼婆子。這幾乎是我小時候最長久的噩夢了。
小時候西側到衛生間是一條平整的土路,沒有現在地面上這一層磚頭,在離開老院去城市里上學的那個夏天,清晨,我在這條路上種下幾顆西瓜子,每次的假期我都會回來看看,給我種下的種子澆水,看著我放任的幾顆西瓜子發芽,長大,最后結出了一個小小的拇指大小的果實。
后來有一天,小叔從外面打工回來,以為那是雜草,拔掉了它,而這也成為了我對于老院記憶的終點,因為從此以后,老院在我腦海里漸行漸遠,那一次次的疏離,直到現在,讓我意識到它也真的即將消失,不知道小時候扔在房頂上的牙齒變成了什么樣子,不知道屋檐上的燕子究竟有沒有回來過,在遙遠的過去,小小的我還可以通過防護網鉆進窗戶里拿鑰匙的日子,最終全部定格為一幅幅讓我溫暖快樂的畫面,深埋心底,老院子要變成新院子,還會有一個孩子在新的院子擁有自己的童年,擁有自己的記憶,新院子也會變成另一個孩子的老院,我的老院,就成為這一篇文字,默默地,消逝在時光里。